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拾烟鼻子一酸突然,难受得想哭。
“陆朝空……”
话一出口,他才发觉自己嗓音哑得不像话,尾音都快说不出来。
陆朝空立刻俯过了身,从车门下拿过一瓶矿泉水。
水有些凉,他拧开后,没有直接递给纪拾烟,而是自己含了一口,温了温,而后扶着纪拾烟后颈,对唇给他缓缓喂了进去。
纪拾烟咽了下去,润过干燥的喉咙,又开口:“陆朝空,你还好吗?”
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拿过陆朝空的双手手腕仔细查看,然后又要去扒后者的衣服。
“我没事。”
陆朝空止住了他的动作,把男生重新搂进了怀里:“烟烟,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不担心你担心谁啊,他们绑了你,还、还踢你……”
纪拾烟攥着陆朝空衣袖:“陆朝空,我担心死你了。”
陆朝空笑了一下:“现在没事了。”
“对不起陆朝空,我……又是因为我,我看到是颜郁发给我的消息就没有多想——”
纪拾烟的话语戛然而止。
片刻,他缓缓抬起了头:“池眠他……”
陆朝空没有说话。
“他……”
纪拾烟抿了下唇,那个字眼还是无比艰难:“死了吗?”
“嗯。”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听到陆朝空这一个音节时,纪拾烟的眼泪还是没忍住,顷刻间涌出,顺着脸侧无声滑落。
陆朝空沉默又平静地看着男生,抬手,缓慢擦拭他眼尾的泪水。
直到望着陆朝空面容的视线被泪水模糊,纪拾烟下意识抹了一把脸,才发觉自己居然哭了。
他有些迷茫、又有些慌乱,不知所措地看向陆朝空:“我……”
“没事。”
陆朝空把男生往怀里搂了搂:“哭吧烟烟,我能理解。”
“不是……”
纪拾烟还是没有出声地哭,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种什么心情。
双目放空了片刻,纪拾烟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恍惚:“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池眠那种人,怎么可能自杀,他明明应该是……”
“应该是与你纠缠不清,到死也不愿意放过你,是吗?”
陆朝空接过了他的话。
纪拾烟怔怔点了下头。
他突然想起来,被池眠关在小岛上时,池眠讲完他的故事后说过,失去自己,他就失去了一切。
和池眠相处过那么久,纪拾烟太懂他了,或者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他的人。
在刚才,池南景给他那么好的机会、杀了陆朝空把自己据为己有时,池眠还是决定放过陆朝空。
——也就等于,放过了自己,让自己继续和陆朝空在一起。
这种念头很可怕。
一旦有过一次放手的念头,就会渐渐生根发芽,也许不久之后,池眠真的能彻底放下对自己的执念。
纪拾烟觉得这是好事,但对于池眠来说不是。
失去了自己,没有了一切,他便觉得整个人活着也失去了意义。
空气又陷入了安静,半晌,纪拾烟缓缓仰起脸:“可他确实到死也不想放过我。”
“嗯。”
陆朝空的声音很轻:“对不起烟烟,我没有拦住他。”
纪拾烟摇头:“如果他真的想死,别人怎么样也拦不住的,而且他……一直都是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我只是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现在对他是什么样的情感,如果他活着,和他永远不见面我都不会想起他,但他死了,就死在我面前……”
陆朝空没有说话,只是抚着纪拾烟的脸侧,静静听他吐露心声。
“他为什么会选择自杀啊,他不知道死是最懦弱的行为吗,我之前被他那样对待都没有寻过死。而且……而且他没有想过,他死了以后我就等于彻底开始新生了吗?”
陆朝空手下动作一顿,微怔:“什么意思?”
