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烟雾散得迷蒙,洛银河向身边的暗卫道:“咱们进去看看。”说罢,便往里走去。
那一小队暗卫面面相觑:洛大人这一身伤,刚才还一副要死的模样,只缓片刻就脚下生风,是服了什么灵药。
只得赶快跟上去护卫。
烟雾迷阵里,已经没有太多人,死伤者横七竖八倒着,洛银河寻着刚才的方向,见一个身影,背面而立,即便看不真切,也一眼便认出那是李羡尘,心放下大半。
急切切的走到他身边,只见刚才那江湖首领已经气绝,倒在李羡尘脚边,李羡尘手中的刀,还滴落着鲜血。五皇子和胜雪无恙。
只是,胜雪无声的流着泪,看向自己的姊姊——滇红胸前那江湖人首领的长剑随着她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她安静的躺在二皇子怀里,千言万语化作一个深情的眼神。
洛银河大惊,看向李羡尘,将军只是惋惜的缓缓摇头,道:“她没有时间了。”
方才李羡尘赶回来护佑二位皇子,朦胧间见那江湖首领,似是看准了一人,提剑便猛刺过去,突然滇红冲上前来,挡在那人身前,被一剑穿心。
滇红运力提掌击向那人心口,李羡尘这才赶到,将他一刀抹了脖子。再去看滇红,她以命相护的,正是二皇子。
二皇子本是蹲在地上查看五皇子伤情的,不想,浓烟重雾里,那江湖首领本就心焦,乌龙认错了人。
滇红侧过脸,看向妹妹,道:“你和……五殿下,好好的。”
胜雪哭得伤心紧了,抽噎着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拉着姊姊的手,好像拉得紧了,她就不会死了。
二皇子神色凄切,他捂着滇红的伤口,可血依旧汩汩的顺着手指缝隙淌出来。
滇红颤抖着手,握上二皇子的手,道:“殿下……你……能不能答应我,别去……别去做太子了……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做个……富贵闲人。”
这当口,二皇子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只是不住地点头,道:“好,我都答应你,但你别死……上一辈的恩怨我们都抛开,待你把伤养好了,咱们就去游山玩水,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二人的对话,让洛银河心口一阵纷乱震撼,这二人至今面儿上都看似不知道二皇子的真实身份,可实际像是顾念着彼此,都没挑破。若细想,当日滇红初见二皇子,执意让妹妹入将军府,自己却对二皇子做出一见钟情的模样……洛银河不愿再想。
他觉得如今自己将这样阴谋论的因果加注在滇红身上,是对她的不敬,她爱他,无论这份爱意使自何时。
再听二皇子言语之间,只有你我这般称呼,洛银河更知道,他是真的想将这孤家寡人的身份放下。
滇红听了二皇子的应承,勉强笑了,道:“二殿下,命运是来……戏弄你我二人的,若是能有来生……来生……”她的声音越发低迷了,手也慢慢的松开。
离别猝不及防,仓促得来不及约好下一次相见,一切都停留在做好准备的前一刻。
烟雾终于都散了,斜阳洒落城头,晕进城里,城中主客相搏的狼藉洒上了金色的暖,连滇红的面庞都似乎又有了血色。
二皇子只是抱着滇红的尸身,呆愣愣的坐在原地,时间于他仿佛已经静止了,他心上的姑娘为他默默扛下的,他曾想用一辈子去偿还,如今却只变成了一场空。得之欣喜,知心刻骨感念,愿用一生来报,却又得而复失。
再见无期,爱而永别。
胜雪不远不近的站在一旁,眼泪不住的往下流。
五皇子这时勉力站起来,走到胜雪近前,揽过她肩头,用最柔的声音对她道:“姊姊说要咱们好好的,你要听她的话。”
江南西门终于传来一阵欢呼——显朝将士们内外夹攻,西门告破。
围城之乱,终于解了!
