虽然睡过一觉但季正则仍旧觉得,脑子像要裂开了一样,他坚持要去修远,侍卫无法只能套着马车陪着他。
昨夜季正则冲出房门的瞬间就已经后悔了,他的阿英,他好不容易才寻回来,费劲了千辛万苦才见到的人。怎么能就那么让他又走了。
季正则不住的让侍卫赶快一点,他们到修远的时间几乎跟骑马差不多了。刚一掀开车帘,北风兜头而来,呛的他止不住的咳嗽。
下了马车季正则寻找了一圈,都没看到阿英或者冯玉山的身影。
寒风里隐约能听见城墙外面有人大声在喊些什么,季正则拉过一个士兵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废帝又被北狄兵拉到阵前。
“大昭的懦夫们,看你们的皇帝就在这,”满脸横肉的北狄兵,用并不熟练的汉化喊着:“你们还不出城来下跪!”
“连皇帝都被俘虏,你们就像个羔羊待杀的一样,汉人就是个懦弱的民族,”说着往梁禅的身上吐了口吐沫。
距离相较甚远,季正则看的并不十分真切,模糊见勉强能看出废帝梁禅身型孱弱,他被人推到城下空地的中央,在北狄兵来回推搡下整个人像根削光了枝丫的竹子,一晃一晃的。
昔日站在天下权力之巅手握生杀大权的九五之尊,今日竟沦落到这般模样。季正则忽地想起许佑安说过的,还不如死了。
北狄士兵仍旧在底下不停的叫骂着,此种情形修远守城官兵虽然经历过,但去岁废帝虽然被挟持最起码的尊重是有的。
而不是像现在九五之尊像个玩意一样,任人欺凌。
“大昭的孬种们,快来看看这就是你们的皇帝,你们的九五之尊,”北狄兵一边抗骂,一边接下裤头。
季正则明晃晃的看见,城墙上有好多个士兵,咬着后槽牙紧闭着双眼,双全紧攥上身颤抖,却仍旧躲不过睡着风传来的骂声。
原本只剩下一身皮肉站在那的废帝梁禅,在北狄兵动作下终于有了强烈的反应,他死命的挣扎,可仍旧摆脱不了北狄兵铁钳一样手臂。
臊黄的液体明明对着梁禅的身上就要洒去,忽地一道劲风带着箭矢疾驰而来,直接射中了那名士兵身体的中间。
那北狄兵登时痛大叫着滚落一旁,梁禅死白的脸上有了一丝松动,他看向大昭国土的方向,神色木然。
季正则站在城楼上扬声道:“北狄蠢货!你们是不是不知道金堆玉砌的贵人是什么样,”他指着梁禅道:“就这样的,随便在我大昭能拎出来成百上千个。”
“是不是各个在你们眼里都是皇帝,”季正则语调带着轻蔑,“尔等番邦蛮夷,竟能此等没有见识,拿个假货也敢在此地叫嚣!”说着他又放出一箭,直接钉在一人的脚上。
“蠢货蛮夷,我劝你们识相,若是再往前一步,本官必要让你们跟你们的主将呼兰锋一样,身首异处!”
这几个北狄兵只是按照呼兰锋死之前交代的,每日必到阵前叫骂,尿在梁禅身上也是临时起意,这会他们已经连着倒下两人,他们试探着再往前走了一步,那要人命的箭矢就立马射向他们头顶。
以往他们叫骂的时候,还从没有人这么大胆,敢像皇帝所在的位置射箭过。几个北狄兵面面相觑了会,便夹着尾巴扭送梁禅往回走。
见废帝被压走,城墙上的大招士兵十分明显的松了一口。看向季正则的眼神也十分复杂,毕竟在古人根深蒂固的认知里,皇帝就是天。
这个人竟然敢向天子射箭!
