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琅依旧没消气,“今晚我跟你睡,免得你半夜肚子疼,我没办法第一时间注意到。”
“好吧。”
是夜。
窄窄的宿舍床,霍佑青睡到一半,忍不住推自己身后的人,他因睡意朦胧而声音含糊,“好……挤,龚琅,有东西挤我。”
他不知道抱着他睡的男生眼睛亮得出奇,像是根本就没睡,听到怀中人这样的抱怨,哭笑不得松开手,但又忍不住在对方露在衣服外似月光白的后颈碰了碰。
碰完,下床冲冷水澡。
-
当时霍佑青不明白那奇怪的声音代表着什么,但今晚他忽然明白了。明白的瞬间,耳朵刹那红透,接下来慌乱地关了灯,藏进了被子里。
明明平时隔音很好的房间,今夜跟漏了洞一样。
躲在被子里的霍佑青心想他要搬离这里了,他自二十七岁时空醒来,竟从没有关心过表哥的私人问题。
再想想表哥女朋友对这套房子的熟悉程度,也许早就同居了,是他“失忆”,表哥才谎称自己一个人住,让他一起搬过来。
不管怎么说,他不能这么自讨没趣。
他灵魂是十八岁,可身体是二十七岁,不该这么黏着表哥。
既然决定要搬走,第二天恰好周末,霍佑青跟表哥提了这事。表哥一听就不同意,“你住着好好的,做什么要搬回去?那栋别墅现在没人住,你回去就一个人,谁照顾你?”
“我不小了,能自己照顾自己。”
表哥正要再说什么,突然注意到霍佑青游离的眼神,以及微红的耳垂,他张嘴要说的话变成了哑炮。
两兄弟尴尬对坐,还是霍佑青先开口,“表哥,我搬回去住也没什么的,我们在一个城市,想见面还不容易吗?我又不是不能来看你,说不定我搬回去,还是天天来你这里蹭吃蹭喝。”
表哥挤出一抹笑,“行,但也别急着搬,别墅那边还要请人搞卫生。”
一周后,霍佑青从表哥家搬回香苑别墅。
可别墅没能住多久,他就起了换套房子住的心思。
香苑别墅位置虽好,却不通外车。霍佑青不会开车,再者他那套别墅总共三层,哪怕不算车库,不算恒温泳池,日常卫生清洁也是个大问题,以他现在的工资水平请不起全天性服务的靠谱司机和住家阿姨。
还有一个原因,一个人住这栋别墅太空了。
十八岁的他呼朋唤友,他不用说一句话就有人围过来,但现在他的社交软件上收到的只有公事。
不对,表哥每天会跟他聊天,但表哥工作忙,经常聊着聊着人不见了。
戴沅也会给他发短信,但他一条没有回复过,也没仔细点开看过。
霍佑青第一次在网上找房子,很快跟一位中介联系上。对方热情地给他推荐了许多房源,可实际看房的时候,总有缺陷。一直到晚上八点,霍佑青才看到一套彻底符合他心意的。
位置是繁华地段的新小区,中介说这套房子是结婚用的新房,但房主刚装修好就因工作问题迁到国外,房子没住过,人现在一直在国外,委托他们出租。家具什么的全是新的,房主还说如果缺什么,他那边可以帮忙购置。
霍佑青看到摆在客厅一角的钢琴,那台钢琴不是便宜货。他有些诧异地问中介:“这套房子这么好,为什么还要出租?”
中介笑,“房主不缺钱,他只是想有人帮他照看这套房子,我一看您,就知道您是个细心又热爱生活的人,所以才把这套房推荐给您。”
“我能跟房东联系一下吗?”霍佑青觉得这套房子有些太合他心意了,合心意到有些吓人。
中介说没问题,出去打个电话,回来就说:“如果您想租,我们这边帮您跟房主视频签约,这样您放心,房主也放心。”
“好。”
翌日视频签约,霍佑青看到了视频那头的人,是个不认识的人,对方的相貌、身份证与房产证都能对上。
签好合同后第三天,霍佑青搬到了新家。
表哥过来帮他暖居,看到这套房子吓了一跳,尤其在知道租金后,“怎么这么便宜?”
