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会将这些记载风俗风貌的书籍放进学院的图书室,任何人都可以借阅,为免自己的记录和别人相同,雪青没少去图书室阅览这方面的书籍。
学院内的图书室可是名副其实,其中风俗记载方面的书籍,就是以其中栩栩如生的插图而在众多读书人中闻名的。
“做得很好,你这段时间辛苦了,孤听闻你常与人闲谈,可是又有了什么新发现?若是图书室中缺少的,你就将其补充上。”宴云河收起童谣,打算雕版印刷之后放图书室一份。
雪青有些犹豫不决,不由看向宴云河,就见他目中满是鼓励,似是在支持她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雪青心头一热,那些话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王爷,奴婢在图书室中阅览了许多图书,史书杂书俱都看了不少,但奴婢发现,其中对于平民女子的记录少之又少,就连现在王爷在做的风俗记录中,也鲜少有这些女子的身影,所以,奴婢想要记录一些女子的故事,这样会不会有些离经叛道?”雪青说完忐忑地看向宴云河。
宴云河心中震动,他几乎是立刻就点头道:“这个想法甚好,你只管记录自己看到的真人真事,写真实发生的事情怎能算离经叛道?之前是孤疏忽了,任何事物都当以人为主体,是人创造了一切,即是要记载事实,怎能少了「人」这一项?幸好你提醒了孤,放心大胆地去做吧。”
雪青得到宴云河莫大的支持,想到自己的所见所闻,不由眼眶一热,忍不住向自己信赖的王爷倾诉烦恼,“若奴婢写的都是些苦女子,而让她们受苦的是他们的父母兄弟、丈夫公婆呢?这样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宴云河深深看了雪青一眼,“这世间的不平事总要有人说出来,如此才会让其他人都听到,尽管发出属于你的声音。不过,你有顾虑也正常,孤也不想你冒险,若你这份记录要出书的话,不如重新起个笔名怎么样?”
雪青点点头,“王爷想得周到,奴婢都听王爷的,若此书能成,定会让王爷首先过目。”
“好,你做此事必定要时常去外行走,孤再给你派几个帮手,莫要推辞,不只是为了你的安全,也是为了能让后世人真正地看清这个时代。所以,作为记录人的你,不只要做到公平公正,更要保重自身。”
雪青注意到王爷将她的安危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哽咽道:“奴婢谨记王爷教诲。”
那日,雪青整理完童谣之后,对着一豆烛火突然发起了呆。众人皆知,王爷身边有五朵金花,将她们视为一体,而她们之间的感情确实是非比寻常。
但即便情谊再坚固,各人却还是有不同的际遇。
鱼晚和张小春致力于机械改造,织布机之后是纺纱机,前段时间因战事,棉衣需求量大,她们又推出了个缝纫机,以一厂之力,供应靖北军全军棉衣,事后更是得了大大的奖赏,凭借己身得了朝廷诰封。
烟灵也不遑多让,居中调度、工厂经营都由她一手操持,将几个厂子管理的井井有条,她在洛城商圈已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王府上下更是对她赞不绝口。
紫棠近些年全身心扑在从善堂分出的慈幼堂上,教育的第一批孤儿已成材,大部分都入了技术学院深造,为此,学院还专门成立了助学金制度。
而慈幼堂更是在洛城富贵圈中无人不知,就连太后,也会向慈幼堂捐赠东西,更不要说其他贵夫人了。
五人之中,好像只有她一事无成,雪青有时也会迷茫,但也正是由于其余几人都有了自己的事业,王爷的文书往来,其余各项事宜也都由她挑了起来,她这才有机会见到形形色色的人,更是主动做起了记录民间风貌的事。
在这个过程中,她喜欢上了「做记录」这件事,于是,她不只自己做记录,还要去看别人做的记录。看得多了,她就发现,如她们这般普通的女子,是不曾出现在任何记录之中的。
史书中记载的名人,明明有父有母,但却只有其父会被记录在册,明明他是有母亲的。当然,其中也有被提及的母亲或妻子、女儿,但她们不属于自己,她们是儿之母、夫之妻、父之女。
“或许,我该让我的记录中出现做回自己的女子?”雪青喃喃自语,后来,她去询问紫棠,自己的这个想法可有不妥。
紫棠沉默片刻,“雪青,你知道的,咱们几个除了小春早就婚配外,其余都是打定主意不成亲的人。咱们都知道其中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我们成了亲之后,我就不再是「我」了。”
紫棠的话听起来拗口,但雪青身处其中,自然能解其中深意,一股类似愤怒无力的情绪在心底滋生,她咬牙道:“若王爷不反对,那我就去记这个。”
紫棠怕她钻了牛角尖,忙玩笑道:“王爷何曾反对过我们要做的事?就算你要尝尝驴粪的咸淡,王爷也只会说一句「虽然孤不理解你的行为,但孤尊重你的选择」。”
