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打算着要去呢。”时烊一对上这个娇气可人的公主殿下就忍不住想要笑,对方似乎一直都是天真烂漫的性格,肆意而又张扬的活着。
与自己永远是不同的,怎么瞧都是懵懂而天真的。
“这就打算要走了?晚些我上国公府来拜访…”身后男人的声音依旧响起,蛇一般缠绕上时烊的心尖。
“不必。端王殿下日理万机就不必浪费这个时间跟我这个无名小卒打交道,当真是不值当。”
言毕,拱手告别,拉着小姑娘往御花园的小路去。
小姑娘乖乖巧巧的跟着,走到没人的地方,才弯着眉眼瞧他。
“你和端王关系很好吗?”
四周慢慢弥漫开来清浅的花香,不远处的矮亭里隐隐约约坐着一人。
“没。没有关系。”时烊抿着唇。
小姑娘安静了片刻又小心翼翼的开口:“你是同他关系好,还是同哥哥关系好?”
时烊瞧出了对方一门心思想要套他的话,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年幼稚嫩会跟在他的屁股后头一口一个脆生生的喊着时哥哥的小姑娘了。
叹一口气:“说了没关系的。”
小姑娘撅嘴:“你是不是不想同我好了?怎的藏这么多秘密…好朋友之间不该有秘密的!”
顺着石子小路走,方向却是顺着公主住的宫殿去,声音飘散开。
小姑娘撒娇着摆着尾调:“你当初和我哥最是要好…最近怎么你都不来找我哥玩了?”顺带着自己想着见面的时间也少了许多。
心里话没有说出来,已经到了豆蔻年华,是开始涵盖着少女小心思的年纪。
悄咪咪着去观察对方的神情,其实是在试探。
伸出一截毛茸茸的尾巴,轻轻的去触碰对方坚硬的外壳,等着对方慢慢展开外壳,露出柔软的内心。
“你哥不待见我了……”时烊随便扯出一个借口搪塞过去,笑着转移话题,“听说你最近去国子监了?”
“哎呀,你能不能别说这件事……”
小姑娘脸臊地通红,伸手推着男子的肩,催促道:“我殿里的小厨房最是会做海棠酥…”
“请你尝尝。”
声音最终还是隐匿下去,御花园里四处流窜着呼呼的风声,将最后一丝余韵都消磨过去。
矮亭里,遮挡在亭外的白纱被风撩起,男子俊朗的面庞若隐若现,眉目间带着星河般的浩瀚,脸上没有情绪的起伏。
沉默了许久,发出一声喟叹,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陛下…”旁边的太监担忧着开口。
“回去罢。”起身,扬长而去。
*
福禄是陪着陛下一起长大的。
他作为前朝最受宠的太子,灭国之后本是该发配往边疆,却在送出宫的当时上被太子瞧见。
对方抬起手,点着他问:“为什么他那么小就被扣着…他是要去哪里呀?”
跟在他身边一着华美的女人温柔的笑着:“他的爹娘犯了错…”
“可他做错了什么?”
女人抿着唇没有说话,安静了许久才开口:“太子是不是缺一个陪侍着的宦官?”
