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我的吧。”顾裴朗看着他脸上懊恼的神情,将自己的电话递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里面是老人洪钟一般的声音。
在听见苏瑾昱说顾裴朗的腿已经有知觉之后,张爷爷显然也有些激动,叮嘱苏瑾昱泡脚的工程不能断,明天带着人去找他。
不管对面的老人说什么,苏瑾昱都一个劲儿的点头应下,之前在顾氏苏家给他带来的不快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挂了电话之后就去给人烧水泡脚去了。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苏瑾昱躺在顾裴朗怀里,久久没有睡意。
顾裴朗轻轻摸着他的脸:“还不睡?”
苏瑾昱抓着他的手,黑暗中的眼睛止不住的发亮:“裴朗,我好开心。”
“嗯。”
“我们明天就去找张爷爷针灸,你很快就可以站起来了。”
顾裴朗:“我知道。”
苏瑾昱勾着唇角,已经开始在脑海里幻想男人康复后的生活。
他越想越开心,越想越兴奋,折腾到大半夜才堪堪有了睡意。
顾裴朗也就这么一直陪着他,直到察觉到怀中的呼吸逐渐绵长,他这才一点点的抱紧了怀中的人。
“你会像现在这样,一直……陪着我吗?”
黑暗里响起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而后重归于寂。
从始至终,男人也没有等来一句回答。
第八十九章 心疼
“怎么样,什么感觉?”
光线依旧昏暗的房间里,一身军绿色棉袄的老人坐在小矮凳上,如同枯老树枝般的手一点点的按着男人腿上的穴位。
顾裴朗坐在轮椅上,一双手攥紧了轮椅上的扶手,面无表情:“有些麻。”
苏瑾昱站在一旁,目光从始至终一直落在男人身上,眼里是隐藏不住的担忧。
小阿宝嗦着苏瑾昱给他带来的棒棒糖,坐在炉子边一脸好奇的看着他们。
张爷爷闭着眼睛,略微杂乱的眉毛拧做了一块儿:“除了麻,还有没有其他感觉?”
顾裴朗摇头:“没有。”
老人收回了手,没好气道:“不说实话,这病我没办法看。”
苏瑾昱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看向顾裴朗。
昏暗的光线下,男人的五官俊美得稍显凌厉,下颌线微微紧绷。
“裴朗……”苏瑾昱掌心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轻轻的叫了对方一声。
顾裴朗沉默了一会儿,房间里的气氛又几分压抑。
“有时候会有些刺痛,但是并不强烈。”
男人低沉冷冽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苏瑾昱捏紧了手心。
张爷爷:“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个星期前。”
男人的声音没什么情绪起伏,就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样。
苏瑾昱睫毛轻轻的颤抖了一瞬,觉得呼吸有些窒息。
一个星期以前……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发觉。
“这很正常,你腿上的神经几乎全都已经坏死,想要全都修复,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老人抬手捻着下巴处的山羊须,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抹赞赏,“寻常人到了这个时候,早就痛得不行了,你倒是忍得住,像个没事人一样。”
顾裴朗垂着眼没说话。
“张爷爷,有什么方法,可以缓解吗?”