这时,斥候前来奏报,姜远生擒了梁珏私军的主帅彭明彦,丰徽公主伤重,正往府衙前来。
他话刚传完,便见一骑战马飞奔而来,正是姜远,身前倚着公主,面色惨白,战甲下的衣衫染着血,人已经半昏过去了。
见到姜远的那一瞬间,洛银河知道,他将公主与姜图的恩怨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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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渐平,众人将二皇子劝入内堂,几名军医诊治公主。
李羡尘得空,急切寻了一间空屋,着人去拿药箱,亲自上手给洛银河医伤。
与发烧和透骨钉相比,洛银河身上的皮肉伤尚不算十分棘手,可是用烈酒擦拭斑驳的伤处,任谁都会难挨。
洛银河骨子里向来内敛隐忍,从前诸般吐血孱弱的模样,大都是演的,李羡尘知道他真痛的时候,顶多是皱皱眉头,抽一口冷气,只是他越是隐忍,便越让人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痛。
只得手脚麻利的将他身上的皮肉伤处清理包扎,轻柔的擦去他额头上渗出的汗水。
待到处理左臂两处透骨钉的时候,李羡尘竟然不敢上手了——踟蹰两次,最终还是着人速去将军中医术最好的郑大人请来。
他握着洛银河的右手,半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盼着透骨钉是打在自己身上,能替他去疼,紧紧握着他的手,皱眉道:“很疼,是不是?”
洛银河左半边身子早已经疼得麻了,摇头笑道:“开始是疼的,现在不那么疼了。”顿了顿,他强打起精神又道,“李大夫,你看我的手,会不会废了呀?”
他尚有精神和自己玩笑,李羡尘心思稍微放下,安慰道:“不会的,郑大人是军中治筋骨伤的圣手,即便……即便你的手日后不如从前灵便,我来照顾你。”
郑军医风风火火的赶来,进门便言道:“公主殿下的伤情控制住了,二位大人放心。”说着,凑上来看洛银河左手的伤,也是一惊。
他转而向李羡尘道:“李帅,下官医洛大人伤的时候,可能需要您施针稳住大人的心脉气息。”
李羡尘自然一听便明白了,彻骨之痛,郑军医是怕洛银河骤然晕厥,损伤心脉。
手腕的透骨钉拔1出来的时候,洛银河终于疼得晕过去了。待到他周身的伤处全都处理好,也没有醒过来。
入夜,预料之中,低烧转为高热。
人昏睡不醒,退烧的汤药李羡尘只得一口一口用嘴度给他喝。冷汗浸湿了好几套里衣,最后只好让他空身盖上被子,冷不好,热也不是,又怕他伤情骤变,李羡尘守了他整夜,时不时便搭上他的脉,摸着没有异常,才能放心。
战事刚平,军务自然繁重,城中的狼藉得以平息,江南巡抚童沅江死于乱军中,尸体被找到的时候,已经被马蹄踩踏得不像样子了。
白日里将军忙于公务,晚上便一刻不离的守在洛银河身旁。
就这样挨了四日。
洛银河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时,只觉得身上哪里都不对劲,酸痛像是从骨头缝里往外钻,左手左臂被打了石板固定,又僵又冷,微微一动,便又是一阵痛楚。
唯独右手,包容在一双温暖的手掌里——李羡尘伏在床边,似是睡着了。
自穿书和李羡尘同屋而居以来,他极少见到将军的睡颜,这人睡得比他晚,起得比他早,整日精力充沛。
终于这会儿,他该是疲惫极了,双眸合上,隐去了威严果决,看着说不出的安宁,他那样好看,尤其是双唇,唇线轮廓分明,美而不妖,这样毫无知觉的当口,让人看了,浮想联翩。
本想再多看一会儿,可洛银河气息一变,李羡尘就醒了,见他醒来,高兴之余忙去摸他的脉,关切道:“有哪里不舒服?你可算醒了。”
见他眼睛里红红的满是血丝,洛银河心疼。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却料想时间不会太短,因为他恍惚间回了现实里去,在那里待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他拼命的想要回来,可总是回不来。
他心里早就半点犹疑都没了,只盼着能快点回到李羡尘身边。
洛银河扯出一丝笑意,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回到自己家里,取嫁妆去了,只是可惜……什么都没拿回来。”
李羡尘有些莫名,以为他这几日烧的糊涂了,但依旧顺着他的话道:“取什么嫁妆,在我心里,整座将军府下聘,都抵不上你的万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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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撒花~
第80章 为何还要待会儿?
凯旋的归途上,有喜有悲。
因为公主和洛银河伤重,大军暂缓了归期,只是八百里加急将捷报先行传回都城去。
滇红永远留在了这一年的春日里,路途遥远,她的尸身火化了,一路上,二皇子抱着骨灰坛,吃饭休息都不肯放手。
这一日,大军扎营,二皇子站在营帐不远的缓坡上,看着江南的方向,直到日头打斜了,依旧怔怔出神。
洛银河远远看着,只觉得心中酸楚,他是还在怀念她还没离开的日子吗?
