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他不动声色地关上了这边的车门。
没一会,隔壁车门打开,垂着头的少年上了车。
直至他关上门坐好,都没正脸看过他。比如现在,少年正撑着脸看着窗外,不想搭理他的意思明显。
季榆迟盯着少年那头柔软的黑发看了会,见少年没有转过来的意思,他拾起旁边的平板看起了报表。
季屿这会确实不想理季榆迟。
情绪上头,他想的东西多了些——
在现实世界,他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少爷,亲人疼着、经纪公司捧着、粉丝爱着,别说危及生命的事,连委屈都没受过。
但在这里,孤零零的他像案板上的鱼,季榆迟想怎么处理他都可以,他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他没欺负沈隐青,也说了不会争家产,还愿意还原主的欠账,为什么季榆迟还不放过他?!
谁稀罕这个季家!
如果可以,他才不想来到这个世界,他只想留在现实世界的季家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
而不是在这里没人疼爱,还要处处受威胁,时刻担心受怕。
两个世界的对比,让季屿越来越难受。
司机发动车子,眼前的风景缓缓后退。
季屿觉得自己像坐了一趟单行车,过去二十一年的美好生活如窗外的风景,正离他越来越远。
从此,等待他的就只有孤单和危险了。
思及此,季屿再也控制不住,温热的泪滚了下来。
性能良好的车子平稳行驶在郊区的主干道上,连杂音都没有,车内安静极了。
季屿咬着唇,在季榆迟看不见的角度无声落泪。
车子一路往学校开,季屿透过模糊的双眼盯着窗外,像被禁锢的小鸟向往自由。
卑微又无助。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身侧的人问:“几点考试?”
季屿从低落的情绪里回了回神。
他泪腺发达,一哭就有些控制不住,哪怕时间让他稍微平复了些,但此刻脸上却全是泪水。
他胡乱抹了把脸,用强装镇定但依然略哑的声音回复:“七点。”
闻言,季榆迟的眉头微不可闻地蹙了下。
随后,他的视线从平板移至季屿身上。
季屿维持刚才的动作望向窗外,这个角度季榆迟看不到他的脸。
视线缓缓往下,最后季榆迟的目光定焦在季屿的校服衣摆上。
那里润湿了一小块。
“哭了?”
低缓的声音传来,季屿吓了一跳。
他想都没想,否认得干脆:“没有!”
他才不要在季榆迟面前再次丢脸。
不知是否错觉,他听到一道很轻的叹气声。
随后,几张纸巾塞到了他手里。
“只是送你去学校,不会对你怎么样。”递纸的人说。
语气较此前温和不少。
如果季屿此刻仔细听,还能听出季榆迟语气里的无奈。
但这会他的注意力都在季榆迟出口的内容上,他半个字都不信。
——季榆迟说得好听,现在不会对他怎么样,但以后还不是要对他怎么样!
不过季榆迟一搅合,季屿心中那点情绪就散了。
穿书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对着想要自己小命的敌人流泪也很弱智。
季榆迟才不会管他是不是委屈难过。
季屿很快调整好心态和情绪,他提了口气,偏头看向季榆迟:“你到底想我怎么还?只要你肯放过我,我一定尽力满足你。”
他刚哭过,眼尾泛红,明明是个柔软可怜的模样,但被泪水润湿过的眸子里盛满了坚定与倔强。
季屿自认为态度诚恳,语气坚定,足够季榆迟看到他的诚意。
季榆迟确实看到了他的“诚意”,从他捏着没用的纸巾上就懂了。
——他讨厌他,恨不得立刻离开他。
连他给的东西都不肯要。
季榆迟盯着季屿泛红的双眼,目光沉了沉。
这一瞬,季屿忽然觉得周遭的温度都变低了,寒意来自身侧的季榆迟。
他像是很不高兴。
季屿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但因为害怕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纸巾。
片刻,他见到季榆迟偏了偏目光,淡淡道:“先考试。”
季榆迟周身的寒意已经淡了,目光也移到车窗外,好似刚才的危险感触都是他的错觉。
季屿扫了眼窗外——车子刚好抵达英华国际学校门口。
不再思考季榆迟的阴晴不定,季屿立刻开门下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
季屿在卫生间洗了把脸才去教室。
一耽搁,待他坐下,班主任秦觉已经抱着一摞卷子过来了。
“卧槽,季哥你也太准时了点,再晚一分钟就要被灭绝师太逮住了。”黎苍竖着本书挡住脸,小声冲季屿道。
季屿没看他,把原主乱七八糟的课桌稍微收拾了下:“有点事。”
“你不让沈隐青给我们答案,我们一会怎么交卷?”黎苍又问。
“自己做。”季屿拿出笔,等着发试卷。
黎苍皱眉,声音不自觉拔高了点:“不是吧,你不怕你爷爷发现啊!”
