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煦之一派的大臣也随后跪下,哀求道:“求陛下饶王大人一命。”
皇帝正看戏看的痛快,没想到他们说不过沈明泽就来找他,不由得悄悄翻了个白眼。
先帝先帝,这么想他,干脆跟着他走啊。
皇帝不想放人,他看向沈明泽,暗示:“沈爱卿,你觉得呢?”
沈明泽了然。
他轻笑一声,悠悠说道:“陛下何曾要王赋的命了?尔等如此曲解陛下好意,是何居心?”
哇哦!皇帝想站起来给沈明泽鼓个掌。
看你的了,沈爱卿!
沈明泽接着说:“有错便要罚,罪臣王赋于大殿之上辱骂圣上,实乃大不敬。陛下仁慈,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尔等还不谢过陛下恩德?”
皇帝听的龙颜大悦,打蛇随棍上,厚颜无耻道:“谢恩就不必了,只要你们明白朕的苦心就好。”
文煦之有些心灰意冷,但仍是不死心地恳求:“要如何做,陛下才肯放过王大人?”
皇帝有些烦了。
这些人怎么听不懂话呢?
他就是不想放!听不出来吗?
王赋那老匹夫当着满朝文武那么多人骂他,他不要面子的啊?
沈明泽在皇帝开口前抢先说:“国公不必担心,等他身上的罪孽赎清,本官自会放人。”
至于什么时候才算“赎清”,那还不是沈明泽说了算?
皇帝一听,是个糊弄人的好主意,于是也满意地说:“不错,这件事便全权交由丞相处理,沈爱卿,你可得秉公执法。”
沈明泽微微一笑,“是,陛下。”
文煦之心中苦涩。
秉公执法?秉的是什么公?
如今庆朝,哪还有什么公道了啊?
*
退朝后,沈明泽拒绝了围上来的狗腿子,独自走出大殿,向宫门外走去。
路上遇见了正在巡逻的金吾卫统领周钺。
沈明泽含笑:“周统领。”
周钺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他为人冷淡,但见到别人不打招呼是因为不善言辞,见到沈明泽不打招呼则是真的讨厌。
“周统领。”沈明泽跟上他,“听闻思柔公主在宫中极为受宠,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周统领可以放心了。”
周钺不理他,闷头往前。
“但是,本官想,就算待遇再怎么好,公主应当也是思念家人的。”沈明泽问:“统领思念公主吗?”
周钺皱了皱眉,这人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
所幸宫门已经到了,他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周统领。”沈明泽又叫住他。
周钺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脚步,却听到身后传来那人温柔含笑的话语——
“周统领,你的自由,比你想象中的要值钱。”
周钺脚步一顿,气息乱了一瞬。
而后他不停留地离开。
如今这世道,连人命都廉价的很,更何谈自由?
多可笑。
周钺是先帝南巡时顺手捡回来的孤儿。
先帝见他根骨不错,令他同皇子们一起习武。
这不是什么偏爱与看重,只是来了兴致时的随口一提。
反正对于皇室而言,养个人再简单不过了。
后来他渐渐展露头角,先帝才对他多了几分关注,为他指派了专门的武艺师父。
——同样算不上看重,只是觉得他可用罢了。
周钺很清楚,他是先帝为自己的继承人锻造的一把刀。
他知道,但并没有什么不满,他的命是先帝救的,自然也该由先帝处置。
但是……
周钺抬头望向后宫的方向,思柔,父亲好久没见到你了。
周钺的妻子只是个平民女子,是他在京城巡逻时遇见的,他对她一见钟情。
两人婚后如胶似漆,恩爱异常。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周思柔七岁那年,周钺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爱人。
又一年,周思柔八岁,被封为公主,接进皇宫。
旁人都说这是莫大的荣宠,可他从来不在乎荣宠,他只在乎自己的女儿。
——在他荒芜孤寂的生命里,只剩下他的女儿了。
最开始,他与思柔被允许三天见一次面,如今,他们一个月才能见一次。
周钺想起自己的女儿,眼神无意识地柔和下来,唇边也漾起一抹笑。
思柔今年已经十六,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再有七天,他们就能见面了。
*
沈明泽走出宫门。
守在马车旁边的心腹一看到他就快步迎了上去,低声说道:“大人,宋笙吵着闹着要见您。”
沈明泽身形一顿。
这个操作有点熟悉,易淮教的?
