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见识过戴沅皮肤的苍白,但今日更甚。
苍白皮囊外,世界的一切成了纷纷扰扰的无关背景。戴沅刘海被雨水打湿,下面是苍白又湿漉的脸,他快步跑到霍佑青面前,一双琥珀眼睁得很大,里面是满满的害怕,“哥哥等我很久了吗?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关系,我没等很久。”霍佑青忍不住又纠正戴沅称呼他的叫法,“不要叫我哥哥,我跟你说了很多次了,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戴沅眼角似乎都下垂了,他着慌地问:“那我该叫你什么?”
“在公司那里你不是叫我霍佑青吗?叫我霍佑青就可以了。”霍佑青不给戴沅说话的机会,走向身后的自动玻璃门,“走吧,差不多到时间了。”
戴沅想霍佑青陪他一起去看医生,但霍佑青拒绝了,他留在诊疗室外,无聊地翻杂志看。大概等了一个小时,戴沅眼睛红红地从诊疗室出来。霍佑青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冲过来的戴沅用力抱住。
戴沅像抱住玩具的小孩,死活不肯松手,霍佑青扯了几下,都扯不开,难免地蹙眉,他问戴沅:“你这是做什么?”
戴沅终于松开手,他比霍佑青高,抱住霍佑青的时候,像抱了个娃娃在怀里,跟他那张脸透露出的可怜无辜神情完全不同。
“我刚刚问医生,他说我治好病后,就不会再这样依赖你。”霍佑青刚想说这是好事,戴沅紧接说,“我在想下次我抱你,是不是心情就会跟现在不一样。”
霍佑青顿了下,“你现在什么心情?”
戴沅似乎走神了,他的琥珀眼眯了眯,许久才很轻地说了两个字。霍佑青没能听清,再问时,戴沅却不肯再说。
第二天,霍佑青回到了十八岁。
第十一章
他睡了足足两个小时,睁开眼时,龚琅正躺在他边上静音打游戏。几乎是霍佑青刚动一下,龚琅就察觉人醒了,他当即丢下手机,撑着头问:“佑佑,你中午吃什么?”
霍佑青又躺了一会才坐起来,自从知道自己是坏人,他对现在的龚琅排斥又减少了几分,说了几道自己想吃的菜,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拿了我桌子上的信吗?”
“什么信?”龚琅装糊涂的样子太明显,霍佑青不客气地白了龚琅一眼,就要起身。
起身到一半,被人拖住手臂,重新搂回床上。龚琅冒着热气的气息落在他耳朵处,“好了,是有一封信,仇问斐那小子告状的吧?我就知道那东西不安好心,你好端端问那封信做什么?”
霍佑青偏了偏头,避开烦人的热度,“别人给我写的信,我为什么不能问?”
“能问,但最好别问。”
龚琅的回答让霍佑青转过头,他盯着自己的发小,“为什么这样说?”
龚琅俊朗的脸上流露出嫌恶,“信上……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会想知道的,写信的人就是个变态。”
表情不像作伪。
变态?
霍佑青回想了下那天冲到他面前的男生,因为事发突然,他没看清男生的长相,甚至一点特征都没记住。
想不出结果,霍佑青便也不再过问,拍了下龚琅环在他腰上的手,“松开,我饿了。”
霍佑青在山庄住了两天,他的假期彻底用完,不得不返回学校。龚琅送他回宿舍,但龚琅一到宿舍,就对坐在书桌前的仇问斐说:“那个姓仇的,出来谈谈?”
霍佑青察觉到不对,不由喊了龚琅一声。
龚琅对霍佑青笑,“我没做什么,就是想跟他聊聊。”
仇问斐沉默地从书桌前起身,率先走出了宿舍,走到一半,回头看龚琅,“不是要谈谈吗?出去谈。”
霍佑青觉得两个人气氛不对,还想说什么,但两个人都跟他说没事,他只好坐回自己椅子上。
这几天龚琅一直守在他旁边,他几乎没有私人空间,现在他的确有件事想做。
据二十七岁时空的同事说,戴沅曾经是个很出名的摄影师,他当时没怎么问,现在起了好奇心。
霍佑青打开自己的笔电,在网页输入“戴沅”,点击搜索,弹出来一堆信息。他一个个浏览,浏览到一半,龚琅的脸忽然凑了过来,“佑佑,你在看什么?”
霍佑青慌了一下,想将笔电合上,但已经来不及。龚琅把上面的信息看得清清楚楚,他照着上面的内容,念出“戴沅”两个字,再是脸色难看,“又是戴沅,佑佑,你为什么要查这个人?”