老人睁开眼睛,没有焦距的目光直直地朝他看了过来,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以后也只会越来越痛,直到他能下地行走的那一天。”
修剪整齐的指甲陷进了掌心。
张爷爷端起一旁温热的苦茶呡了一口,等到苏瑾昱消化完他的话后,这才慢悠悠的继续道:“我这次让你们来就是想看看他腿上的情况,虽然恢复知觉的时间慢了一点,但是比我预想中的情况要好很多。”
“我会再给开几副药,回去之后用砂锅每天熬一副,一半内服一半泡脚,一个星期后再到我这里来。”
苏瑾昱提着药从老人住处离开的时候,依旧是小阿宝送两人出门。
小孩站在巷子口,看着两人的车子消失不见,这才蹦蹦跳跳的转身进了屋。
屋子里,张爷爷正在整理角落里的箱子,里面放着一堆的纸钱和香烛,要有一瓶看不出年份的酒,被人小心翼翼的用一层白色的绒布包裹,单独放在了箱子的夹层。
老人过分瘦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没有焦距的眼里,带着淡淡的悲怆。
阿宝放轻了脚步,乖巧的上前,然后帮着老人一起收拾。
张爷爷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轻轻的叹息一声:“回屋带上你的东西,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
阿宝:“好。”
……
回顾宅的路上,狭小的车厢里气氛一片安静。
男人坐在副驾驶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闭着眼睛,脸色在窗外白雪的映照下透着些许的苍白,眉心微皱。
苏瑾昱一边注意着前方的路况,一边时不时的回头看人一眼。
这次的药没有放进后备箱,浓烈的中药味从后座缓缓升腾,而后弥漫在整个车厢。
汽车“吱”的一声在路边停了下来。
顾裴朗睁开眼睛,一下就跌进了一双满是担忧的眸子。
“是不是很疼?”苏瑾昱问他。
顾裴朗:“不疼。”
苏瑾昱皱了皱眉没说话。
沉默片刻后,顾裴朗先叹了口气,像是带着几分妥协:“有那么一点,但是没有张爷爷说的那么夸张,真的。”
驾驶座上的男人看着他,一脸心疼得不行的样子:“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顾裴朗微微侧身,抬手将他眉宇间的沟壑抹平,沉声道:“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苏瑾昱捉住他的手放在脸颊处:“你这样我才会更担心。”
“我错了。”男人从善如流的认错。
“我不是怪你,我只是……”苏瑾昱皱着眉头,片刻后才道,“你以后再不能这样做了。”
顾裴朗看着他皱眉的样子,勾了勾唇角,笑容里带着几分宠溺:“我知道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两人回到家后,刚好遇上刘奇来送资料。
苏瑾昱让张管家去超市看一看有没有专门用来熬药的锅,自己则提着大包小包的药材进了厨房,然后整整齐齐的放好。
张管家自从知道她家先生的腿能治之后,干什么都干劲十足,就连对苏瑾昱的态度都比以前恭敬真切了。
苏瑾昱从厨房出来,就看见顾裴朗和刘奇正在客厅说话。
顾裴朗正听着刘奇汇报这个月的财务情况,在抬头看见苏瑾昱后,朝人招了招手。
苏瑾昱扬了扬唇角,抬脚走了过去,顾裴朗将腿上的袋子递给了他。
男人有些疑惑,接过来打开之后才发现,是最近新上市的一款手机。
电话卡已经贴心的放了进去,苏瑾昱一按下开机键,里面就传来了叮叮咚咚的信息铃声,全是来自同一个人。
他面无表情的收起手机,然后在顾裴朗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刘奇很快就离开了,苏瑾昱送人出的门。
等到回来的时候,顾裴朗正在客厅等着他。
男人坐在轮椅上,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关门的声音响起,他抬头看向玄关处的人。
“过来。”
苏瑾昱抬脚走过去,在顾裴朗牵着他的手要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的时候摇了摇头,而后单膝在在人面前蹲了下来,就像过去无数次一样。
“裴朗,怎么了?”
苏瑾昱仰头,那双漂亮的眼睛温柔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给你的手机,你喜欢吗?”