雪青果然被她形容的画面逗笑了,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跟着笑骂紫棠道:“呸呸呸,你这促狭怪,谁要尝那粪蛋子,恶心死个人了。还敢开王爷的玩笑,看我不替王爷教训你。”
她们虽有感觉艰难沉重的时刻,但因有人给了她们一片天,所以大部分时候又是欢乐满足的。
然而,她们也不曾因此就蒙住眼睛、捂上耳朵,认为这世间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生活的,她们在那片天空下,看到了更多,思考了更多,于是想要去做些什么。
此时的她们渺小而卑弱,但即便如此,她们也执着坚定地扎根在这片土地上,以强大的韧性向上伸出枝桠,努力去够那灿烂的阳光,终有一日,红日初升,清风徐来,天高地阔,任其招展。
宴云河还是让人去送了雪青,天色不早了,她一个女孩子孤身在路上,难免让人担心。
日已西斜,宴云河就在这夕阳之下,遥望天际彩霞。
一群学生打扮的青少年呼啸而过,他们骑着自行车,咋咋呼呼,高声大笑,初夏傍晚的风拂过他们年轻的脸庞,洒脱肆意。
他们对未来有期望,他们的现在满足而充实,他们每天都能接触新事物,他们不会固守陈规,他们开始思考世间万物的意义,他们就是希望。
“自行车已经做出来了啊,该买一辆让楚将军提枪蹬车了。”宴云河嘴角挂着愉悦的笑意。
他催动骏马跑了起来,如此晚风不该被辜负,合该畅游其中才是。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
使团
建新十五年,夏,郑新港口。
灼人的阳光下,大郑礼部的官员于港口迎接到了来自E国的使团,这是E国查理斯亲王第一次出使大郑。
这个被他们本国人称颂为天堂的国家,其精致的商品以及随商品而来的传说,极其受贵族追捧,就连平民和奴隶,也对这个遍地是黄金,人人能吃饱穿暖的国家向往不已。
查理斯对此嗤之以鼻,谁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消息是虚假的?他太清楚这点了,之前那些海盗在外发现了一片无主之地,引诱人去那给他们种地时也是如此说法,但真正到了那里,就会发现,那里不过是一片不毛之地而已。
即便郑国确实富庶,但也绝不会超过他们E国,他们值得称颂的也就是精致的商品,这些可恶的商品将E国的财富源源不断地吸取到郑国,每当想起这个,查理斯就恨得牙痒。
他曾经拥有一大片种植园,这个种植园每年都能给他带来巨额的财富。
但自从郑国的商船来到E国,不只带来精致的高价商品,还载有低廉的粮食,当这些粮食被投放入E国之后,冲垮了无数种植园。
查理斯的种植园自然也不例外,虽然不像那些小种植园一样不堪一击,但还是一年比一年赚的少,于是他就将这片种植园出售了。
可恨的是,能买得起那片种植园的,偏偏还是来自郑国的商人。
搜刮了全世界财富的郑国,自身却什么都不缺,外国的商品即便能进入郑国,还要被收取高额的关税,本来想将烟草这种让人感到愉悦的商品销到郑国的,却因这关税而迟迟打不开市场,不能不让这些外国人郁闷。
贵族们一边疯狂追捧郑国的东西,一边又因自己财富缩减而要求与郑国谈判,希望郑国能降低本国商品进入郑国时的关税,这也正是查理斯出使郑国的主要目的。
自进入郑国海域,查理斯亲王就见识到了郑国的强大,那往来的巡逻船一天能遇见三次,每艘船上都配备着最先进的大炮,每当此时,他们船上的船长就会打出旗语,告知对方,这边是出使郑国的E国使团。
于是,巡逻船就会跟随他们的船航行一段时间,直到他们遇到下一个巡逻船。
这让查理斯面色不太好看,觉得他们是被严密监视了,虽然船长告诉他,这是在护送,但他却坚定地认为,这是监视。
陪他出使的霍夫将军按着腰间佩戴的长剑剑柄,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查理斯悄悄问过霍夫将军,E国的海军和郑国的海军相比,谁更强些。
霍夫将军能参与这次出使,自然不是冲动易怒的家伙,他滴水不漏地回答:“国王陛下是让我们来寻求合作的,和平才是我们到来的目的,没有必要比较两国的海军。”
但查理斯却从他这番话中,明白了其中的深意,他们的海军或许比不过郑国,也可能是不相上下的水平,打起来就会两败俱伤,所以,还是以和平谈判手段为主。
查理斯自认E国的海船天下无双,之前一直对郑国的海军不屑一顾。
若郑国海军真的这么强大,为何这两年都不曾听闻他们的胜绩?甚至,在其余国家都在为新大陆疯狂的时候,郑国还如此气定神闲,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经过郑国巡逻船的护送之后,他的那些想法也烟消云散了,却也有新的疑问产生,既然郑国的海军并不弱,那他们为何不去占领新大陆?
