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烫伤了自己, 可他得较量着身份,不与之计较, 当师尊的就该凡事都忍耐一点。
且原身那般嚣张怪癖, 对门下的弟子却是十分宽容,传承记忆里, 无论祝戎再怎么造作,他也始终没苛责过一句,这也是原身十分复杂的人设。
肖倾深吸了一口气,暗自劝慰自己, 忍一下就过去了。
遮眼的手臂忽然被人拿开, 肖倾抬眸看向来人, 逆着光有些刺目,他侧了下眼,待适应后, 虚着眼睛凶巴巴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啊。”
陆谨之轻轻握着他的手,叹气道:“你烫伤了,得上药。”
肖倾翻着白眼:“我不上,你管得着嘛!”
陆谨之皱了下眉,想起身就走,但恍然间,又觉得他这副死活不上药的模样像极了师叔,师叔不愿喝药的时候,也是这般,须得哄着劝着,虽然师叔比他可爱多了,但陆谨之依然难免因为这三四分的相似,动了恻隐之心。
他拿出一瓶药效温和的药膏,一点点碾碎,抹在手指上晕开,垂眸道:“你是怎么弄伤的?”
肖倾偏过头,不理他。他现在谁都不想理,只想好好躺一会,思考自己人生的方向。
正思考着楼下的醉虾是不是弄好了,突然感觉一抹清凉敷在灼痛的伤口上,但清凉也只不过一会,只要是药,敷在烫伤上都难免会疼,哪怕陆谨之的手法再温柔。
肖倾蹙着眉头,往后躲了下,咬着下唇忍耐,避免自己疼得叫出来,天知道他有多怕疼,就算是拿小刀在手指上划个小口子他都能整得跟半身不遂似的。
陆谨之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就连皱眉,咬唇,泪水涟涟的模样,都跟师叔万分相似,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妖魅风情,是作不得假的,可他又实在想不明白,这世上最厉害的易容术,也只能维持三天,而面前这人,太过真实,根本没有一点破绽。
他还不至于会分不清谁易容,谁没易容。
大概是他想着事情,心神恍惚,手上的力道重了些,肖倾墨黑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眼角那滴将落未落的泪水终于颤颤巍巍划过白玉般柔嫩的脸庞。
从陆谨之的角度看去,只见肖倾蹙着的烟黛长眉,垂敛水光潋滟的眸子,高挺秀气的鼻梁,还有轻咬着的红唇,他脸上的污渍在足够惊人的美貌下仿佛云烟,增添了些让人一探究竟的神秘感。
那滴划过脸颊的泪痕,晶晶亮亮,显得我见犹怜,脆弱得仿佛不堪一击。
陆谨之再次感觉到,迅猛的,心跳加快的感觉,他甚至还没上完药,就极为震惊地收回了手,没说一句话就落荒而逃,仿佛肖倾是什么洪水猛兽。
肖倾抬起疼得溢满泪水的眸子:“???”
系统默默将障眼法重新加固,深深叹了口气:【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一番折腾后,肖倾换了件十分宽松的衣袍,避免触及伤口。
下楼坐落,女主人连忙给他盛上饭,将煮好的醉虾移到他面前,热情道:“小郎君爱吃的醉虾,喏,尝尝是不是那个味道?”
陆谨之闻言微愣,肖倾并没有察觉到旁边人的反应,勉强朝女主人笑了下,捻起一只醉虾用一只手艰难,且倔强地剥着虾壳。
陆谨之接过他手上的虾,道:“我来。”
曲纣也瞧出肖倾似乎是受伤了,但没多问,他身边一位名叫张炜的小弟倒是殷勤得很,也争着给肖倾仔细将虾壳剥去,把粉白的虾肉放到他面前的盘子里,乐呵呵笑道:“若是不方便吃饭,我也可以喂你。”
肖倾:“......这倒不必。”
系统在他脑海里提醒道:【这个张炜正是你之前发配去挖晶矿的那位,宿主您还记得吗?】
肖倾本来一点印象也没,但经过系统耐心且详细的描述后,想了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从系统那调来的资料得知,这张炜也并不是籍籍无名的小弟子,他是某六殿中的一名殿主的小儿子,因为修道资质太差,被调去了外门当个掌管杂事的,那日惹了肖倾后,被肖倾发配去挖了两个多月的晶矿,殿主趁肖倾忘了这茬,就赶紧给小儿子打包收拾好,送去跟承乾宫的一众弟子一同历练。
不过肖倾现在,都已经忘记当初为什么罚他了,自然不会再计较。
没一会,肖倾面前的盘子就堆成了小山高。系统在他脑海里提醒了一句什么,肖倾看着一贯爱吃的虾,再无甚胃口,才吃没几口就放下了筷子,起身离席。
下午的时候,雨水渐小,陆谨之扶着周惟下楼,一行人跟着引路人,走到渡口租了一只两层高的大船。此去恐有人暗中盯着,所以那船并不张扬,陈旧低调,胜在内里的布置十分舒适典雅。
