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吓到小朋友了。
季榆迟收回目光,盯着一桌子西餐,没了胃口。
本来也不是做给自己吃的,他还记得那天在季家老宅,季屿对他说:“郁哥,这个牛排好吃。”
可惜……
扫了眼对面餐盘里,大小均匀的牛排块好好地摆放在那,却再也等不到品尝它们的主人。
季榆迟闭了闭眼。
明明告诉过自己不要急,要步步为营、徐徐图之。
怎么只是季屿忘了跟他的约定,将时间和精力花在了别的男人身上,他怎么就急了呢?
他是那么没有耐心的人吗?
不是。
但对季屿,他是。
他确实听不得季屿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说别的男人多厉害,多优秀。
能有多厉害,又有多优秀?
前世今生,他努力那么多年,都不够他觉得厉害和优秀吗?
季榆迟,你自卑了。
尽管不想承认,但季榆迟还是自嘲一笑,默认了。
在季屿面前,他始终都是卑微的一方,不是吗?
不敢表白,哪怕是袒露一点点心思都不敢。
你敢说你觊觎他多少年了吗?你那些窥视和暗恋敢宣之于口吗?
不,他不敢。
怕玷污了小少爷,怕吓到小少爷,怕被拒绝,也怕被嘲笑。
不是他被嘲笑。
是季屿因为他的喜欢被嘲笑。
那些人一定会说:“看,就是那个一无是处的贫困生喜欢季屿哎,季屿居然被这种人喜欢上,好丢人哦。”
喜欢,对他来说太奢侈。
那个女人没说错,是他不配。
如若不是内心自卑,你又何必在认出季屿的那一刻就出尔反尔,跑去要回了季家的身份?
真的是因为有了这个身份,就更能光明正大掌权季家吗?
季榆迟再次自嘲一笑。
自然不是。
想要掌权季家的方式千千万,只要他肯花点心思,多的是一劳永逸的方法。
但他却用了最极端的方式——让季屿脱离季家,他取而代之。
不知情的人,以为是他心狠手辣。
知情的人,以为他是为了保护季屿不被利用。
唯有他知道,他只不过,想要那一个身份。
那个,上辈子他求而不得,也没法正大光明对季屿表白的身份罢了。
这是他的执念。
也是他深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和卑微。
季榆迟深吸一口气,将久远的记忆和深沉的心思压下,起了身。
同一时间,将房门反锁的季屿正靠在门上大口喘气。
刚才情况太急,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顾着逃避和逃跑了。
现在回到自己房里,他的心跳才稍微平复了点。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季榆迟对他也有意思。
季屿愁死了。
怎么办,怎么办,往后要怎么办?
季屿握紧拳头,在房里走来走去,希望能思忖一个妥善的处理办法。
首先得搞定季爷爷和季家父母吧。
季榆迟那个冷性子,根本不像能跟季家搞好关系的样子。
所以,还得靠他。
呜呜呜呜,早知道上次跟季家父母见面时,他就积极主动点留个好印象了。
现在倒好,当初他为了帮季榆迟说话,不仅推掉了季家父母的好意,还在他们面前发了一通酒疯。
那会,季爸爸要送他回房,他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他大言不惭道:“你又不是我爸爸。”
他确实不是他爸爸,可他不是季榆迟爸爸么,这……等他跟季榆迟在一起时,不还是他爸爸么。
哎,人为什么没有前后眼。
他怎么就把自己大好的前途亲自摧毁了呢。
季屿愁啊。
愁得一边在屋里踱步,一遍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好像老天爷也察觉了他的烦闷与不安,大冬天的,窗外忽然闪了几道雷电。
季屿吓了一跳。
他不敢再在房里走来走去了,干脆脱掉鞋,缩到床上靠墙坐着。
他怕雷电,不敢一个人呆着。
想到外面一会要下雨,季屿拿出手机给沈隐青发了条信息。
一是关心沈隐青,一是给自己壮胆。
季屿:[隐青,外面要下雨了,你晚上回来吗?]