纪拾烟吸了吸鼻子,扯过陆朝空的袖子开始擦脸,声音还有些黏糊,但语气异常认真:“我知道池眠握着我的手对他自己心脏开枪,还说一命还一命,是想让我永远忘不了他。”
“可是我又不喜欢他,他对我好过、也对我坏过,更伤害过你,我现在能把他当成普通朋友来相处看待已经是我做出最大的让步。如果一个普通朋友在你面前、逼你把他杀了,你会记他一辈子吗?啊,可能是会的,因为会觉得他是个神经病。但池眠明显是有目的,而且他的目的是在间接伤害你。”
“陆朝空,池眠到死都不想让你好过,我知道如果我真的因为他的自杀而从此忘不了他,这对你太不公平了。也许以前,我看不懂他的意图,但现在我没那么傻。虽然他曾经在我生命里有过很重的分量,但现在我只在意你。一个到死都在伤害你的人,陆朝空,我怎么可能让他在我心里还有一席之位。”
“那毕竟是一条人命,我肯定是不想他死的,但他自己选择了死亡、还逼我开的枪,虽然这么说也许有些不尊重,但就当是,那一枪与自己的过去、与自己的前世彻底做告别吧,从此以后我的生命里他就只是一个过客,我要彻底开始重生后与陆朝空在一起的全新人生了。”
陆朝空愣住了。
他知道纪拾烟性子很软,太容易就原谅一个人了,他知道池眠也知道,所以想通过自杀这样的方式让纪拾烟记他一辈子。
刚才听到池眠死了后纪拾烟瞬间的落泪,让陆朝空心脏像是被扎了一下,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
他以为池眠的目的达成了,纪拾烟确实因为他的自杀从此无法释怀,而且人已死,这种无法释怀会是一生之久。
陆朝空不会表现出来,也对他爱纪拾烟这件事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深爱之人心脏有一块永远属于别人,总归是难过与痛苦的。
然而他没想到,纪拾烟真的变了,依然温柔以待这个世界,依然善良依然纯真,却同时拥有一颗坚毅与强大的内心,践行着自己善恶分明的观念。
他不但自己走出了过去的阴影,还在用温柔与爱带自己走出那些年的遗憾与伤痛。
“陆朝空……”
见陆朝空不说话,纪拾烟有些慌,更用力地擦眼泪,然后去搂陆朝空的脖子:“陆朝空,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听到他死了后会没忍住掉眼泪,可能我之前真的有把他当过亲人吧,也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他就这么死了。但这一定是我最后一次因为他而产生情绪的变化了,陆朝空,我现在真的只在意你,我只爱你,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陆朝空喉咙一梗,半晌没有说出话,于是低下头,深深吻住了男生的唇。
他吻了好久好久,纪拾烟刚睡醒的脑子又开始发懵,晕晕乎乎软在陆朝空怀里,靠后者的胳膊而支撑着身子。
直到车在基地停车场停下,陆朝空才缓缓放开了男生。
“烟烟。”
陆朝空的音线染着低哑:“烟烟,我也爱你。”
“唔。”
纪拾烟缩在他怀里,眼尾缀着泪珠,声音被吻得软乎乎,还有一丝丝抱怨:“看出来了,我都快呼吸不过来了。”
陆朝空垂眼,又吻了吻男生的眼。
大概受不了吃的这一路狗粮,季闻英留下车钥匙,已经离开了。
陆朝空打开车门,先去驾驶室拔了车钥匙,然后回到后座,抱起了男生。
“我刚才真的太害怕了,被你抱着时什么也没有进耳朵,所以最后是怎么处理的?池南景和池眠应该是尝试抢救但没有救回来吧。”
现在聊起来纪拾烟的语气倒是很自然,完全没有陆朝空想象里的因为恐惧而逃避。
仔细回想一下,在自己被池南景带到纪拾烟笼子边之前,纪拾烟好像没有表现出多么紧张,只是自己被威胁、被池眠拿枪指着后,纪拾烟才开始害怕、极度害怕到颤抖和失声。
心底又是一阵暖流,陆朝空抚了抚男生柔软的后颈:“嗯。警方来惯例进行调查,所以在场的人都被带去提问和笔录了,不过因为我算是受害者,而且抱着你,就被问得比较多。但现场什么情况其实很一目了然,我也有录像和录音,调查结束就让走了。”
“录像和录音?”
纪拾烟抬头,迟疑了一下:“是你带的吗?”
“嗯。”
陆朝空道:“昨天和颜郁聊完,在CJ训练室门口发现了你的手机、颜郁又看到有人登他的峡谷账号给你发了消息后,我就意识到是池南景的人把你带走了,一边找你一边暗中做了准备。跟他们走,也是想找到证据让池南景进监狱,他势力再大,我们的影响力也不差,就打算借此让他以后再威胁不了我们的正常生活,只是没想到池眠更简单粗暴了。”
“是哦。”
纪拾烟一手揪着陆朝空的耳尖:“池南景死了,以后不会有人再想要我的命了,不过……池南景和池眠都死了,池家怎么办啊?”