在城墙上寻不到阿英,冯玉山也不见了踪影。至于那个裴钰,季正则见谁都比见他强。
昨日在得知阿英从前竟然有婚约的那一瞬间,在阿英忽略自己却和裴钰笑着说话的时候,季正则都有种他是个笑话的感觉。人家才是从小青梅竹马,有双方家长的认可有婚约,他们算什么。
他与阿英不过是,在他徐闻英神志不清的时候,产生的一段不该有的缘分而已。裴钰的出现忽然衬的他像个趁火打劫,趁虚而入的小人。
而这个小人偷来的蜜罐子,却沾沾自喜的当成了自己的,还不远千里前来寻妻。
如果……如果阿英曾经真的对那个人有情……这个想法从昨天冒出来开始,就不停的在季正则的脑子里盘旋着。
他一边在修远县疯找,一边头昏脑涨的胡思乱想。
季正则一直找到天色暗下来,也没有寻到阿英的踪迹,过去半年来的惊悸又重会心头。他的手心前心和后背全都是汗,也不知是急的还是发烧带起来的。
第49章
子夜临近破晓,早已隐匿在北狄营外的徐闻英和冯玉山,趁着夜色如魅如影一般潜进北狄营中,徐闻英按照查探的消息,一点点的向关押着废帝的营帐靠近。而冯玉山则留在中途接应。
挑开营帐侧面一角隐约能看见,营帐里面有五个北狄兵喝的烂醉倒在一旁,低矮的桌上放着早已经凉透的烤肉,而废帝梁禅就缩坐在营帐的角落里,脖子上像栓狗一样系着麻绳。
麻绳另一头结实的困在一个北狄兵的胳膊上。徐闻英打了个手势,两个大昭好手一左一右,悄无声息站在门口站岗的北狄兵背后。
两个呼吸过后两人同时捂住北狄兵的口鼻,被匕首齐齐划断了脖子,那两人还未发出一点声响,就被拖了下去,不一会的功夫两名大昭士兵,换上了北狄兵的衣服站在了门口。
徐闻英豹子落地一样的轻巧,无声无息的钻进了营帐,他抽刀如闪电,眨眼间就结果了四人性命。
最后一个人迷糊见感觉有一股液体喷到脸上,抬手抹了下脸满手的腥红,他刚要大喊,就被身后的废帝拿着羊皮死死的捂住了嘴。
而徐闻英必然是眼疾手快的结果了他的性命。
“罪臣,镇国公府徐闻英,参见陛下!”徐闻英单膝跪地道。
梁禅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现在跪在地上的人真的是他大昭的臣子。他长相平常,是那种放到人堆里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模样,一身的气度也不难比当初。
此时更像个人人厌憎的丧家狗,梁禅恍惚了下道:“你是来取孤性命的?”
对于梁禅这个人,徐闻英心里有说不出的纠结和憎恨。从豫州出来他纠结要不要,把同在狄兰城的废帝一起结果了,毕竟要不是昏庸愚蠢的他,北疆将士还有他的父亲怎能死如此惨烈窝囊。
但与此同时让他难过的是,他的父辈他们镇国公府世代忠烈。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要效忠大昭,效忠皇帝。
徐闻英凛了凛眸,他沉声道:“罪臣是来营救陛下的,时间紧急还请陛下随臣一起走。”
“你是徐家的老二?”梁禅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好整以暇的在营帐中的主位上坐下,他道:“孤记得你小的时候,孤还抱过你。”
“臣……臣不记得了,”徐闻英又道:“陛下还请您随臣赶紧离开北狄军营。”
“先不急,孤听了一年多的北狄话,已经好久没有说过家乡话了,”梁禅声音平缓的让人摸不清他到底要干什么。
“你父亲因我而死,数万将士丧生,徐家小子,”梁禅道:“你恨孤吗?”
徐闻英牙齿都快咬出血,他抬头目光直直的对上梁禅,他道:“恨。”
“恨啊,”梁禅好像很疲惫,他长久的叹了一口气,“我也很恨自己啊。”
梁禅自小就在爷爷明德帝的怀里长大,后来他的太子爹被废,不明不白的死在宗人府,年幼的他就开始整夜的害怕。
他亲眼见过,他父亲的侧妃被太监用白绫活活勒死,他的其他兄弟,一身青紫的被人抬出宫殿。他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死相,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
后来他登基五叔把他接了过去,放到身边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培养。他成了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太子,可幼年时的那些堪称阴影的画面,总是挥散不去的在脑袋里绕啊绕啊。
终于他当了皇帝,他不等把五叔熬死,五叔就主动把皇位让给他了。他终于不用再害怕了,他终于是这个天下的主人,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他。
他开始相信身边太监大臣的吹捧,觉得自己是绝对可以超越五叔的。他能做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皇帝。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后无来者,他也确实做到了。
可却是用了另外一种极端的方式,一夜之间他从大昭的天子,成了比地上的尘泥都不如的存在。
梁禅神色澈亮,他道:“闻英?你叫闻英是吧。”
这种时候徐闻英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急道:“家父取名闻英,陛下事不宜迟,还是……”
“晨晖登基了,”徐闻英还未说完的话,就这么被堵了回去,梁禅又道:“我都听说了,他把我奉做太上皇,这很好,他比我更适合做皇帝。”
“闻英,你带火雷了吗?”