缓步到他近前,轻声道:“殿下这样深情,若是熬坏了身子,只怕……皇子妃芳魂难安。”
二皇子转头见是洛银河,缓声道:“即便她不在了,孤也不想回都城去了……”
洛银河微愣了一瞬,道:“殿下倦了?”
二皇子点头,道:“你不问我想去哪里,更不挽留吗?”
洛银河听了便笑,道:“殿下有自己的考量,下官何必劝呢,只是这一去,可能再也回不了头了,殿下想好了便一切都不成问题。”
二皇子抱着滇红的骨灰坛,看暖阳斜照,怔怔的出了神,半晌才道:“宫里关于我身世的流言,虽然母后一力弹压,我又怎么会半点耳闻都没有。活了三十来年,从前怪病缠身,父皇从未在意过我,后来突然好了,一度非常想让他看重我,可再到后来,我竟可能是个天大的笑话,连自己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本就糊涂了三十年,后面几十年,再继续糊涂下去也无妨。没人牵念,何处生我,我去何处,又有什么关系?”说着,他摩挲着滇红的骨灰坛,“红儿的良苦用心,我总不能辜负了她……”
更何况,梁珏独独对他手下留情,处处牵念,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
恍然,洛银河觉得二皇子是有大智慧的。
痛苦,源于执念。恶则源于妄……
他向二皇子深施一礼,道:“一念放下,万般自在。若他日能与二殿下再见,当浮一大白。”
二皇子回以一笑,道:“话虽如此说,还是要先随你们回去,免得因我一人,累及旁人。”
洛银河眼光落在滇红的骨灰坛上,在心里默默道:姑娘,你的殿下,终于是肯舍了他的皇子身份……
再想那霍问心拼尽五年心血对付梁珏,他心底到底是为大义还是为算计报复,只怕连他自己早已经混沌不清。
梁珏疯魔,霍问心也疯魔,这二人心魔深种,想来要比任何一个神思有异的病人更可怕。
为此,已经折了太多生命,若能因为二皇子的离开,让一切戛然而止,对任何一个活人而言,都是幸事。
思绪飘到霍问心身上,洛银河又陡然想起那群拼尽性命也要为大当家报仇雪恨的山匪——
当日城破,他伤重勉力支撑间,似乎听见斥候的奏报,梁珏私军主帅的名字……叫彭明彦!
想到这里,他向二皇子施礼,转身回了军帐。
李羡尘莫名,洛银河刚刚好好的出帐子透气,片刻功夫,变得气韵低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进了帐子便说要见私军主帅……
彭明彦被五花大绑带到中军帐中,眼见帐中两人一文一武,虽然多年不见,那武将打扮的人一看便是李羡尘,一边的文士左臂还吊着绷带,挂在胸前。他多少也知道梁珏对洛银河的所为,更何况,这人在中军帐里,李帅对他恩义备至,便道:“李帅,多年未见,安好吗?“隧而,他又转向洛银河,”你是……洛大人?”
李羡尘听他这样说,不禁皱眉,这人确实看着面熟之极。
洛银河脸上满是萧杀之气,冷言道:“你是当年燕流山的大当家?”
听了这话,李羡尘恍然,是了,这人不正是当年自己在燕州剿灭的匪首吗。当年几个照面,他便坠崖,面貌早已经模糊在记忆深处,今日洛银河一提起,他才想起,确实是他。
彭明彦一愣,笑道:“知道这段往事的人不多。看样子,李帅都不记得我了,没想到……”
他话音未落,洛银河突然抽出李羡尘的配刀,动作狠戾,丝毫没有犹疑,下一刻冰凉的刃口卡在彭明彦的脖子上。
武人对杀气极为敏感,李羡尘知道,洛银河真的动怒了,他抽刀的瞬间,真的想砍了彭明彦。
彭明彦却不解,问道:“你我有何冤仇?”
洛银河沉声道:“你有个儿子,叫小锋?他以为你死了,他为了给你报仇,命都豁出去了……你却投靠梁珏?”
彭明彦愣了,忽而苦笑,道:“我本就是梁公安排收拢燕流山众匪的,为的是里应外合北戎族,劫掠战报。当年事毕,借李帅之手死遁脱身。那孩子是我无聊之时救下的,看他母子二人孤苦,才收容在山上,只是可惜我有个未出世的孩子,没想到,小锋他……倒是恩义,他现在在哪?”
他话刚说完,洛银河一刀扇在他脸上,怒道:“混账!”
这一刀抽耳光似的,把彭明彦一个常年行伍的将领抽得一个栽歪,啐出一口血沫子,脸颊瞬间红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