南疆并不是一个占地一两亩的小地域,它住民虽少,但疆域辽阔,城与城之间相隔十分远,这一路去到王都,就算是水路也恐怕得耗费近月余。
船上除了他们一行人,就只有一个掌舵的,一个扬帆的,还有两个打扫的小丫鬟,跟一个做菜的胖厨子,租船的卖家倒是考虑得很全面,将可能需要的都配置齐全。
如今正是夏季雨水最重的那段时期,隔一两天小雨,隔四五天大雨,晚上惊雷阵阵,白日凭空闪电,正是这般情况下,一只船漂泊在一望无际的大河中,惊涛拍来,沉沉浮浮,颠簸下,一位美貌似天仙的男子,趴在船栏,忍无可忍吐了个昏天暗地。
眼前阵阵发黑,肖倾抚着心口,靠着船壁滑落在地,一头青丝凌乱地散落在地上,纠缠着雪色广袍,只看一眼,就让人心醉神迷。
陆谨之穿了一身黑底红边的劲装走来,眉宇俊逸淡漠,墨发用红绳高束成马尾,脖颈修长,黑金护手,宽带束腰,这番英姿飒爽的模样,让肖倾看了内心十分不平衡。
就他如此狼狈。
陆谨之端了杯热茶,递给肖倾,道:“漱下口,我让厨房备了暖汤,你等会去喝了。”
肖倾接过,还没喝,又觉着胃里翻涌,恶心得很,他连忙放下茶盏,爬上船栏对着外面又是一通狂吐,吐到最后胃里什么都没有了,吐出来的也不过是胃酸,就连肚子都开始阵阵痉挛。
陆谨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道:“曲纣让人调查过,我们之前借宿的那是家黑店,不过那户人恐怕是看我们人多,又都是修仙者,所以并没有下过手。但他们家的食物难免不太安全,你又是凡人之体......”
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他,他呕吐不是因为晕船,而是吃错了东西,看似退了一步,真话假话掺半说。
肖倾灌了一口茶水漱干净口,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水渍,抬眸冷冷道:“知道了,你们想下毒弄死我,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陆谨之眸中闪过一丝阴霾,沉声道:“我说过,在没证据前,我是不会怀疑你的来历的。”
两人目光交汇,似有火花飞溅,正对峙着,船身被浪涛猛地一推,又是一阵摇晃,肖倾此时本就身子弱得很,站着都吃力,这一晃,就栽进了陆谨之的怀里,鼻尖萦绕的皆是男子干净清冽的气息。
只是不过片刻,肖倾就猛地推开他,扶着船栏冷眼看他:“你以为我这么好糊弄,是因为什么吐成这样我自己不知道?”
系统小声嘀咕:【孕吐?】
陆谨之长睫垂落,坦诚道:“在民宿的时候,我确实在醉虾里下了料。”
肖倾擦着额头几番折腾出的虚汗,冷笑了声。
陆谨之接着道:“但并不是因为我怀疑你的来历,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肖倾觉得很是好笑,于是就笑了出来,眉目艳艳的,绝美得像幅画:“然后呢?然后你是不是得说,给我下料也是为了我好?”
陆谨之垂着纤长的眼睫,眸中几番犹豫,挣扎着说出了一直暗藏于口的话:“我怀疑,你是我的......师叔。”
我的,师叔......
陆谨之闭了闭眼,轻声道:“我放的是解容散,对不起,我没想到,你身体这么弱,解容散原是不该有副作用的。”
解容散是对付易容术的一种药,若是施了易容术的人服用此药,会侵蚀掉他施法的效力,但系统的炮灰功能,显然并不是易容那般简单。
肖倾又委屈又生气,眼睛瞪得大大的,眼尾泛着潮红,显得特别可怜无辜,陆谨之却有点想笑,但要是笑的话,指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他咳了两声,压下发痒的喉咙,道:“这次是我做的不好,怎地你才能解气?”
肖倾眸光流转,撇开头哼道:“手伸出来!”
陆谨之乖乖将手伸给他。
肖倾一把抓起他的手臂,狠狠在他手腕上咬了口,直到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才罢休,甩开他的手,嫌恶地擦去嘴角带出的银丝,心中的郁闷终于散了些。
他咬得特别用力,但陆谨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等他咬完若无其事放下袖子,道:“行了,暖汤应该熬好了,进去喝点吧。”
“我再站会。”肖倾冷着脸,迎风站在烟波浩渺的长河前,狂风将他宽广的衣袍吹得猎猎飞舞,一头及腰墨发扬起又落下,黑发与白衣纠缠,显得赢弱绝美,独立于世间。
陆谨之再次恍然地感觉那道身影与师叔重合,他快要抓狂了,为什么这两人如此像,同样十分怕疼,同样爱吃醉虾,也同样透着那股子雍容矜傲,就连神情和习惯性动作都是一模一样,但偏偏......
