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怎么还看不够了。
“你……不会是一直没睡吧?”他眼见李羡尘已经没了半点醉酒未醒的模样,又一次认定,这人是个酒缸。
未等李羡尘回答,忽然添宇的声音在门外轻声响起:“二位主子起身了吗,秦更公公一早亲自送来一封信给东家。”
平日里,将军晨练起得早,洛银河又没什么架子,总是自行收拾得差不多,才叫人进来伺候。
是以,添宇一度怀疑,这二人大婚当日弄得春色满屋,不过是做戏。后来虽然住一屋里,却一个睡床,一个睡榻,今日一见,原来确实是睡在一张床上,心里竟莫名开心。
可他脸上依旧挂着该有的谦卑,熟视无睹的素着脸,不该看的绝不多看一眼,将信递在洛银河手上,而后,默默退出去了。
信看完,便被洛银河拿到还未熄的一点烛火前燃了。
接着他向李羡尘道:“给林大人讨还公道的机会,就要来了。只是……”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李羡尘问道:“有何不妥?”
对方摇摇头:“太子在林大人这件事上终归是做了恶人。”
但只怕,真正的幕后之人,却不是他。
李羡尘刚欲起身,洛银河又从烛台前走回他身边,颔首看他,正色道:“依你看,这几位皇子,哪位有储君之能?”
本以为这个问题,会让李羡尘沉默良久,谁知他脱口便道:“五皇子。”
看来是早有思量。洛银河点头,沉吟片刻,开始自顾自换衣裳。
李羡尘奇道:“天还未大亮,你要去哪里?”
洛银河笑道:“向五皇子递个投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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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显当今的皇后,生有二皇子和五皇子。
二皇子其人,洛银河只在几次大典上遥遥相见几面,相传他本天资极佳,可长到三岁左右,神思便异于常人,严重之时,竟难以与人正常交流,书中对他笔墨极少。
五皇子,为人中正,极尚武,恐有刚极易折之势。
洛银河到五皇子府上时,皇子正在晨练,听管事小厮来报太常寺卿突然登门拜访,虽然惊诧疑惑,却颇为重视,言道:“快请进来,随侍仆从也不得怠慢。”
那小厮道:“洛大人……未带仆从。只身……骑了一头青花小驴……”
啥?
待到将人引进厅堂,五皇子才见到,这位太常寺卿穿着极为随意,一身素色长衫,全身上下珠玉未着,打眼去看,没人觉得这人是当今朝上炙手可热的宠臣,倒似是哪个书馆的教书先生,又或是医馆的郎中。
看他这副打扮,骑驴……确实不违和。
五皇子尚武,人也直爽,寒暄几句,便问道:“洛大人孤身前来所为何事?”
直来直去的脾气,洛银河喜欢,也就不和他打哑谜,从怀中摸出一方白玉小印,交到五皇子手上,道:“给殿下送一份礼。”
他一句话说罢,不多做解释,起身告辞。
五皇子茫然,去看那白玉小印上的印花图案,是一株兰草。
将军府里,李羡尘却越想越觉得有些后悔,大显铁律规定立长不立嫡,便是不想起皇储之争,洛银河此举,若稍有不慎,只怕要引火烧身。
该拦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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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万寿节的最后一日,午后宫里突然传出急信,皇上一早微服出宫,途中遇险受惊,回到宫中骤然晕厥,太医们束手无策,查不出病因。
皇后冲秦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逼问皇上途中所遇何事,秦更只是言道,皇上吩咐过,对谁都不能讲,即便被打了一通耳光,依旧不说。皇上卧床,毕竟身边要得力之人伺候,更何况,待他醒来,若是见秦更被如此为难,终归不好,只得作罢。
太子急召重臣入宫。洛银河虽然品级不够,却因官职特殊,也随李羡尘一同入宫。
皇上的寝殿内,皇后守着,太医们还在诊治;殿外,数位一品重臣,王爷、宫妃们在,三位皇子在,丰徽公主在。
连抱病半年的梁珏也在……唯独少了四皇子。
林季文字狱一案扯出来梁琎联合卫太医谋害先皇的事情,始终没有什么实质证据指向梁珏,他最多不过是教子无方,疏于管教。
这事情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只怕要全族连坐,但梁珏,手中有先皇赐予开国重臣的免罪玉牌,加之皇上没有一击得手的把握,最终只得不了了之,让梁琎背了所有罪名。
果然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如今皇上身体有恙,梁珏作为文臣之首出来辅政,名正言顺。
梁珏见洛银河来了,几步上前,洛银河本想见礼,却被梁珏拦住了,他道:“洛大人不必客气,如今陛下龙体有恙,太医们又查不出毛病,洛大人一直神通,不知可否指个方向?”