霍佑青用中介告诉他的话回答表哥,表哥微不可察地蹙眉,但在得知霍佑青核对了房主信息后,便稍微安心,不过还是当天就把房门锁换了,又叮嘱霍佑青一个人住要提高警惕心,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我又不是八岁小孩。”霍佑青无奈摇头,等对上表哥不放心的眼神,只能乖巧应声,“好好好,我绝不给陌生人开门,一有事就给你打电话。”
的确没给陌生人开门。
转眼,霍佑青在新房子住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除了表哥上门两次后,再无其他人造访,也没有人跟霍佑青聊天。
霍佑青本来在小区便利店认识了一个正在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对方还约他一起去打羽毛球,但没过两天,那位大学生的岗位就换了一个人。
他忘了加对方联系方式,都没办法问对方怎么忽然离职了。
霍佑青从没有这么孤独过。
没人跟他玩,没人理他。
他无聊到每天自己弹钢琴玩。
不是没试着主动结交朋友,霍佑青甚至主动跟平时催稿的同事交起了朋友,但对方好像误会了什么,没几日回他。
“抱歉,我不是同性恋。”
又是一个月过去,从春天进入夏日。
霍佑青这天抢到了两张他特别喜欢的音乐剧门票,第一反应向表哥发出邀约,可表哥回他,说那天正好是他女朋友的生日。
“佑佑,对不起,我……”表哥在那边愧疚道歉。
霍佑青揪了下茶几布,“没关系,我就是问问你想不想看,其实我有朋友也想看,正好我和我朋友去看,你陪嫂子过生日,帮我跟嫂子说一声生日快乐,下次我会把礼物补上。”
表哥又说了些什么,但他已经没有认真听了。
挂断电话后,他坐在沙发上,第一次彻底品尝到孤独的滋味。十八岁的他身边围着太多太多人了,别的不说,光是龚琅,就像吹糖人的糖,死死黏在他身边。
“叮——”
手机屏幕亮起。
霍佑青转眸看过去。
是戴沅发来的信息。
这一次他把对方发来的短信点开了。
这个人还是在短信里叫他哥哥,跟他说他的腿已经彻底好了,今天还去跑了步。戴沅还发了自己的午餐给他看,说是他自己做的。
霍佑青盯着那条短信良久,鬼使神差地发了一条消息。
“你要不要去看音乐剧?”
第十五章
霓虹灯的光线映在车窗上,晕出一片水红与官黄。道路两侧的建筑匀速闪过,霍佑青双眸盯着窗外的风景,偶尔看一眼手机。
那天刚发出消息,霍佑青就想说自己发错人,但戴沅回复的很快,文字上都可以看得出其内心的欢欣。
“要!”
“真的吗?”
“我真的可以跟哥哥去看音乐剧?”
“哪一天?”
“我会提前到的!”
数条短信纷至沓来,一股脑挤进霍佑青眼睛里。他看着那些短信,还是把音乐剧的信息发了过去。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遇见戴沅的时候,是在音乐剧外的大厅。对方应该也是喜欢看音乐剧的。
算了,都邀请了对方,再出尔反尔不好。
不过是一起看一场音乐剧,他都在医院照顾过戴沅一周过。
但下次他不会再约戴沅。
出租车在会场外停下,霍佑青付了款刚下车,就看到站在会场门口的戴沅。
戴沅今日没穿西装,而是像个寻常大学生一般,穿着白T和牛仔裤。大概是外形过于亮眼,不少人路过他时,都会看他一眼。不过也有可能是被他脖子上的纹身吸引。
没多少人敢把文字纹在脖子上。
但戴沅本人对那些视线视若无睹,只在一辆辆停在会场外的车搜索他要找的身影。
他看到了霍佑青,琥珀眼骤然亮了起来,就一间暗房间等到了归家的主人,主人开了灯。
他快速大步地朝这边走。
“哥……”戴沅后面的话在霍佑青的眼神吞了回去,他抿了下唇,很是小心地说,“对不起,我还是有些改不掉,但我会努力的。霍佑青,你到了啊。”
最后一句话冒着傻气。
霍佑青点头当做回应,再看一眼手表,“时间不早了,我们进去吧。”
“嗯。”
两人并肩往会场里走。
其实霍佑青有些紧张,远没有他表现的那么淡定,只是他不想让戴沅看出来。只是一起看音乐剧,如果他态度奇怪,才有问题。
霍佑青抢到了贵宾席,视野很好,入座后,他便将目光投向舞台,一副不愿多聊的架势。
音乐剧开始了。
今天的剧是霍佑青之前从没有看过的,是新剧,加上前几天都只是在小区里散步,所以他看的很认真,且入了戏。