他没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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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引路人的指引下,大船在河面上走了近月余,驶过迷宫似纵横交错的水域,偶尔会停在一些渡口采补食材,大家就会趁机出去透个气,逛一逛这世外的喧嚣风光。
毕竟是修仙者,周惟从小在外面摸爬打滚,什么罪没受过,躺了几日就差不多恢复了,这次便也跟着出去采购,心想带一些师姐可能会喜欢的小玩意回去,毕竟在承欢宫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琦玉在教导他一些初级法术。
肖倾靠窗坐在船舱里,骨节分明的葱葱玉手折着小方纸,待人都走得差不多,那纸也折好了,是一只纸鸢。他施了个传讯法,纸鸢仿佛活了过来,扇动翅膀围绕他转了一圈后,停在他莹白的指尖。
肖倾勾着笑,无声说了一段话,扬手将它放飞出去,才施施然起身拍了下长袍,脸上怀揣着坏主意:“遮遮掩掩这么久,真是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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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他们所在的正是离国都最近的一座城,名字很好听,叫做坠仙城。这个名字,还是起源于十几年前的那件事,原本这里并不叫坠仙,而是叫归里。
从这里到国都,水路也不过就两三天的时间,若是走陆地,则要慢上一天,肖倾去驿站租了一匹马,打定主意要就此跟陆谨之分道扬镳。
连日来舟车劳顿,肖倾先是找了间客栈,认认真真把身子从头到尾洗了个干净,出浴后久违得熏了个香,将墨发用白玉簪随意挽了圈,余下的长发披散在背后,耳畔落了两缕发丝。
门扉被敲响,肖倾道了声“进来”,付潜闻言才推门而入,恭恭敬敬立在屏风外,汇报道:“主上,已经打听到了,血祭将在十日后举办,而徐公子等人也被陆明豪移送到了他部署在国都内的巢穴中。”
徐公子,指的正是徐财旺。毕竟是他徒弟,所以肖倾还是让下面留意了些。
隔着一层纱幕,肖倾将衣袍穿上,单单是看那道印在纱幕上的影子,都让人血脉贲张,轮廓惊艳绝美,每一缕发丝都带着摄人的魅惑。
付潜看不清肖倾的脸,并不知道他此时的样貌变了,可只看身影,无论谁,都只会一眼认准,坐在里面的就是天下第一美人,肖倾。
肖倾轻启朱唇,施施然道:“南蛮王宫的入宫令箭,可有拿到?”
付潜躬身,手心奉上一枚同陆谨之手里一模一样的令牌:“南蛮国公主相邀,请主上一叙。”
这个公主还真有些意思,安排了引路人去接引陆谨之,又给自己送上出入王宫的令牌,就连肖倾这般心思细腻的人,都有些琢磨不清她是何之意。
这一届的南疆国王室血脉单薄,国王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之后就再无所出,于是好端端的姑娘,硬是当做男儿养,自小就承担了一国之重任,是将来南疆的王。
可是这样一位人物,不应该在原文中连出场的戏份都近乎没有,最后连死去,都只是被作者聊聊一笔带过:南蛮公主,陨于,二八年华。
肖倾挥了挥手,让付潜退下后,他走出屏风,拾起桌上纹路精致的令牌摩挲了片刻,疲惫得闭上了眼。
南蛮国,要填的坑到底是什么?
这间客栈临近大河,肖倾住的这间房一打开窗,就能看到停泊在渡口的那只低调的大船,那只船在渡口停了一整夜,翌日中午才缓缓离开。
肖倾一觉睡醒,坐在窗口吹着河风,眼看着那只船驶出视线,懒懒得打了个哈欠后,去驿站取了马匹后,也策马前往了国都。
南疆国都外有一个大得覆盖方圆十里的幻雾阵,要过此阵,须得及其熟悉当地路况的人带着通过,肖倾自持修为,孤身一人打马而入,那幻雾阵中经年不散的迷雾都被惊扰得自退三尺。
幻雾阵中,有许多障眼的虚拟物体,遮掩原有的道路,让人迷失其中。
入阵时明明是青天白日,入阵后满眼皆是与迷雾纠葛的黑暗,他拉了缰绳停下马,翻身落在地上,取出一盏宫灯点燃。
明晃晃的火光颤颤巍巍越燃越大,最后驱逐缠绕周身的迷雾,将黑暗灼穿了一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