他弯腰上车,“不见。”
“宋笙说,如果大人不肯见他,他就一头撞死在墙上。”
沈明泽:“……”
为什么会有人用自杀威胁一个反派?
沈明泽觉得他很天真,冷笑一声说道:“随他。”
“是。”心腹领命,准备去城外传达沈明泽的命令。
“慢着!”
“……带他去丞相府。”
[呵,男人。]系统嘲讽他。
沈明泽面不改色:[太子应该对我产生了什么误会,他或许也告诉了易淮,而易淮又告诉了宋笙。这是个机会,重新扭转他们对我的印象,让一切回到正轨。]
系统乐呵呵地说:[你急什么,我又没说是你担心他,怕他真一时冲动自杀自残,才改变了主意。]
沈明泽:[……]
沈明泽不说话了。
系统头回占了一次上风,得意地乘胜追击:[易淮刚走,你就又勾搭了一个,啧啧啧,从来只闻新人笑,哪里识得旧人哭哦,官人真是冷酷呢~]
[……]沈明泽真诚发问:[你说的旧人,到底是易淮,还是你自己?]
[……]系统气急败坏:[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稀罕你吗?当初要不是看你可怜,我才不会和你绑定!]
沈明泽熟练顺毛:[是我说错了,能和小一大人绑定,是我的荣幸。]
系统顿时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熊孩子,他哼哼唧唧地嘟囔:[这还差不多……]
沈明泽微微一笑。
如今尚是清晨,阳光算不上炙热,浅浅的一束从帘子的缝隙中钻进来,吻上沈明泽的手指与眉眼。
软软的,暖暖的。
稚嫩、又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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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看沈明泽手指上的那束阳光,像不像一条可爱的评论?(明示.jpg
第11章 蠹国害民的乱臣贼子(11)
回到丞相府,宋笙已经在沈明泽的书房等他了。
——沈明泽一向是在这个地方待客。
他真正不可告人的秘密都藏在脑海,书房里只有一堆原主留下的罪证。
沈明泽径直坐下,十分不客气:“有什么事要见本官?求饶的话就不必说了。”
下一秒宋笙双膝跪地,抱拳诚恳地说:“丞相大人,属下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还请大人收下我!”
沈明泽眼皮一跳,呼叫系统:[小一,检测一下。]
是这个世界出问题了?还是这个人出问题了?
[宿、宿主,没有任何异常。]系统有点担心,这可不像没有异常的样子。
难道是出现了它这个高维度科技产物都检测不出来的问题?
沈明泽不动声色,冷静问道:“为什么?给本官一个理由。”
宋笙振振有词,理直气壮:“属下仰慕大人!”
沈明泽:???
仰慕我什么?仰慕我能被一堆人追着骂?
“……滚。”
疯了吗?祁恒是怎么给你洗的脑?
沈明泽不理解。
剧情里,宋笙明明是一个宁死不屈、铁骨铮铮的人。
受刑而死,直至死前一秒,都在大骂奸臣沈明泽。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明泽看着跪在地上,冲他笑的殷勤的宋笙,疑惑地想。
[宿主,你觉得他是真的宋笙?]系统问道。
沈明泽毫不犹豫:[当然,如果小一都查不出问题,那就是没有问题!]
系统感动得泪眼汪汪:[宿主~]
如果这个宋笙是假的,他更应该维持之前的人设,而不会做出如此暴露身份的举动。
而只要宋笙还是那个宋笙,即便是世界变动使人设发生变化,该走的剧情还是得走,没差。
沈明泽在心底微微一笑,[乖。]
宋笙不仅不滚,还得寸进尺地膝行向前,扒拉着沈明泽的书桌,可怜兮兮。
“丞相大人,求您收下我吧,不然我会难受死的!”
沈明泽嗤之以鼻,“同样的一招用两次就不管用了。”
宋笙笑嘻嘻地回他:“您承认第一次是有用的啊。”
易淮兄说的对,沈相表面上装的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其实比谁都要心软。
沈明泽平静地回:“宋笙,别扯这种嘴皮子了,本官知道你想干什么。”
“您知道?”宋笙有点紧张。
丞相大人发现我们发现他的真面目了?