“我私下跟你说。”
私下两个字刹那把龚琅泛酸的心抚得平平的,他嘲讽地朝一个方向看去。
方向的尽头是仇问斐,他正背对着这边坐着,手压着腹部,疼痛让他面容有些扭曲,他知道那块地方被打青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霍佑青过得很平静,他跟龚琅说戴沅这个名字是他梦见的,龚琅相信了,但也跟霍佑青说希望他不要太关注这个名字。
“梦只是梦。”龚琅语气肯定地说。
霍佑青唔唔两声,推了推不知何时又赖上他床的龚琅,“热,你该回自己宿舍了。”
龚琅目光贪婪地在霍佑青露出的皮肤上扫了一圈,学校停电了,导致空调和电风扇都用不上。霍佑青素来怕热,被暑气蒸出薄薄一层汗雾,贴在雪白的小腿上。
他太白了,在光线昏暗的室内,竟有一种让人觉得他在发光的错觉,白得晃人眼,腻人心。
“今晚出去睡吧。”龚琅提建议道。
被热得快神志不清的霍佑青说:“明天早八。”
“我一定叫醒你,开车把你送回来,保证你不迟到。”
得了龚琅这个承诺,霍佑青堪堪同意了,他随便收拾了套衣服,就要跟龚琅出门。
出门的时候,迎面撞上仇问斐。
仇问斐看到霍佑青,又看到跟在霍佑青身后的龚琅,像是猜到什么,“你今晚要出去住?宿管部可能会查人。”
霍佑青嗯了一声,“我跟寝室长说了,让他帮我混一下。”
仇问斐没再说什么,看着霍佑青跟龚琅离开。
龚琅走到一半,回头对仇问斐竖个根中指,其中鄙夷挑衅的意味如司马昭之心。
仇问斐见状咬住了牙,他急急冲回宿舍自己的床上,拉上床帘,在社交软件回复了一条消息。
“他今天跟龚琅出去住。”
这是他第一次回复这个号码,回复完后,他觉得手机连带手指都变烫了,烫到他几乎拿不稳手机,尤其在那边发来大额转账后。
只不过短短一句话,他就得到五千的报酬。
仇问斐不敢再看手机,而是痛苦地捂住脸。
-
另外一边,龚琅带霍佑青入住的离他们学校最近的一处五星级酒店,他在那里有个常年预定的套房。龚琅其实想跟霍佑青睡一张床,但被无情拒绝了,只好一人一间。
龚琅进入房间后,开始戴耳机打游戏,没注意到后来敲门的客房服务。
霍佑青刚洗完澡,听到敲门声,就去开门了。门外是酒店的工作人员,给他们送夜宵。
霍佑青正好有些饿了,便让人送进来,待工作人员离开,他刚要去喊龚琅,余光却发现地毯多了封信。
跟他上次收到的信一模一样。
颜色一样,信封上的落款也一样。
“戴亦莘寄”。
霍佑青僵住了。
好一会,他才弯腰捡起地上的信,这封信是刚刚那那位工作人员放的吗?
上次龚琅跟他说信上的内容不堪入目,他不看才好。
他相信龚琅在这件事没有骗他。
正在纠结,估计客房服务到了的龚琅结束一盘游戏从房间走出来,一眼看到霍佑青手里的信封,他没有犹豫地夺过去,“这是什么?又是这个人写的,佑佑,这封信哪来的?”