他该是因为梁琎的事情恨透了洛银河,但此时对他却没透出分毫敌意。
洛银河还未回话,又一人行至近前,道:“这位便是神名远播的太常寺卿吗?”
说话这人正是二皇子。
到书里这许多时日,洛银河尚未同二皇子有过只言片语的交谈。
这会儿看他,全没什么异样,不仅如此,他束发戴冠,眉目分明,面色红润,眼睛闪亮亮的,清透灵动,鼻梁高挺,嘴角有一个极微妙的弧度,即使没笑,却也像是在笑,分明是一位很精神的年轻人。
再细看,洛银河心里微微翻起波澜,二皇子的下巴上,生了一道极浅的美人沟……
这事儿,放在古代,人们自然觉得没什么,只是相貌而已。
但洛银河是个现代人,美人沟以遗传学的角度去看,是一个显性特征,皇上没有,皇后也没有……
虽然双隐基因父母的孩子突然生出显性特征,这种事情在医学领域不是没有,可……微乎其微。
“洛大人?”
洛银河被二皇子一声喊回了魂儿,才惊觉自己出神失礼了,忙补大礼。
对方毫不计较,将他扶起来,道:“梁大人方才说得是,太医已经诊治一个上午了,却没头绪,洛大人可否推算一番。”
“近日万寿之际,龙气弥漫,下官能力有限,推演做不到精准,只能看出陛下似是饮食冲犯,再具体的便……恕下官无能。”
“极好了,”二皇子点头,接着向身边的太监吩咐道,“乔安,将洛大人推算的结果,告诉太医们,让他们仔细查查父皇近日饮食。”
他刚吩咐好,又听一人朗声道:“洛大人神机妙算,算得丝毫不差,在下已经查出端倪,药也已经配置好了。”
正是四皇子,与他同来的,还有太医院的两位太医。
那两位太医为皇上施针喂药,果不其然,只待片刻,皇上便醒了。
众人都舒了一口气。
寝殿内,皇上脸色极难看,半倚在龙床上,待到众人入内见驾,他凛声道:“太子殿下,是否迫不及待,想要登基了?”
说罢,眼神冷冷的看向太子。帝王威仪,正是一个眼神,便能让人背后生寒,皇后,皇子,大臣跪了满地,齐齐叩头道:“陛下息怒。”
皇上一声冷哼,转向四皇子,道:“你说。”
四皇子躬身道:“草民在蒂邑族多年,习得些微末药石之术。陛下近日服了太子殿下进献的丹药,虽单查之下并无特别,草民却怀疑是那丹药中的某一味药,与陛下平日服惯了的平安药膳相冲。细查太医院记档,果不其然……今次,乃是意外之险。”
如今,他皇子身份未恢复,是以依旧称皇上陛下,自称草民。
他话音刚落,身后一名太医出列跪下,道:“陛下,微臣不得不说,四皇子……”
说到这里,只见四皇子急行两步到那名太医面前,拦在他身前,急道:“楚太医,方才你答应在下什么了?”他走得急了,不知为何,身子突然一栽歪,险些摔倒,被旁边一名小太监扶住。
皇上问道:“这是怎么了,楚太医想说什么?”
楚太医叩头道:“四公子的药之所以见效极快,因为药引,乃是……乃是……公子的心头血。微臣虽然没见过如此剑走偏锋的方子,但……确实见效极快……”
他念念叨叨事情的始末,这茬儿连洛银河都没想到,为了恢复皇子身份,四皇子的连环苦肉计,下本儿啊……只是演的有些生硬。
无论如何,算是个厉害角色。
果然,皇上动容了,点手让四皇子到自己身边榻上坐下,柔声道:“给朕看看。”
他便过去,将衣衫解开前襟,只见胸前包着厚厚的布帛,隐隐能见点点殷红。
皇上看罢,转而向秦更道,“将章莱传来,带上今日五方观里的刺客。”
众人面面相觑,只道是皇上出宫遇险,原来竟是遇了刺客了!
没多久,章莱见驾,与他同来的刺客,身上的衣服已经满是血污,被两名侍卫抬着,腿似是已经废了……
“章爱卿可有结果了么?”