“干什么呢?!不想考试门口站着去!”班主任丢来一根粉笔,精准无比地砸在黎苍的头上。
黎苍正了正身子,闭嘴了。
卷子恰好发到他们这,季屿抽了一张。
一时间,教室里只剩下笔走在纸张上的沙沙声。
季屿看着手中的试卷有些恍惚。
他也有过兵荒马乱的高中岁月,特别是高三那一年,他结束艺考冲刺文化课,几乎每个晚上都在做试卷。
哦,还有被讲解试卷。
妈妈给他找了个家教,姓迟。
——是个高材生,明明跟他同龄,却因为跳级高了他两届。
迟学长很严格,好在讲题细心又易懂,在他的辅导下,他三个月就把文化课成绩提高了几个档次,最终顺利入学华夏最好的影视学校。
季屿一直很感谢迟学长,可惜补习结束后再也没见过他。
他找过妈妈要迟学长的联系方式,但妈妈说迟学长换号码了,联系不上。
时间长了,他连迟学长的长相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他喜欢穿白衬衫、牛仔裤,大约是条件不好,牛仔裤也洗得泛白。
清冷斯文,话很少,很有气质。
他在娱乐圈见过很多帅哥,但始终觉得迟学长独一无二。
“现在开始答题,两小时后收卷,最后一小时批改订正。”班主任的声音让季屿回神。
他快速浏览了一遍手中的数学测试卷。
不难,大部分题目迟学长都给他讲过同类型,小部分甚至讲过原题。
虽然时隔三年,但那段魔鬼强化训练让他难以忘记,连解题思路都还记着。
可刚才黎苍的话提醒了他——
他不是不学无术的原主,不靠作弊也能考出好成绩。
但他只有考差了,才能让季爷爷对他失望死心,然后将整个季氏交到季榆迟手里。
现在,他还没做过坏事,也不会跟季榆迟争季家。
只要爷爷放弃他,他被季榆迟针对的概率就会低很多。
想到这,季屿提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在心里默默给迟学长道了个歉后,避开正确答案一通乱填。
旁边,黎苍捏着笔一字未动。
“季哥,你拿到答案了?快给我也抄抄。”见季屿答题行云流水,黎苍凑过来。
季屿继续写答案:“都是错的。”
黎苍却不信,目光不断朝他这边瞟,很快就把错误答案原封不动地誊写在了自己试卷上。
季屿懒得管。
原主不知道,但看过原书的季屿却知道,“他”手下那帮狐朋狗友没有一个对他是真心的。
他们总是喜欢打着“他”的名义干坏事,东窗事发后,“他”永远是罪魁祸首。
沈隐青这事,明明答案是大家一起抄,但黎苍他们非要说是“他”要买答案。
事情败露,黎苍他们又跟沈隐青说,是“他”捅到老师那去的。
自然,沈隐青奶奶的死也成了“他”一个人的错。
最后,原书正牌受沈隐青的CP厉寒把矛头指向了“他”,跟他的好朋友季榆迟一起,要了“他”的小命。
而“他”的狐朋狗友们,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在背后嘲笑他傻逼,活该。
季屿不想当傻逼。
下课铃响,季屿将满面红叉的卷子往书包里一塞就走了。
他走得很快,但黎苍还是在校门口追了上来。
“季哥,走那么快干嘛?”黎苍一把箍住季屿的脖子,“你到底打算干什么,为什么答案全是错的?”