今天复赛,他们的艺考冲刺课停了,此前走得太急,他忘了问沈隐青今晚是回郁家,还是回学校。
不多时,沈隐青的回复来了:[顾维哥已经送我到校了。]
季屿噼里啪啦打字:[哦哦,那就好。]
好什么好,外面电闪雷鸣,他要怕死了。
他本来还想去沈隐青房间蹭蹭的。
沈隐青似乎在忙,在他回复后就没了动静,季屿无法,只能拿着手机继续找人说话缓解心中的恐惧。
找谁呢?
他挠了挠头,找一下季妈妈吧。
跟季家人缓解一下关系也好,季家也只有搞艺术的季妈妈大胆开放些,应该对他跟季榆迟这段感情接受度更高一点吧?!
季屿谋划了半天,根本没发现从关上门起,他担心的点就是:他跟季榆迟在一起后如何如何。
压根没考虑过,他不跟季榆迟在一起的任何后续。
内心的选择早将他卖了个干净。
一无所察的季屿此刻正紧张着。
这是他穿书来第一次跟季妈妈联系,根本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点开季妈妈的头像,他有点为难。
他要怎么开口才显得自然?
又要怎么顺带拐到他跟季榆迟关系的话题上?
万一,季妈妈这会又在满天飞,不能及时回他消息怎么办?
哎,好难。
算了。
季屿想,他干脆发在家庭群里吧,不管是季爷爷、季爸爸还是季妈妈,只要有人理他,他就能继续下去。
人多才不显得尴尬。
于是季屿做了决定。
他打开“季家一家人”的群,试探性地发了条信息。
季屿:[我们这边打雷下雨了,大家要注意安全啊。]
果不其然,季爸爸跟季妈妈都在忙,没回应。
倒是季家老爷子给了个回复:[小屿在家吧,外面冷,别淋雨。]
季屿回复:[在家呢。]
不多时,群里又响了声,是季爸爸:[晚饭吃了吗?]
季屿:“……”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本来是要吃的,不是季榆迟突如其来的“表白”把他吓退了么。
不敢说自己没吃饭,后面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拷问。
季屿干脆撒谎:[吃了。]
反正是隔着屏幕聊天,他不信有人看到他发红的耳朵。
就在他想着怎么把话题引到跟季榆迟的关系上,稍稍为以后的恋情铺垫下时,另一位当事人的名字忽然出现。
季榆迟:[为什么撒谎?]
季屿:!!!
他蓦然睁大了双眼盯着屏幕上那个名字,待看清楚,手一抖,手机直接掉在了床上。
怎……怎么回事?
季榆迟是什么时候进群的?!他怎么一点没察觉?!
明明前不久他看这个群,还没有季榆迟的!
季屿手忙脚乱捡起手机,果不其然季榆迟一石激起千层浪,群里因为他那句话已经刷屏了。
季爷爷:[小屿啊,晚上怎么没吃饭?是不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还是饭菜不合胃口?]
季爸爸:[小孩子怎么能撒谎?]
季妈妈:[小屿,你还在长身体,不兴减肥那一套,现在身材就很好。]
季屿:……
季屿看着群里的关心,根本不知道怎么回。
就在这时——
“叩叩叩”,他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家里没外人,这时候敲他门的,只能是季榆迟。
季屿立马捏紧手机,惊恐地望着房门,紧绷着身体防备着。
“开门。”
季榆迟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进来,不知是否被木质过滤过,听起来闷闷的,沉沉的。
季屿更慌了。
他动动唇,又动动唇,最终还是没胆量拒绝,但他也没打算起身开门就是了。
“给你送饭。”门外,季榆迟补了一句。
季屿握紧拳头,梗着脖子冲门外喊了声:“我不饿,我不吃!”
肚子不合时宜地唱起了空城计,几乎是立刻揭穿了他的谎话。
季屿尴尬不已,好在隔着门,季榆迟听不见。
不然他真要钻到地缝去了。
季屿竖起耳朵等了会,门外季榆迟没再说话,良好的隔音效果也没让他听到走路的声音,他也不知道季榆迟走没走。
不多时,捏在手中的手机又响起了声音。
窗外,雷雨交加,季屿赶紧拿起手机找寻稀薄的安全感。
季爷爷:[榆迟,小屿晚上怎么没吃饭?]
季榆迟:[喊他了,不给我开门。]
季爷爷:[怎么还闹气脾气了?]
季榆迟:[可能我说了些话吓到他了。]
季妈妈:[什么话?]
季屿:!!!