“我不知道,刚刚有人上来送吃的,等他出去,这封信就在地上。”霍佑青说。
龚琅看霍佑青一眼,因为收信人就在眼前,这次他耐着性子争取对方的同意,“我帮你看,如果不是可怕的东西,我再把这封信给你。”
霍佑青想了下,同意了。
接下来,他看着龚琅的表情短时间变得异常愤怒,没等他开口,龚琅先一步把信揉成一团塞进自己口袋里,眉心直跳,“不要看。”
“上面到底写了什么?”霍佑青不免问道。
龚琅沉默一瞬,对霍佑青挤出笑容,“你吃夜宵,这事交给我处理,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变态而已。”
霍佑青看着发小比平时都严肃的样子,只好点头。等入睡,他想起自己应该问问龚琅要怎么处理。
今夜太晚了,还是明早问吧。
只是没想到他这一觉睡醒,去到二十七岁时空。
自周三陪戴沅看完医生,对方安静许多,不再发消息过来。霍佑青也开始思考重新找一份工作,上份工作不仅没赚到什么钱,还赔了钱,血亏。
第二份工作霍佑青找的比之前慎重许多,不会当天签合同,去面试前提前查好公司资料,在周五当天,他成功入职一家外企,做的也是跟翻译有关的工作。
他所在的部门看上去挺和谐,他才当天入职,同事们就说一起聚聚,三言两语定下,地点定在当地非常繁华的一家酒吧。
霍佑青有限的人生里只去过两次酒吧,一次是跟大学室友去的,一次是跟龚琅。室友也好,龚琅也好,都觉得霍佑青不该来酒吧,所以上两次去的都是清吧,这次不太一样。
坐在卡座的霍佑青无聊地玩手机,他对舞厅那些群魔乱舞的人群毫没兴趣。虽然他来参加聚餐,可他并不想迎合他人,所以同事敬的酒,他一口都没喝。连番拒绝后,有些同事的脸色就差了下来。
尤其是一个叫浩哥的。
霍佑青觉得这人奇怪,从他今天入职起,这个浩哥就在他身边晃来晃去,总是问些有的没的,刚刚又端着酒过来,看他入职资料填的二十七岁,问他有对象没有,如果没有,他可以给他介绍。
被霍佑青明着拒绝几次后,浩哥的脸色就特别难看。
霍佑青一边心想他这份工作可能又泡汤,一边拿着手机起身往外走。
他刚起身,就有好几个人问他,“去哪?”
“洗手间。”霍佑青找了个借口。
实际上,他准备开溜。
酒吧灯光很暗,人很多,霍佑青绝大部分时间还是个路痴,找出口找了半天,不仅没找到出口,还越走越往酒吧里面。他走到深处,才发现这家酒吧居然是个隐藏两层。
意识到自己走错路的霍佑青,正要原路返回,忽然听到脚步声,有人从楼上下来了。
本是随意的一眼,却刚好看清为首人的脸。
戴沅西装革履,面无表情地往下走。
他此时的神情气势跟霍佑青之前见过的样子都不一样。
戴沅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不知道那些人说了什么,他忽然停下脚步,抬手对着身后最右边的人就是一巴掌,狠厉到直接把人打吐血。
第十二章
光线晦暗的酒吧,角落的灯光成了暧昧装饰,却也能隐隐约约照亮人相。戴沅掌掴人时,琥珀眼依旧是清澈的,表情一丝变化都没有,仿佛凶残将人打吐血的人不是他。
霍佑青被这一幕惊得不慎发出轻微吸气声,这一声很小,连霍佑青本人都不一定能在酒吧嘈杂的背景音乐中听清。
没等他藏身于暗处,继续观察眼前的情况,就看到先前打人的戴沅被反踹一脚。戴沅像是重心不稳,或是吃痛受不住,从楼梯上滚下。
踹人的是被打者旁边的人,他将戴沅踹下楼梯,又追上来,对着戴沅腰侧狠踢一脚。踢完,他像是注意到周围有人,当即转眸看过来,“什么人?!”
霍佑青没有动,戴沅被那一脚踢得蜷缩起身体,他也看到了霍佑青,双眸睁大,又因疼痛而长睫抖如蝶翼,看上去十分可怜。
霍佑青慢慢开口:“该是我问你们吧,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打人?”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不怕死就继续待着这里。”打人者冷声威胁道。
霍佑青沉默片刻,抬腿往外走。
在经过戴沅身边的时候,他微微偏低下头,发现对方正眼巴巴望着自己,沾上灰尘的苍白手指似乎想抓住他的裤腿,但像是怕给他惹麻烦,或是旁的原因,手指并没有抓住。
霍佑青收回眼神,目不斜视走了出去。他出去后找到酒吧的工作人员,简单说了下自己刚刚看到的情况。看到工作人员往他指的方向去,霍佑青便离开了酒吧。
酒吧外面的车不好打,等车的时间,霍佑青脑海里浮现先前看到的场景。
他没有当场去救戴沅,有好几个原因。一是虽然戴沅跟他算有关系,但实际上在他看来与陌生人无异;二是他一个人也不能救戴沅,还是让酒吧的保安过去更好;三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总觉得先前那一幕很违和。
踢戴沅的人虽然语气凶狠,但似乎在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霍佑青不明白,而且他也不清楚戴沅跟那些人是什么关系。
这时,酒吧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出来,他视线转了一圈,忽然落在正在等车的霍佑青身上。
“先生。”工作人员跑到霍佑青面前,“还好您没有走,您那位朋友晕了过去,你看要不要送他去医院?“
他似乎发现霍佑青有些迷惑,啊了一声,解释道:“就是您刚刚跟我说有人打起来了,我们去看了,只剩一个人在那里,我们本来想送那位先生去医院,但他问了您的特征,说您是他的朋友,然后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