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近似低吼一般,霍一行开始说起了话。
后面几声还算清晰,“大哥、大哥。”他的声音嘶哑低沉。
白小叶一直擦着他脖颈的血迹,冷不防差点儿被他吓了一跳。作为一个手术台上走过来的医生,他还是很快冷静下来,认真地观察起了霍一行。
之后霍一行依然连着喊了几声“大哥”。身子一挺,庞大的身躯竟然在睡梦中又重新坐了起来。
白小叶站起身,靠在床边,又伸手摸了摸霍一行的发梢,整个发梢跟洗过了一样都湿透了。额角上还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再一看,好家伙,格子睡衣的后背都跟水里捞出来一样,完全贴在了后背上浅灰色的格子变深了。
白小叶抬手扶额:梦游中还伴着梦魇,出这么多汗,一共没几个小时,这觉可是睡得不容易。
他拉开旁边的衣柜,整个一个柜子,全是暖色睡衣,唯一一件看着爹一点儿的也是一套乳白色的睡袍。
白小叶真是不想帮这个忙,他抬起手去试着解开了霍一行睡衣的扣子。
男人的睡衣,可真是设计的简洁,手轻轻一碰,扣子就开了。
霍一行倒是配合,笔挺如钟,好像等着别人给他换衣服一样,闭着眼睛抬抬胳膊,没几下子,睡衣脱了下来。
白小叶无暇去顾及此时霍少身上线条结实的胸膛,他直接把乳白色的睡袍披在了这幅宽阔的肩膀上。
睡袍刚披上,白小叶差点儿吐舌头:原来睡袍领子内侧绣了一圈小心心。
不等他继续催着,霍一行披上衣服,已经自己站了起来。
等他站起身,白小叶抬头一看:这人,也是骨子里的气势,先是挺直了背脊,才垂着眼帘,迈开了步子。就这么披着一圈红色心心的乳白睡袍离开了。
白小叶没有惊扰他。
他知道这是梦魇结束了,又重新回到了梦游。他只是重新引导着,还是把人送了回去。
等白小叶再一次回到床上,已经没气力去看视频了。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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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霍一行再睁开眼睛,天已经蒙蒙亮了。
床头钟还没到六点,他关掉了还没响起来的闹铃。
一如往常般径直坐起了身,随手折上了薄毯,两条长腿已经从床上下来,好像他是架机器,连打个哈欠,伸个懒腰这种动作都没有,再转眼间已经站在浴室的镜子前面。
从一睁眼就注意到了这身陌生的浴袍,对着镜子,霍一行随手把身上的浴袍脱了。正要丢进垃圾桶里,他注意到了领口一排刺绣红心,随即嫌弃地皱起了眉,好像拎着的是只罕见的兔子,他小心抬高手臂,把睡袍用手指挑着巡视了一圈。
镜子前面的霍一行,是一副平时锻炼的很好,才收束起来的身板,他抬手摸到了肩膀上,突然注意到了肩头淡淡的血迹。
难道,又梦游了?霍一行捧起冷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望过去,抬手抹了把镜子,却依然找不到答案。他真不记得了。
霍一行对着镜子并没有看见什么伤口,冲了个澡,没一会儿工夫,已经又是一身板正的深灰色西装了。
他离开浴室,只抬手抿了口江叔放下的咖啡,就直接打开了电脑监控。
“果然……”霍一行对着监控里他在走廊转圈的视频,轻轻吸了口气。
等一杯咖啡喝净了,霍一行看见他换了身睡袍在白小叶的扶持下又重新回到了走廊……
江叔又敲了敲门进来了,给霍一行端上来了还冒着热气的南瓜粥和一枚焗了黄油的吐司。
“霍少,昨晚又没睡好吧。好歹吃一口。”江叔摆着餐具,暖声劝了劝。
“浴室里那件睡袍,不要扔。”霍一行依旧端着咖啡,好像没注意到江叔的话。
江叔刚刚进门时,就注意到了换衣间里放着一件陌生的睡袍。
霍一行的饮食起居一直都是他一个人照顾着的。看见陌生的衣服,他一下子担心地心脏提到了喉咙。
直到——他拾起这件绣了小红心领子的睡袍,想起来了这是他给白小叶置办的睡衣。
江叔一下了心又暖化了,踏踏实实的落了回去。
原来霍少看着冰冷,竟是半夜里偷偷去了小叶的房间??
这——小叶虽然是个男孩子,但这么漂亮又乖巧懂事儿的男孩子,谁不喜欢呢。
等等!难道,霍少已经喜欢上了小叶??
