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忽然紧了紧,隔着秋天的微厚衣料都能感觉到渗人的凉意,但是却又异常的让人镇定。
梅清仓皇抬头,沈余看着她,对她说:“您就在这照顾光光,我去筹钱。”
“筹钱?你真的有办法?”
希望死灰复燃,梅清死死抓着沈余的手臂,几乎穿透衣服留下几个血洞,她忽然又反应过来,死死喊:“你要是也跑了怎么办!”
沈余没再回答,他站起来,步履沉重得像压了两块石头。
跑,他能跑到哪里?
“梅姨,光光这里您看着点,手术的钱……会在晚上前打过来。”
沈余说。
没有时间再留给他去考虑,甚至沈途那边的意外他也不想问清楚。
他不能看着沈光光去死。
沈途……也不能死。
沈余紧攥着冰凉的手指,穿过人群到电话亭前。
“哎呀老于——能不能够先借我一千啊!孩子做手术,对!”
“陈源!你不是人!让你拿一百你都舍不得!”
嘈杂又绝望的声音几乎铺天盖地隔绝了这一小块地方,沈余指尖颤抖着按下熟悉的一串数字。
一秒,两秒,“嘟——喂?哪位?”
“刘哥。”
呦?
刘更愣了一秒,笑了,“小沈?怎么——我们清白的大学生不去准备上大学,联系我这个脏人干什么呢?”
沈余用力捏着手,一字一句的说:“刘哥,我需要五十万,”
“钱到账,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刘更笑得更狂肆,不过也就两秒,他就收了声,假模假样的说:“哎,你小子,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沈余当初是真一点脸都没给他留,害得他在那个场合出了大丑。那地方是什么地方!来去都是和圈子里的人沾点关系,他的脸面都丢尽了!甚至还撞了宗家大少的晦气,之后还假模假样的硬气,让他完全没办法交代,差点被对方没有任何情绪的那声“呵”给吓死,就是现在想起来,刘更都控制不住的打哆嗦
呸!这一切都是沈余的错!
按照刘更的脾气,这次沈余自己找上来不把他磨掉一层皮是不可能出了这口恶气的,不过现在嘛……情况不同,可有人等着收拾他呢。
刘更表情阴鸷,听着那头少年低声下气的示弱不吭声。
刘更脾气大心眼小,沈余很清楚找上他会有什么后果,但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少年人的圈子,就是顶天了,他也只能找到这一个人能借出五十万,甚至三百五十万。
而那个人……
沈余闭着眼,晃掉脑子里羞愧的想法。
只是一晚上而已,他拿什么来祈求对方的帮助?
而且就算——就算他是个好心人,他也并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他更不可能去找他,任何一个人都好,如果躲不了,只要不是他,谁都可以。
沈余压低声音,“刘哥,之前是我的错,希望您高抬贵手,救我弟弟一命。”
呵,就是到了这时候道歉都透着一股清高的味儿。
刘更阴森森的啧了声,他听够了,乐呵呵的打断他:“沈余,你得知道这世上没那么多不求回报的好人,你不识趣,打我的脸,还要我帮你,这是什么好事?嗯?”
沈余顿住,他指甲扣进肉里,浑身用力到血管疼,才挤出几个字:“您——”
“哎,你也不必多说,这个钱呢,我有,但是不可能给你,不过好歹经纪人一场,我给你介绍个路子,成了也记得念着我的好。”
“同金路热潮会馆,报上刘更的名字,有人带你去该去的地方。沈余,你自己求得路,抓不抓得住……那就得看你自己了。”
沈余坐在车后座,脑子里晃着刘更阴沉笑着的声音。
热潮会馆是会员制,市内“会馆”头一家,背后靠着的是李家那个大财团。
司机一听他去哪,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然后紧闭着叭叭的嘴巴一句话也没再多说。
沈余长得是真漂亮,甚至因为年纪小还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好看。
一个长成这样的人去那地方,还有什么第二个可能啊。
沈余下了车,司机嗖一下就开走了。
明明是太阳照得刺眼的正午,沈余却觉得通身冰冷。
还有三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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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1-2章左右过去就结束啦,伏笔都交代清楚liao,不知道大家发现没得
第14章
沈余迈进会馆的门,门口的帅气小哥打量了他两眼,没拦他,指了指前台。
会馆内部竟然不是沈余想象中群魔乱舞的模样,甚至装潢称得上文雅。
他刷得干净的帆布鞋踩在反光的地面上,提醒他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沈余忽然涌出一股无地自容的绝望。
现在和当时有什么差别?