再也顾不得丢不丢脸,害不害羞,季屿几乎是瞬间从床上跳了下来,三步两步冲到门边,一把扭开门锁,打开房门。
“季榆迟,你再回一个你就死定了!”季屿是吼出来的。
过于紧张和激动,软糯的声音都劈了叉。
门外,颀长矜贵的男人,虚虚靠在门框上,一手拎着保温盒,一手在手机上操作。
听见响动,他缓缓抬头扫了他一眼,当着他的面按下了发送键。
季屿像只受惊的鸟,倏地低头查看群消息。
季榆迟:[哦,没事了,他开门了。]
季屿的心,上上下下被吊着、被煎熬着,在这一刻才真正落地,得以舒缓。
松了口气的同时,季屿又恼极了。
季榆迟这个大坏蛋,他是故意的!
他在群里说那些话,是知道他会忍不住冲出来。
不然怎么解释他刚发送出去的内容,像未卜先知一样?!
季屿好气啊!
可他的脑子,根本斗不过门口已经收了手机,盯着他的人。
气死了!
季屿丢开门把手,转身气鼓鼓地回了卧室。
不是他不想把季榆迟再次关在门外。
而是他相信,只要他敢,季榆迟就能有更多让他开门的方式。
他这个高中生的脑子,哪比得过十八岁就是博士生的季榆迟!!!
他自闭了!自暴自弃了!!摆烂了!!!
季榆迟果然尾随他进了房,将保温盒放在他房间的茶几上,吩咐:“吃饭。”
摆烂的人是没资格说“不”的,何况他真的好饿啊。
季屿磨磨蹭蹭走到茶几前,坐下。
保温盒已经被季榆迟打开了,里面是他此前做的西餐,丰富营养、色泽鲜美。
季屿动了动唇。
他偷偷瞟了眼季榆迟,后者好像没笑话他,帮他摆好餐具后就转身走了。
……就走了?
虽然季榆迟在这,他确实尴尬就是了。
可见季榆迟转身就走的身影,季屿不知怎么了,又突然有点失落。
窗外雷电交加,他不时被吓到。
好在房门还开着,他能偷偷瞟一眼季榆迟的房间找胆量。
季屿在恐惧和失落中,将食物送进了口中。
他刚吃两口,又一个惊雷到来,手一抖,牛排跌回了保温盒。
胃口尽失,恐惧翻倍。
就在他准备合上保温盒,躺到床上找安全感时,给他送饭的男人去而复返了。
这一次,他拿了个笔记本和两份文件直接进了房。
全程,他都没跟他说话,自来熟地关了房门,霸占了他的书桌。
季屿扭头看他,可季榆迟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他自顾自地摆放好了电脑和文件,开始了专注的工作,如往日在书房一样。
季屿心里打着鼓,不知道季榆迟什么意思。
但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季榆迟在身后,他被雷电激发的那点恐惧消散了,饥饿感又瞬间回来了。
于是,他继续吃了晚饭。
收拾完保温盒,他还趁着季榆迟在房间那点底气,去浴室冲了把澡。
洗完澡出来,季榆迟还在。
他始终维持着背对他的姿势,认真办公,好似从未动过。
季屿不敢打扰他,也没想好要跟他说点什么,小心翼翼拿起此前艺考冲刺课的台本看起来。
时间滴答流逝,直至时钟指向十一点时,季榆迟都没要走的意思。
季屿终于忍不住了。
他坐在床上,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喊了背对着他一晚上,也陪了他一晚上的男人:“榆迟哥哥。”
“嗯。”男人丢给了一个冷漠的单音节。
季屿也不计较,只小心翼翼问:“十一点了,你还不睡吗?”
“没忙完,你先睡。”语气依旧冷漠,好歹给了他答复。
“哦哦。”季屿点点头,而后听话地躺在了床上。
窗外的雨没有停歇的意思,季屿闭着眼睛想,这雷要打到什么时候啊,一会季榆迟走了,他还要怎么睡啊。
许是季榆迟始终在,困意来袭时,季屿很放松地进入了梦乡。
睡着前,他迷迷糊糊地想:季榆迟今晚为什么非要到他房间办公啊?怎么看着像故意陪他一样。
可他害怕打雷的事,季榆迟不可能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