江叔像是突然自己解开了一道微积分难题,锁着的眉一下子舒展开来,又好像一条毛虫,奇怪地扭动起来,最后还是一个人悄悄扬起了嘴角才又轻轻放下了睡袍。
听见霍少喊他,江叔这会儿才回过神来,脑子里反应了下:果然,告诉他不要扔!
他故作镇定,轻声问道:“那洗好了,要送回小叶屋里吗?”借着把沙拉往霍少前面推过去的功夫,用力绷直了嘴角,观察着霍少的神情变化。
“不用了。把早会帮我推了。我去看看他。”霍一行依然冰冷一张脸,放下咖啡人就推门出去了。
江叔却是一个人咧着嘴乐呵呵地自言自语,“那我一会儿送过去,少爷跟小叶一起吃吧。”
3米宽的双人床上。
白小叶明明还做着甜甜的梦呢,怎么梦里总听见有人敲门。
朦胧间想着可能是江叔进来给他送早餐,他有些委屈地闭着眼睛喊了句,“进来。”
天已经亮了。
白小叶没睡到自然醒,有些不情愿地揉了揉眼睛:不对,怎么不是天花板,竟是一身笔挺西装的霍一行!
那张严肃的脸上,深邃的眼睛里全是清晨冷露寒光。
他赶紧坐了起来。
白小叶缓缓仰起头,漂亮的眼睫挑了挑,落在了霍一行一身深灰色正装上面,“你怎么来了?”他故意沉声问着,不管怎么样,气场上绝不能输。
“昨晚,你对我做了什么?”霍一行声音低沉的像是拉满了弦的大提琴,话语落了,回音还仿佛回荡在屋子里。
白小叶抬眼看看他,心道:这么一副森然俊冷的面孔,谁稀罕对你做什么。
“很多,你问哪一件事?”白小叶依着床头,眨眨眼睛,两只手放在脑袋后面,齐肩乌发随便散了下来,还是副懒洋洋的样子。
霍一行嘴角微微扬了扬又放了下来,仍旧是捂不热的冰块子脸,声音也低沉磁缓:“劝你捡重要的说。”
“行。救你一命。”白小叶摸到了枕头旁边的皮筋儿,说着话拢了拢头发,随便在后面扎了个马尾。
“什么?”
“不是让我捡重要的说么。救了你一命那一件,算不算重要的呢。”白小叶掀开了毯子,手撑着床,坐在了床边。
“捡重要的说,不是让你信口胡说。”霍一行垂下来眼睛,双手插在胸前,俯瞰着坐在他前面的白小叶,声音却是缓了些。
“不救你一命,你以为你还能这么气势汹汹站在这里?看样子你是不记得了。”白小叶仰起头,窗外的一缕阳光刚好射进来,仿佛他的眼睛里也闪着橙光,像是早晨的太阳,阳光爽朗。
霍一行嘴角一撇,“要是我都不记得了。怎么见得你救了我?之后可怎么编,嗯?”
“等着。”
白小叶双手一撑,从床上蹦了下来。
霍一行缓缓转过身,也不追问,就这么盯着眼前这一身粉红色的软毛睡衣,细一看,领口也有一排刺绣红心,竟然跟他早上脱下来那件是异色同一款。
“给,自己看吧。你说,我要是真救了你,你是不是得报答我呀。”白小叶从桌子上拔下来了充着电的手机,打开了这两天的录像,直接塞进了霍一行的手里。
第12章 要挟
霍一行不动声色,把白小叶的手机握在掌中。
前前后后十几分钟的视频,他垂眸看着,一句话没说。
白小叶也不催,仰着脑袋,注意到了霍一行时而拧起又落下的眉峰,时而挑起又落下的唇角。
他也一句话没催过,就这么等着霍一行看完之后把手机还了回来。
“怎么样?是不是得报答我了?”白小叶好像等着夸奖的小鹿,乖巧的坐在了床边。
霍一行看过视频,这次心里绷着的弦放松了。
自从爷爷卧床之后,这硕大一幢房子,竟是危机四伏。
早上,他第一眼看见肩上的血迹时,已经把家里十几号手段阴辣的亲戚们从眼前过了一遍。
手机里略微晃动着的视频里,有白小叶为他挡住危险的障碍物,他流鼻血之后,为他止血擦汗的细节。
看到这些,霍一行总算知道了自己梦游的全过程都在白小叶这里,虽然陌生,却莫名的的松了口气。
“报答?你偷偷拍了我的视频,还敢来要挟我?”霍一行嘴上凶巴巴的,似笑非笑的脸上,这会儿却是看不出愠色。
他轻轻叹了口气,刚刚把手机还回去的时候就已经顺便把视频删除了。
看着这个救过他,敢跟他张口要回报,却一双勾人杏眼穿着一身桃色睡衣被白家抛弃的小少爷,他的心竟是像被轻揉了,一下子硬不起来了。
霍一行毕竟一个商场上看过了太多尔虞我诈的人,每天跟他索要东西的人太多太多了,他遮住了一丝嘴角的轻蔑。
但心里还是提高了警惕,之前一场联姻,白家可是直接跟霍家索要了一大笔数目。他想想如今世道无非要车要房子要谈协议要分分财产……
霍一行低头瞥了眼跟他要报答的白小叶,此时坐在床边一双清澈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倒是像只无辜的麋鹿。
于是,他掩藏掉了脸上的戒备,随便开口问道,“你想要什么?”