旁边跟着面部阴柔的男子精细着嗓音硬道随即便顺着人马消失,几日后,他身边就出现了一个清秀干净的男孩。
取名为福禄。
福禄是亲眼瞧着太子和时小世子的关系是如何亲密的,两人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太子在窗前练剑,时小世子就坐在窗里温书。
从四书五经看到孙子兵法,他是没见过会那样天生聪慧的孩子。
在将要及笄那年,时小世子高中状元,他们几个简直高兴坏了,蹲在宫墙下围着一圈在烤从御膳房里偷来的烧鸡。
会温酒,笑着许下豪言壮志。
那是他们最最开心,没有烦恼的几年。
一切变故都出现在端王请愿前往蕲州镇压叛乱那年。
太子突然性情大变,向父皇请旨,把刚高中的时小世子发去了蕲州,那时候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直到某天他陪着太子喝酒,听到了他醉后吐出的真言。
“他同我讲他喜欢我…”
“在这世道上,两个男人能有什么结果……”
就是从那个时候,京城和宫廷里突然就沸沸扬扬开始传播着关于时小世子和太子的流言蜚语。
甚至编起了歌谣,街巷里都流传着调笑的话,嘲讽着那位年轻气盛的状元郎。
总归于它是有断袖之癖的……
原本以为此事告一段落,太子该好好的谋划着他未来的道路。
起先一切都是好的,发展格外的平静,太子也愈发的杀伐果断。
哪怕是那位时常会操控着他的生母,他也会开始反抗她,愈发的冷漠无情。
直到某天他被派去接收从蕲州赶来的线人的消息。
太子信任他,准他在一旁候着,他眼睛撇见了上面一大片一大片的字,其中出现最多的便是那两个他格外熟悉的名字。
——时烊。
在那一刻便注定了他知道太子最后的心意,终归是放不下的。
例如现在。
跟着陛下回到了御书房,屋子里安静的没有别的声音,只隐约可以听到放低了的呼吸声。
付坤突然开口,没有征兆的。
“福禄…传常柳舟进谏。”
心中一个咯噔,有些苦涩,倒也不知道苦涩些什么……
第106章 五月海棠花开时(六)
殿外迈进来一名男子, 拱手作揖:“微臣常柳舟拜见陛下”
福禄恭敬着低头走到付坤身后,眯着眼睛,耳朵却竖起来。
大殿里静的没有声音, 虚无缥缈的烟雾腾空跃起……
“平身。”龙椅上的男人拖着下巴, 眼尾往上轻轻挑着, 懒洋洋地开口。
“谢陛下。”男子起身, 低垂眉眼, 没往上瞧。
“说说…在蕲州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朕的……”
对方抿唇,依旧笑着摇头。
付坤仿佛才正眼瞧那人,掀起眼皮, 眼神冷得像冰一样。
“你敢欺君?”
*
“这时小世子可是背后有陛下撑着的…”
“距离高中已经快三年了…怎的就不怕这才不配位?”
“你倒是少计较着些好…再怎么不配倒也轮不到你……”
“去你的…”
低声谈论,声音在时烊周围环着圈绕,都被听进耳朵里,他愈发挺直脊背, 可偏偏瞧着自己就像一个已经被逼到末路的乞丐, 还在维持本来就支离破碎的尊严。
“咳……”轻轻咳一声。
一众人慌乱着散开, 拱手作揖,随后齐声开口喊:“大人…”
时烊径直从一群人前擦过, 难得的没有顾及礼节。
在少年郎身影消失在大院里的那刻, 叽叽喳喳的议论再次响起来。
“嚯…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
“到底是个断袖…怎的还真想嚯嚯了陛下不成……”突然灵机一动, 几个人贼眉鼠眼地传递一个目光。
“这关乎皇家的子嗣延续…不若去请太后娘娘评评理?”颤颤巍巍着开口, 随即众人开始心猿意马。
时烊坐在内廷里, 身上的红色长袍还未褪下,旁边烹饪着一杯茶,冒出滚滚的烟气。
他盯着茶壶出神, 想着他从蕲州离开那晚的事。
常柳舟陪着坐在小院的凉亭里, 两个人隔着淅淅沥沥的雨雾在看开得格外艳的海棠, 清淡的香味在鼻间浮动,随后慢慢把人包裹在温柔中。
“你真决定回去?”常柳舟手中还夹着一块桃花酥,眯着眼睛品。
“你家厨娘当真又俏手艺也棒……”
时烊跟着抿口茶,他瞧了眼,轻轻地笑,这笑莫名就令人瞧着格外的空,说不上是什么空,就是透着满目的悲凉。
常柳舟瞧着莫名的跟着悲伤难过:“怪我没及时赶到…”
雨水打着花骨朵,要把柔软的花片给砸下来 ,却只是叹。
突然开口,“不如换酒来喝?”
“你身上的伤……”话语顿在唇边,时烊安静了片刻。
“…算了。”便没了下文。
时烊盯着雨看出了神,许久后才笑着开口:“我得回去问问他…我算什么……”
你觉得我算什么…
于你心中的地位呢。
思绪被窗外卷进来的一阵风打散,随即回过神来,眼瞳慢慢清明开来。
时烊起身,隐约感觉着身上传来一阵被什么烫着的灼热感,带着侵略性。
他回头,修长的指尖轻轻点在窗前的茶桌上,于身后的视线对视。
“啧…还是那么不敏锐……”身后的男子开口笑道,他迈步进屋里,把大门缓缓合上。
动作熟练而自然,仿佛已经干了很多遍。
时烊下意识往后退,手带过桌上一杯滚烫的茶水,那灼热的液体尽数倾泻在他白皙细嫩的手背上,随即顺带着茶杯摔在地上破碎的瓷片,四溅开来。
“滚出去。”开口骂。
“怎么…本王才刚到京城…大人就这般不待见?”端王笑眯眯地凑过来,他伸手去抓时烊被烫着的手背,“仗着背后有陛下撑腰?”