“不知道。”
陆朝空沉默了片刻:“直系亲属没有了,但旁系还是会有的,也许池南景有遗嘱给谁,但现在大部分的家业已经到了池眠手里,不知道池眠自杀是早有准备,还是临时起意,看他被池南景叫来时不知情的状态,大概是临时起意吧,那遗嘱也应当没有立过,他的资产就会根据法律规定分给旁系亲属了。”
纪拾烟咬了下嘴唇:“那CJ……”
他突然直起了上半身:“我池眠身边时,无意间听池眠的助理给他汇报过,说他舅舅还是叔叔那些,都不支持他建战队。如果他的资产分给旁系亲属,那CJ是不是也要被分给他们,可他们就一定会卖了CJ的……”
陆朝空:“是,理论上是这样。别担心烟烟,如果他们卖了CJ,我去买过来。”
“啊。”
纪拾烟仰起脸:“对啊,我也可以买,毕竟是呆过那么久的地方。”
然后他想到了什么,语气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不对,CJ特别贵的,我……我好像买不起,那陆朝空,我给你赞助。”
“嗯。”
陆朝空捏了捏他的鼻尖:“好啊烟烟。”
然而事实却是,并不用他们担心这些,两人回到基地,被KPG的人冲过来围着一顿检查和嘘寒问暖后,突然听到唐平说颜郁找他。
唐平已经对“颜郁找陆朝空”这几个字有了心理阴影,跟在陆朝空身后,想偷听他们会聊什么顺便确保安全,但陆朝空一出门,就反手关上了门。
颜郁的脸上没有了平时温和与沉稳的笑意,直接开门见山:“陆神,池先生他出了什么事?”
陆朝空一怔。
虽然在强压内心的情绪,但陆朝空能听到颜郁的声音已经染上了一分哽咽,眸色带着恍惚与无法相信:“我……我下午的时候接到了池先生律师的电话,说他把所有遗产都留给了我,问我接受还是放弃。可是……遗产,为什么突然就是遗产了啊……”
第94章
陆朝空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 不是池眠居然把遗产全部留给了颜郁,而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颜郁。
饶是看遍生死,经历过爱人离世, 被社会打磨得再波澜不惊, 他还是无法习惯生离死别。
或者说没有人能习惯面对生离死别。
见陆朝空迟迟没有开口, 颜郁就已经明白了,嘴唇颤抖了一下, 瞬间泪如雨下。
这个时候,陆朝空终于感受到纪拾烟是彻底对池眠的死无感了。
都是泪水决堤涌出,都是无声地哭, 只不过和颜郁的一对比, 纪拾烟听到池眠死时的哭, 真的只是因为戳到泪腺而不带感情地流泪了。
然而颜郁此刻的哭, 明明五官与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眉眼却像是已经被悲伤浸没,睫毛微颤, 无端地就渲染上浓烈的哀伤,太浓烈了,周遭的空气也仿佛跟着在哭泣。
陆朝空从他的眼里再看不到往日的光采。
“抱……抱歉……”
颜郁随手抹了一把泪水, 用力咬住嘴唇,试图压下内心的情绪:“我没有控制住, 失态了。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回去了……”
训练室的门突然被从内打开,纪拾烟不想让其他人看到颜郁现在的状态, 于是开了很小一个缝, 从那个小缝里钻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包纸巾。
他走到颜郁身边, 面上挂着担忧,小声询问:“颜郁,要不要去我们房间说?”
“我……”
颜郁怔了一下,明显整个人因为恍惚而反应很迟缓,纪拾烟于是直接挽过了他的胳膊,支撑着他向前走去。
纪拾烟和陆朝空自然是住在一起的,陆朝空为两人把房门打开,等他们进去后再轻轻关上,自己却没有跟进去。
纪拾烟没有在意,他直接同颜郁坐在了床边,抽出纸巾轻缓地给后者擦着眼泪:“别哭了颜郁,不哭……”
而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不继续擦了,而是抱过颜郁:“算了,你还是哭吧,哭出来也许能好受一些。”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自己肩头落下了滚烫的泪水,越淌越多。
颜郁的哭还是没有声音,只是默默掉着眼泪,然而片刻之后,他似乎再也压不住,抬手捂住了脸,指缝间溢出浅浅的抽泣。
纪拾烟心脏像是被揪了一下,泛起难言的疼。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无法分担颜郁的痛苦,甚至无法感同身受,于是纪拾烟只能更加抱紧了颜郁,轻轻拍着后者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