这只是他的第一个疑问,当他踏上郑国的土地之后,他就会发现,郑国有着更多让他不解之处。
计蕴领着礼部官员迎接刚下船的查理斯,他和善地笑着上前一步,朝查理斯行了一个拱手礼,道:“查理斯亲王殿下远道而来辛苦了,我们已备下美酒佳肴为殿下接风洗尘,殿下可在港口这休息两日,之后沿运河而上,不日就可抵达洛城。”
有通译在,他的这番话很快被转达给查理斯,查理斯虽对郑国只派了一个大臣来迎接自己不太高兴,但并未表露出来,谢过礼部官员之后,就随他们去了下榻之处。
一路上,查理斯一直从车窗向外观察郑国。从他下船起,他就发现了,郑新港口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大的港口,从建筑痕迹来看,应是新建成不久。
入港之时,他就发现了几十座炮楼,高高耸立的建筑,带给他莫大的压迫感。
他毫不怀疑,若是有敌人来犯,那些炮口将会万弹齐发,顷刻就将敌人炸成飞灰。
因着这种压迫感,他觉得郑国应有一个强势的管理者,这种管理者对平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那些「天堂」一类的传闻,果然是假的吧?
所以,这一路上,他很注意观察路上行走的平民,但让他失望的是,这一路行来,并没有他所期待看到的画面,甚至就连一个乞丐,他都未曾看到,这简直不可思议。
那些平民虽大部分行色匆匆,但却并没有多少愁容。不止如此,查理斯还注意到他们的衣服颜色,几乎都是经过染色的,和他们国家灰扑扑的平民完全不同。
查理斯再仔细看去,注意到他们大部形挺直,形容整洁,来往有序,就连道路上都不见一点垃圾。
计蕴作为此次接待的负责人,和查理斯坐了同一辆车,他见查理斯一直盯着外面看个不停,就一一为他讲解这里的一草一木。
查理斯原本是对计蕴不太满意的,但聊下来才发现眼前的这名郑国官员看着年轻,知识却极为渊博,就连E国的许多事,他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计大人,你一定是郑国最博学的人,就连我们国家,像你一样的人才都不是很多。”查理斯感叹道。
计蕴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也只是一名普通的郑国官员罢了,比我强的大有人在,我所说的也不过是一些粗浅的知识罢了,大郑的任何一名学生都能将这些说的头头是道。”
查理斯大为震惊,第一反应是不信,但想到自己之前的不屑一顾、嗤之以鼻,最后无不被证明是自己见识浅薄,于是也不敢轻易将这个想法表达出来。
出了郑新港口,就是依托港口发展的新城,这座三年前才建成的城,虽年轻,但却包含了大郑如今的新面貌。
无论是建筑格式,还是道路规划、城内分区,都比其他老城要先进得多。
来到郑国的第一个夜晚,查理斯就失眠了,想到他这次到来的目的,郑国会同意削减关税的提议吗?
第二日,查理斯也不嫌弃来接待的官员职位低了,开始给礼部的官员送礼,多是宝石打造的工艺品,他们知道,大部分郑国人都喜欢这个。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这些官员竟然纷纷推辞了这些礼物,都说是这些太贵重。
但查理斯觉得这只是他们拒绝他的借口,于是对此次的目的是否能达成,几乎是不抱有什么希望了。
意识到这个,查理斯亲王的面色愈加不好看了,连着两天都在和臣下商量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