章莱恭敬道:“此人顽石一般,微臣……”
话未说完,那本来由两名侍卫抬上殿半死不活之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起身,瞬间到了皇上身前,提掌向皇上胸前拍去。
排山倒海之势,显然是奋起全力,最后一击,丝毫未留手。
第51章 你为何不悦?
一时间,惊呼一片。
章莱就在那刺客近前,瞬间出手,正抄住穿了对方琵琶骨的锁链,狠力向后一扯。本以为那刺客要被他扯倒,谁知那人性子刚猛,几乎同时大喝一声,反手扯住锁链,运劲往自己怀里猛拉。
那精钢的锁链,“咔吧”一声被二人内力崩断。
电光石火间,只阻了刺客瞬间的行动。
争取出片刻的反应时间,四皇子和五皇子几乎同时挡在皇上身前。
众人只觉得身旁一阵风起,再定睛去看,本站得很远的李羡尘,此刻已经到了那刺客面前,与章莱同时再出手。李羡尘下手算不得狠辣,只是想将他制住,一指戳中那刺客后颈天柱穴,天柱穴一瞬的滞涩,那刺客便眼前一黑。
须臾之间,丰徽公主看准时机一记扫堂腿将那人掀翻在地,章莱手中半截断锁链,同时套上他的脖子,往后一带,那刺客直被他拖出去一丈余。
下一刻,便被章莱卸掉两臂关节。
见刺客被制住,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皇上拍拍挡在自己身前的两位皇子,又看向公主,言道:“你们……好得很。”
几人行礼闪在一旁,皇上这才得了机会去看那刺客——他跪坐地上,面无表情,垂着眼睛,脸上满是血渍淤青,显然章莱没让他好过。
不等皇上开口,那刺客挣扎着跪起来,两条胳膊耷拉在身子两侧,极为恭敬的向太子叩首一礼。
太子先是一愣,而后大惊,怒喝道:“你这是何意!孤与你有何冤仇,竟这样陷害!”
那刺客却依旧以头抢地,不答话也不抬头。
惊怒交加,太子顾不上此时还在御前,两步抢到那人近前,抬脚踹在他肩头,大喝:“你到底受何人指使!”
谁知,一脚下去,那人身子翻倒,再去看,已然自绝经脉,气绝了。
这是拿命诬陷。
太子瞬间慌了,呆愣愣的连辩白都顾不上,只喃喃道:“是谁,是谁……是谁……”忽然,他转向四皇子,两步上前,指着他道:“是你……定然是你!”
四皇子皱眉,神色鄙夷看着太子,半晌无言,不做理会,转向皇上,道:“父皇为儿臣做主。”
寝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帝王家,兄弟情薄,不值得大惊小怪,却也令人唏嘘。
皇上的表情很微妙,他并未忙于分辨谁是谁非,眼神似有似无的向洛银河瞟去,见他这会儿在李羡尘身旁,垂手而立,低眉顺眼的面无表情——
朕的太常寺卿,饶是他说事情看不清楚,方向却也丝毫不差,通晓神谕之人有时让人心生畏惧……
皇上转向太子,道:“他算计你?何出此言?”
太子言道:“父皇万寿节夜游,戏台突然塌陷,儿臣已经派人查实,乃是四弟做的手脚,人证物证聚在,本还觉得四弟是想回宫,就一直隐而未揭露,但如今,儿臣只得自保为先。四弟分明是设计了一出苦肉计,图谋父皇的圣心……”
此言一出,除了在场少数几人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其余众人,包括皇后在内,无不变了颜色。
再看皇上,他目光转向四皇子,眼神中现了一丝极淡的扼腕神色,再无其他,叹息道:“这也不能证明是他诬陷你……章爱卿,这事,你来查清,”他又转向众人道,“今儿散了吧,朕乏了。”
至此,但凡长了心眼儿的人都能看出,皇上的弹压之意。他知道太子的斤两,若说他被人利用,是可能的,但若说他能生出派人刺杀之心,皇上第一个就不信。是以,他没把事情交由刑部或督查院,公事私办之意极为明显。
加之遣散众人,也是不想即刻便有定夺。
可太子也不知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大概是容不得自己明珠蒙尘,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一般,道:“儿臣恳请父皇,将案件交由刑部共同审理……”
也不知他是不信章莱,还是不信皇上。
事情交由刑部,那么案件的每一步进展,每一件证物,都要公示,即便皇上有心庇护,难度与案件在撷兰苑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