“你想陷害本官。”沈明泽低眉,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杀人是重罪,更何况你是本官亲自去天牢提出来的囚犯。今日上朝,本官刚对陛下保证会对你们秉公处理,结果你就死了。”
沈明泽讥笑:“杀人偿命,如此一来,你们就有理由对本官下手。……本官说的可对?”
“不是!当然不是。”宋笙脸色涨红,急忙否定。
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他就是陷害自己也不可能陷害对方!
被自己最为尊敬的人误会,宋笙嘴上否定的同时,心底也有些黯然。
但很快转念一想,他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样的日子,沈相整整过了七年。
——两千五百多个日夜。
像是被人兜头倒了一桶掺着碎冰的冷水,宋笙觉得周身都泛着冷意。
他一直不敢放任自己完全代入沈相,去体悟沈相的心境。因为只要稍微想象,有朝一日他的亲朋好友全部对他怒目而视,他便难受地喘不过气来。
愈是难受,就愈是心疼,也愈发敬佩。
沈明泽看着垂头丧气跪在地上的宋笙,有些不忍心了。
沈明泽从来不觉得这个任务有什么为难之处,他早就习惯了旁人充斥着嫌恶与嘲弄的目光,也习惯了被天下人排斥的孤寂。
可如果对方手捧而来的是满满的善意……
他便无计可施了。
沈明泽无声地叹了口气,“你可以留下。”
“啊?”宋笙听到关键词惊喜地抬头,脸上的沮丧还未完全散去,整个人便显得有些呆傻。
沈明泽忍住笑意,冷声说道:“本官只缺一个端茶倒水,扫洒庭院的仆役。”
“我可以我可以,大人好眼光,我最会端茶倒水,扫洒庭院了!”宋笙点头如捣蒜。
“来人。”沈明泽叫来心腹,指了指宋笙,“府里新来的仆役,你带下去安排一下。”
宋笙心满意足地跟着离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找到了一份多好的工作。
系统大骂:[太过分了,宿主,他居然想陷害你!]
沈明泽万分诧异:[你居然信了?]
系统恍恍惚惚:[……这些都是你编的?]
[当然啊!]沈明泽接着感叹道:[小一,你好可爱。]
系统:[……]
毁灭吧,就当它刚才的感动都喂了狗!
*
以文煦之为首的几位老大臣已经连着讨论了两天。
“必须得快点拿主意了,王大人如今还不知情况如何,不能再继续拖了!”
“不仅是王大人,其他的同僚也都是我庆朝的庙堂伟器,再这样下去,我怕凶多吉少啊!”
“按我说,不如我们凑点钱,找江湖人把他们救出来,一起亡命天涯算了。”
“……说得容易,亡命天涯,能逃去哪呢?”
“……说得轻巧,我们都走了,庆朝怎么办?”
庆朝……
几位老人俱是沉默。
庆朝啊,他们所有的情怀、梦想,自这二字始。
“嗤,我们一个个在这想着念着庆朝,人家皇帝可不需要我们!”
陈士远悄悄拭去眼泪,带着怒气大声骂道。
其实何尝不是在自嘲?
放不下,还是放不下。
家国、苍生、使命、大义……
这些字眼早就沁透了他们的皮肤,刻入骨髓,汇入血液流淌至身体的每一处。
——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放不下了。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文煦之低声诵道。
末了,他说:“我去和他谈谈。”
几位老人身形一震,“国公?”
文煦之艰难地笑了笑:“是我的错,识人不清,教出了这么一个……奸佞小人。”
“我对不起庆朝,对不起先帝,对不起诸位同僚……这件事情因我而起,也该由我来解决。”文煦之缓慢地、愧疚地说。
“这怎么能怪你,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沈明泽会是这种人!”
“国公当时收他为徒的时候,也是带来给我们看过的,你要是这么说,那我们几位也有责任。”
“谈谈可以,要去也是我们一起去,国公你别想一个人去找他。”
文煦之脸色苍白,扯了扯嘴角,尽量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