白小叶挠了挠发梢,总算等来了霍一行开口问他。
他可怜巴巴地说:“连着两晚了。帮你止血,送你回房,累得大半夜都没睡好,你是不是得给我三千块辛苦费呀?”
霍一行:……??
三千块??
他单手揣在了裤兜里,此时他眼神飘逸,沉默不语,真不像个站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铁腕霸总。
其实,白小叶眼下发愁的是他的论文只能投在免费杂志上。这篇论文可是他原世界里最后连命都搭进去的心血。
昨天,他发现了自己曾经熟悉的著名医学刊物,却苦于身无分文付不起入门费。想要投稿,他却连个手续费都交不起。
这会儿被问到了,他立即报上了在心中默念了一晚的三千块手续费。
白小叶回答地坦诚。
见霍一行像是有些犹豫的样子,他也不清楚是不是三千块要的多了。毕竟他开的一口价,被讨价还价恐怕也是难免的。
于是,他也不插话,就安静地坐在床边双手抱膝等在那儿。
霍一行看看白小叶脸上微微泛着粉红,温文尔雅的样子,还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三千块?”霍一行质问的声音低沉却轻柔了。
听见了这个具体的数字,他才突然意识到白小叶是个被白家卖过来,身无分文的小可怜。
婚礼之后,白家把他身上仅有的几件首饰都扒了个精光。
可这些日子,这个小可怜从来没跟他要过钱。
如今这个年月,身无分文自然是连门都迈不出去。
而且,这个小可怜还在昨晚救过他。
……
想到这儿,霍一行才发觉一直是自己疏忽了。
他挑了挑眉峰,“三万吧。”霍一行声音淡淡的。
“这,好像很多呢。”白小叶仰着的脑袋一歪,两只手对搓着,认真地回答他。
霍一行眼角瞥见这双清澈干净的杏花眸子,又压了压嗓音。
“每个月再给你三千。算零花钱。”随即霍一行从口袋里摸出来了手机。
“交换个联系方式吧,我打给你。”霸总依然脸上不动声色。
白小叶抿抿嘴乖巧的递上去了手机,连密码都没设置,笑眯眯地已经在想以后月三千块能干嘛了。
机械地操作过了手机,霍一行好像个表决会上做总结发言的霸总,自顾自说完了每个月打钱的日子,也不管白小叶什么反应转身就要走。
“等等。”白小叶一抬手,这次拉住了他的袖子。
“嗯?又干什么?”霍一行站住了。
一个正常人,看见自己梦游,绝不该是这种轻描淡写的反应。
白小叶这次更笃定了:霍一行的梦游不是偶然,一定是长期反复性梦游。
可是,看见霍一行急着出门的气势,白小叶知道,他们之间还没有足够的信任关系,这么一会儿,一句半句是问不清病情的。
于是,他松开了手,轻声说,“我不白拿钱。三万块加上零花钱,你的梦游,我可以给你治了。能早点儿回来么?”
听见这句话,刚刚推着早餐车,过来正要敲门的江叔把手放了下来。
白小叶看见霍一行只是转过身,眼帘低垂,直勾勾地跟他对视上了,却是没有说话。
他又想了想,如果是一个长期精神疾患的人,恐怕并不愿意随便跟别人透露自己的病情。
尤其是这个阴晴不定的霍少,每天满当当让人窒息的工作时间,不难猜到,他多半是隐藏着病情,身边都没有一个专业医生。
于是,白小叶换了副轻松的口气补充说,“爷爷这两天都问你呢,说你怎么总不在家呢。”
这时候,门被敲响了。
江叔推开了门,他笑盈盈地走过来,冲着白小叶点了点头,又去温和地劝着霍少说:“小少爷,是啊,昨天老爷子还问呢,一直看不见小少爷,他老人家都没食欲了。小少爷今天早点儿回来,一起吃个晚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