新剧讲的是一场不被世俗接受的爱情故事,从开头就几乎说明了这一部剧的结局不好。但霍佑青完全被演员优秀演技和饱满的情感带动,到尾声的时候,忍不住鼻头一酸。
一张雪白的纸巾递到他面前。
戴沅没有看他,目光放在前方,只是贴心地将纸巾递过来,而后又将一整包纸轻轻放进他搭在扶手处的手里。
霍佑青一顿,继而低声道谢,接过对方的纸。
演员谢幕后,观众陆陆续续往外走,霍佑青也起身出去,戴沅站在他旁边,主动说起这部剧。
本来霍佑青只是淡淡听着,可越听越发现,对方是真喜欢音乐剧,甚至比他更喜欢。
讲到自己爱好,对方又跟自己同爱好,霍佑青一时忘记自己来时的打算,跟戴沅聊了起来。他们从这部剧扩散到其他剧,他惊讶地发现戴沅跟他的审美居然高度一致。
比如他最喜欢的一部剧是戴沅第二喜欢的。
至于戴沅第一喜欢的,他还没看过,但听说过名字,那部剧一票难求。
“你看过那部剧?”霍佑青谈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容易话多,“在哪里看的?演员是谁?那部剧难度很高,现在很少上映,每次重映我都抢不到票。”
戴沅耐心地一个个回答霍佑青的问题,然后他说出一件事,“其实那次是我和你一起看的。”
霍佑青愣住。
“四年前,在加州。那时候我们关系缓和,你带我去看了音乐剧,也是那一天,你第一次吻了我。”
霍佑青脸颊唰得变红,他也忽然意识到自己跟戴沅在会场门口至少站了十几分钟后,便顿然止住这个话题,“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游离眼神看向周围,过了一会,才转回到戴沅脸上。
眼前的青年正低头看着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温柔,这让霍佑青语塞了一下,但他还是很快就平复好心情,脸上的热度也渐渐退了下去,“你待会怎么走?”
“我开了车。”
“哦,那我打车走了。”霍佑青指了下某个方向,那里停着许多出租车。他说完就准备离开,可戴沅忽然喊住他。
“哥哥,我能抱你一下吗?”青年声音透出小心翼翼。
他说:“这段时间我一直有听话去看医生,也努力在克制叫你哥哥,但见到你还是有些忍不住。我想抱你一下,我想知道自己对你的感情是不是有所变化。”
背过身的霍佑青沉默一会,还是转过身,他没有张开手,但眼前人已经明白意思,脸上怯弱的表情转为开心,可迈过来的脚步还是轻的。
他没有像医院那次一样冲过来抱住霍佑青,而是以一种如对易碎品的态度,慢慢地、轻轻地抱住霍佑青。
霍佑青在心里默念数字,准备数到五就将人推开。在数到四的时候,他仿佛听到深吸一口气的动静,就像是戴沅在他脖颈间深嗅了一口。
大概是听错了吧。
戴沅和霍佑青有身高差,上次的拥抱,霍佑青就体悟到了。这一次更是深刻感受,对方称得上彻底将他拥入怀里,他仿佛像个娃娃。
也许是夏天的原因,戴沅的皮肤也变烫了,肌肤相贴的位置有一种被烧着的错觉。
霍佑青刚要推人,戴沅先一步松开手,还像保持安全距离一样退后一步,抿着唇轻轻一笑,“我觉得以后可能可以和哥哥做朋友,不,是跟你做朋友,霍佑青。”
被喊名字的人倒是有些不自在地唔了一声,他不想答应,可又觉得直接回绝不好。他最近尝到交朋友失败的挫折感,颇有点感同身受,最后含糊地转移话题,“我要走了,太晚回去,表哥要说我的。”
“好。”
戴沅没坚持送霍佑青上车,他一直站在会场门口,等载着人的车彻底离开他的视线,他脸上的表情刹那收了起来。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看了大概足足十分钟后,抬腿往会场里走。
他回到了音乐剧上映的大厅,在空无一人、只开了头顶一盏大灯的大厅里,他坐在霍佑青先前坐的位置,很轻地笑了起来。
边笑着,便用手抚摸霍佑青触碰过的扶手。
过了一会,有人走了过来,停在戴沅身前,“戴先生,这把椅子是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特意换上的新椅子,今晚之前绝没有人坐过。”
“等会送回这个地址。”
戴沅拿出一张卡片递给来者,而来者皆是有些惊恐地看着一直面露微笑的戴沅,手指发抖地接过,再连忙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