徐闻英倏地抬起头,不确定的看着他。梁禅此时正站在他的上方,眼神坚定且不容置喙的看着他。
“带了就好,”梁禅平和的笑了笑。他刺啦一声,扯下衣袍下摆,咬破手指,鲜红落在布上以血代墨,“这个带回去交给五叔或者晨晖,跟他们说,不孝梁氏子孙就不回去了。”
“陛下!”徐闻英震惊的看着梁禅。此时的梁禅已经一点皇帝相都没有了,寡淡的眉眼就像个再平凡不过的书生。
“徐家小子清明的时候,记得帮我给你父亲倒杯酒,赔个不是。”说完梁禅便转过身。
“二公子!”帐外士兵无悄声不知是第几次催促。
徐闻英看着那羸弱的背影片刻后,额头触地磕了三个头道:“臣,恭送陛下,吾皇万岁!”说完,便留下了两个个铁质的火雷,转身隐匿在夜色中。
北狄呼兰锋阵前战死,北狄人士气低落。第一勇士呼兰图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从狄兰城动身来到两国边界。
失去至亲的悲呦化作滔天的巨怒,他一路纵马狂奔到北狄营中,远远的就看见,营中篝火下映着一个人。
那人瘦弱极了,几乎是让他忘了,他曾经见过的九五之尊的模样,马儿还没走到近前就发现废帝梁禅,怀里面抱着个冒烟的东西。
几乎是一瞬间,呼兰图就大喊出声:“快跑!快跑!”
只可惜纵然他声嘶力竭,但声音却被呼啸的寒风所掩盖。梁禅步履坚定的向着最大的营帐中走去,隐约中呼兰图好像看见梁禅回头看着他在笑。
那笑容和曾经在大昭国都,真龙宝座上见到的一模一样。
梁禅的步踏进营帐的一刻,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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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都找不到人的季正则,此时不得不在情敌那里放下面子,而裴钰也直是僵着脸告诉他:“阿英和冯玉山有事情出去了。”
季正则的心中惶惶然,裴钰明显是不想告诉他阿英真正的去向,此时天已经黑透,侍卫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药汤,他端着碗一饮而下。
伤寒发烧还没好利索,又在寒风里奔波半天,季正则头晕脑胀药劲一上来,就扛不住坐在修远军营的一把椅子上就那么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的眉头依旧紧拧着,梦里面全都是过去一的片段来回闪烁,他梦见阿英第一次猎回来的野猪。
梦见阿英因为马碧莲而吃醋,梦见第一次见他策马飞奔的潇洒飞扬,更梦见阿英生产的那一夜,颠倒混乱的梦境让他沉溺其中。
漆黑无比的天空像口大锅一样扣在修远县城的上空,本应该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县城里却静谧的让人害怕。
忽地城墙上站岗的士兵,见到不远处闪过爆裂的刺眼红光,随之而来的是震碎耳膜的轰隆巨响,整个大地都为之震动。
季正则在梦中被巨大的响声惊醒,睁眼的那一刻都甚至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阿英,阿英,”他跌跌撞撞的顺着人群的方向跑向城楼。
只见北狄大营中升起滚滚浓烟,隔着远远的距离都能听见惨叫声。季正则浑身跟让人抽干了血一样冷。
他揪住不远处裴钰的衣领,双眼赤红地问道:“怎么回事,那爆炸是怎么回事,阿英呢!是不是阿英在那!是不是!”
他们原定的计划就是要趁着北狄没有主将,这个时机去解救废帝梁禅。原本裴钰也是不同意徐闻英去的,但那个经历过最残忍一幕的哥儿却道:“皇帝是从我们徐家手上弄丢的,那就该徐家找回来。”
但裴钰怎么也没想到,北狄营里会爆炸,他本来就一脑袋摸不清,此时又被这个就见过一面的八品县丞揪着衣领。
“你他娘的松开,”武将的力气较常人不知大了多少,此时却拎不开季正则死攥着他衣领的手,裴钰气急,“姓季的你想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只想让阿英回来,让阿英完好无损的回来。
北狄军营霎时间混乱不堪,远远看去隐约能瞧见,一队人急急的奔向城楼的方向,他们身后还有大批的北狄兵正在一边放箭一边死命的追赶着。
那些人里面肯定有他的阿英,季正则猛的看向城楼下方,却被裴钰一把薅着脖领子拽了回来,“你他妈的不要命了。”他挥刀扫掉几根射上城楼的箭,气的眼珠子都快登出来了。
早就准备好的吊篮,在那队人马接近城墙的瞬间被放下,裴钰把季正则大力推到一旁,吼冲着城下道:“快!快跑!”
冯玉山先把背上的徐闻英放到吊篮里后,又死拉着几个士兵,慌忙的把他们往吊篮上送,大吼道:“快!快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