黎苍的语气很不好,箍着他的力度也挺重。
季屿知道,如果他不能给出合理解释,今晚不好离开。
他本想快点离开,却没发现季爷爷派来接他的车。
他正左顾右盼,就见此前送他那辆库里南停在了他面前。
季屿一愣。
很快,他松了口气。
英华国际学校里非富即贵的学生很多,豪车也不只是季榆迟才有,是他过于杯弓蛇影了。
那口气还没松完,车窗便缓缓落下。
熟悉的金丝边眼眶露出来,季屿心中那点侥幸没了。
他咬了咬唇,短时间内做了决定。
哪怕黎苍会找他麻烦,他也不可能再跟季榆迟走。
相比黎苍,他觉得季榆迟危险百倍。
在学校门口,季榆迟总不能强行拉他上车,况且爷爷说了晚上要接他回老宅。
他只要再等等,就能顺利摆脱两人,安全离开。
季屿刚准备搬出季爷爷,忽然发现车内那人根本就没看他。
此时,季榆迟的目光,透过金丝边眼镜落在了他身侧的黎苍身上。
阴霾密布,恐怖森冷。
宛如密林深处的毒蛇,让人不寒而栗。
季屿心下一骇,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而被季榆迟直视的黎苍,迅速收回了箍着他脖子的手,声音颤抖:“季……季哥,我……先走了。”
语毕,他忙不迭地跑了,好似身后有厉鬼在追,中途被绊了下,差点摔了一跤。
季屿想,季榆迟真的很可怕,不是他一个人有这个认知。
“上车。”
待黎苍跑远,季榆迟才看向他,还是当初那两个字。
语气平缓,眼神也温和了些,好似刚才那一瞬是他的错觉。
刚才那个阴冷的眼神还在脑海,季屿忍着心中的恐惧垂死挣扎:“爷爷让我晚上回老宅。”
“嗯。”他听到车内的男人应了声,“他让我来接你。”
?!
怎么可能?季屿才不信!
但像是为了印证季榆迟的话,他手机响了起来,来电人正是季家老爷子。
季屿接起:“爷爷。”
“小屿,放学了吧?我让郁迟去接你了,你们一起回来。”
一起回来?
他为什么要跟季榆迟一起回季家老宅。
就算是季爷爷希望三个人继续面谈,又为什么让季榆迟来接他。
“见到他了吗?”电话那头,季爷爷问。
季屿望了眼车内的人:“嗯。”
“我等你们。”
通话结束了,季屿还懵着。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季榆迟隔着一个后排座位,看向他,淡淡解释。
“我今晚住季家老宅,爷爷让我们培养培养感情。”
第4章
一路上,季屿都在懵逼中度过。
季榆迟那么傲一个人,不仅答应了季爷爷苛刻的条件,还愿意住在季家老宅?
仅仅是为了让他净身出户?!
季屿不信。
还有,季爷爷让他们培养感情?
季榆迟对他只有厌恶和恨,哪会有感情,季爷爷是不是太天真了。
季榆迟态度都那么明确了,季爷爷不会以为在同一屋檐下住一晚,就能成为一家人吧?
季榆迟又是什么意思?
是怕他赖在季家不走,还是觉得待在一起更好控制他、对付他?
季屿心中猛然一惊。
对,肯定是因为这些,否则他实在想不通季榆迟为什么在季爷爷面前让步。
想到要面对季榆迟,季屿头皮发麻。
好在他可以在脱离季家后住校去,免得又碰到季榆迟。
回程的路还算顺利,他只顾想心思,季榆迟似乎也挺忙,拿着平板看了一路,没跟他说话。
别说,不对付他只安心工作的季榆迟还挺帅。
有着他们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和稳重。
一到家,季屿就被管家领到季爷爷的书房。
穿着丝绸家居服的季爷爷,坐在书桌后的红木椅上。
“爷爷。”季屿在他面前坐下,双手放在腿上,端正规矩。
季爷爷应了声,语气温和地问:“小屿,郁迟跟我说你都知道了?”
该来的总会来,考完试那会季屿已经想好了说辞。
季家发现真假少爷的事,是因为前段时间警局办案,抓了一个有问题的护工。
护工在小黑屋里,将这么多年干得龌龊事都给交代了。
其中就包括十八年前调包季家和郁家两个孩子的事。
随后警察上门跟季爷爷密谈了会。
那天,“他”也在,但躲在房里打游戏。
现在,他完全可以说不小心在书房外面听到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