第九十章 护妻顾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顾裴朗看见苏瑾昱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喜欢的。”他握着男人的手,声音轻轻的。
“喜欢就好,”顾裴朗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我已经让刘奇把下个星期一的时间空出来了,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回去。”
苏瑾昱身子微微颤抖一瞬,而后抬眸看着他,眼里带着惊讶。
顾裴朗抬手抚上他的眼尾:“抱歉,我不是故意碰你手机的。”
只是刘奇将手机送来的时候,苏姜海的短信刚好进来,他一低头,就看见了,然后就给关了机。
苏瑾昱低下了头,许久之后才轻轻摇了摇。
“不怪你。”
顾裴朗垂眸看着他头顶乖巧的发旋,被人握着的手指尖微微动了动。
“你昨天就是因为这件事……”
“嗯。”想起昨天在办公室里被男人撞见的一幕,苏瑾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本来想自己解决的。”
顾裴朗皱了皱眉,声音微沉:“你说过,不会再有事瞒着我的。”
苏瑾昱:“……”
“对不起,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这话说出口,苏瑾昱莫名的觉得有几分相似,好像不久前他才刚听过。
一抬头,男人漆黑如墨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自己。
“我错了。”苏瑾昱突然就笑了起来,原本沉重的心情陡然一松。
他抓着男人的手轻轻蹭了蹭,带着些许的撒娇和讨好:“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顾裴朗只是看着他没说话,许久之后,才俯身在那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吻了吻:“不管发生什么,你还有我。”
“嗯。”苏瑾昱的声音微微沙哑。
“我十二岁那年,苏姜海找到了我,他说我是苏家的长孙,要带我回去。”
苏瑾昱盘腿坐在地毯上,靠在顾裴朗的腿边,回忆着以前的事。
那个时候,外公外婆已经年事已高,繁重的农活和操不完的心事早早的就毁了他们的身体。
苏姜海找到荷花村的时候,苏瑾昱正帮着外婆一起照顾卧病在床的外公。
老人七十岁不到的身子已经佝偻得不成样子,像根弯曲的树根一样躺在坚硬的床铺上,因着病痛的折磨而不断的呻吟。
外婆在小而破旧的厨房煎药,苏瑾昱穿着破旧的小汗衫蹲在一旁添柴火。
苏姜海就是在这个时候上门的。
那是苏瑾昱第一次见到这个他名义上的二叔。
大热的夏天,对方却穿着一身笔直挺拔的西装,扣子一丝不苟的全都扣上,像是感觉不到热一般。
男人系着黑色的领带,白色的衬衣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苏姜海站在院子里,高大的身形带着压迫,身后的助理尽职尽责的撑着伞。
苏瑾昱听见门外的动静从屋里出来,就看见他家门口围了一堆人。
那些人对着他家的方向指指点点,眼里满是好奇。
院子里的苏姜海打量着眼前低矮破旧的房子,面无表情,唯有那双总是噙着笑意的眼睛里,多了几分鄙夷和嫌弃。
“你是谁?”苏瑾昱站在门口,大得有些过分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苏姜海闻声看了过去,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男孩就是他那个风流大哥的种。
思及此,男人脸上多了一抹公式化虚假的笑容。
“陈小花是吧?我是你二叔,来接你回家的。”
在荷花村过了十二年清贫生活的苏瑾昱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他还有一个有钱的爷爷和二叔。
苏姜海向他的外公外婆说明了来意,表达出了自己想要让孩子认祖归宗的意愿。
男人态度和语气都很客气,却处处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强势。
苏姜海只在那低矮的平房里坐了不到半个小时,然后就离开了。走之前,他低头看着只到自己腰部的苏瑾昱,一副好好二叔的样子:“你今晚先准备一下,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先收拾好,不带也行,苏家什么都有,明天二叔就来接你。”
他说完之后就和助理离开了,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面前这个少年的想法,他到底想不想和自己一起回去。
苏瑾昱回屋后,年迈的外婆躲在房间里默默的抹眼泪,看见他回来后,什么话都没说,只去转身进了厨房。
第二天,天还没亮,苏瑾昱就坐上了回苏家的车。
第一次坐这种小车子,苏瑾昱死死的扣着门把手,吐得惨烈。
坐在一旁的苏姜海脸色难看得仿佛快要滴水,却还是给他递过去了一张纸巾。
“苏姜海告诉我,他们会找医生给我外公看病,也会找人好好照顾他们,我这才跟着他们回去的。”
苏瑾昱靠在顾裴朗的腿上,平静的说着往事。
顾裴朗眨了眨眼睛,沉默的听着他继续说。
回到苏家后,他很快就改了名字,从荷花村的野孩子陈小花变成了A市的苏家大少苏瑾昱。
“再后来的事……不用说你也知道了,我外公在我回苏家后的第二年就走了,后来外婆也跟着一起去了。”说到这里,苏瑾昱顿了顿。
他想起了记忆中那两个慈祥和蔼的老人,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变得哽咽:“我那个时候因为犯了错惹爷爷不开心,被关禁闭,连他们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顾裴朗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外公外婆的后事,都是他们料理的……苏姜海用外公外婆的骨灰威胁我,让我下星期一回苏家。”苏瑾昱咬着牙,带着怒意的声音从齿缝中挤了出来。
顾裴朗听着男人的话,眼底一抹暗色滑过。
他安慰的拍了拍身边人的背,声音低沉冷冽:“别担心,我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