时烊视线冰凉的扫在对方身上,他的手被死死的抓住,怎么用力也挣扎不出来。
声音都开始发起颤来:“你想怎样……”
“我想问你想怎样?”对方突然抬起他的手,随即弯着唇,轻笑着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眯着眼睛:“小心着点好……”
“疯子!”时烊顺势一把抽出自己的手,往后退了好几步与对方拉开距离。
“我其实一直都搞不明白…你还在期待望些什么…”端王被拂了面子倒也不恼,转身随意的坐在窗前的矮桌旁。
把玩着桌上一只还未沾上墨水的毛笔,笑意盈盈的看着时烊的脸。
翰林院的窗户还大开着,从里面可以看见在院子里围在一圈讨论的大人们,大都已经而立之年,窃窃私语着。
之所以不肯进来,无非谈论的话题是围绕着那位鼎鼎有名的时小世子。
“嘭!!”地一声,大开的窗户被猛的砸上,围在院落外的纷纷回头看去。
“刚刚端王是不是进去了?”
这话像点醒了众人一般,几个人交换一个眼神。
“不若……”语气意味深长。
屋子里一片混乱,熟不知院落外讨论的众人都低垂着脑袋,匆匆离开,前去的方向直达御书房。
不好了…这端王又来找那位暧昧关系的时大人了!!
时烊被对方死死压在茶几上,对于这些粗鲁的人,他几乎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眼尾慢慢泛起一抹红。
瞧着格外可怜,偏生又带着一股子魅。
端王微微歪着脑袋,视线在时烊的脸上流转,依旧是一副笑面。
“我问你的话,你得好好回答。”
语气格外的平淡,却透着一股阴森。
时烊感觉自己脊梁一阵发寒:“这里是翰林院!!不是随随便便你在蕲州的府邸!!”
他被对方的情绪刺激的有些激动,平静了许久的心终于开始动荡起来。
“翰林院又如何?”对方不屑地冷嗤,突然伸出手死死的掐住时烊的下巴,嘴角带着残忍的笑。
“当初在本王办公的府邸你不也可以……”话还没断,突然一巴掌扇在端王脸上,头被带着偏到一边,火辣辣的。
“畜生!!”时烊有些失控,眼睛亮晶晶的闪着细碎的水光。
“呵…你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掐着时烊下巴的手收紧,另一只手一把搂住对方的腰,死命的往怀里带。
脸上的笑完全消失不见,端王冷着脸,颊边一阵红。
头慢慢往下低,视线冷漠地望进时烊眼里,残忍而悲怜。
世人常道端王是个鼎鼎有名的人物,逗得了美人,除得了贼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流才子。
多少官家女子,梦寐以求着嫁入端王府,殊不知对方的狼子野心,阴险歹毒。
在把时烊压在茶几上的那刻,门被一把踹开,“嘭”地一声,砸在地上。
男性低沉的嗓音响起来:“敢进来直接拖去杖责三十。”
转过脸来,望见了屋里的情形。
付坤一路上几乎是半跑着来的,抛开步撵,步子迈得又快又急。
身后跟着的翰林院众人屏息不敢劝,个个都低着头装鹌鹑,跟着进了院子,便见那位一向阴晴不定的陛下抬脚就是往门上踹。
不用说也不敢往前去看,到底是看戏重要还是脑袋重要……
时烊在看见门口站着的付坤的那刻,他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就只剩一片空白。
接着是一大片一大片璀璨耀眼的光,晃的他一阵头晕目眩。
被端王松开的那刻,直接跌倒在地上。
失神地盯着地面发呆,不敢再去看,屈辱像雨点一般迎着他的头往下落着,浇灌了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
“在此等重地居然行此苟且之事…好大的胆子!!”付坤开口呵斥。
他几乎被原身的情绪吞噬掉,气冲冲地跑过去,一拳狠狠砸在端王的脸上。
“到底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端王被那一拳砸在颧骨,往后倒退了好几步,侃侃稳住身子。
抬头去看付坤,还是笑:“陛下作何这般气急败坏?当初不是你不要的吗?”
仿佛在谈论一个随手可以扔弃的玩具。
时烊脑袋耳边一片混乱,但是就在此时此刻他的耳边清晰明确的响起了那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