他躲不开的,从来都躲不开。
沈余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
前台小姐细声细气的问了他来意,表情笑眯眯的,没有一点看不起人的意思。听说是“刘更”介绍来的人,两人顿时交换了个视线,随即语气更加温柔,甚至让沈余有些惶恐。
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沈余竭力保持镇定,手指死死抠着。
他招惹过刘更,刘更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帮他,而这个圈子有多乱,沈余已经见识过了冰山一角,但是他没得选。
穿着西装的侍者把他引到了顶层,这地方和楼下单独的包房完全不同,整一层全都是一个会厅,奢华低调的琉璃水晶灯给整个大厅辐射出一层柔和的亮光。
侍者只把他引到门前,躬身敲了敲,里边过了会儿才传来一声“进”。
声音很年轻,透着一股子生活优待的嚣张。
侍者悄然退下。
沈余垂着视线,青白的手指落在门把手上,“咔哒”一声轻响,打开了完全不同的世界。
里边是出乎意料的热闹,而且……不止一个人。
沈余感觉心脏停了一秒,也就只一秒,他甚至想躺在病床上的人真应该是他。
如果是他,沈父虽然会过意不去,也不会像这样费劲心力的弄钱,也就不会出这种事。
他也不会像个商品一样赤.裸裸的站在这些光鲜亮丽的子弟哥的身前等待着估价。
“哎,谁啊?在门口站着干什么。”
里边传来了一句问话,视线打量着门口突兀站着那少年。
问这话的是李德,他最近正好奇着呢。
宗楚看上一个小情人,还巴巴的让手底下的人上赶着去联系,结果被拒了一脸。
宗楚会亲口要人,这他妈就够不可思议的了,没成想人竟然还给拒绝了,这可是马上就成了圈子里热议的一大事。
李德他们觉得新奇,不过也就私底下新奇了那么一两天,笑话,谁敢当面调侃这位宗大爷?
今个这个聚会也是他们攒的,本意是给宗楚找个顺眼的人放身边,赶紧把这事给压下去,省得他总笑模样着一张脸吓人。
不过本意是本意,李德他们也都清楚宗楚的脾气,多半人他是看不上的,他眼光挑剔的一批,能有个他看得顺眼的,真是二十年来头一遭,要不是没机会他们还真想看看那人长什么神仙模样。
结果谁也没想到聚到一半的时候宗楚接了个电话,低气压一晃而净,嘴角也勾了勾,虽然看着绝对不是什么好笑。
他们几个看着还都挺奇怪,直到这会儿李德打量着门口这小孩儿,喊了一嗓子见屋里也没人应声领人,他转头,瞅见宗楚勾着的嘴角,一拍脑袋,明白了。
原来是在这等着。
李德就是个人精,他打量了两秒就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情况,这事他插不了手,李德闷了口酒,坐兴致冲冲的抹了把嘴,等着看戏。
原本热闹的场子因为门外突然出现的少年安静到极点,因为安静下来的突然,谁起这个头说话都奇怪,于是干脆人人都歇下来,就看着门口的那漂亮少年,低声讨论着是谁欠下的风流债找上门来了。
那些话毫不掩饰,沈余听着,站得笔挺的背忽然就觉得十分费力,他低垂着头,手指死死抓着把手,指根抓得一片青白。
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但脚却像压了千斤重的铁块,一步也走不了。
李德瞥眼门口,又瞥眼嘴角压下去的哥们,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这叫他妈什么个事!
门口那小孩儿看着就和他们不是一个路子的,也不知道怎么惹了这个煞星,再他妈这么等下去,还不知道宗楚要怎么整人。
他清了清嗓子,朝门口喊:“哎那边的,不进来的话,就赶紧关门啊,小风还挺他妈冷的。”
这声音打破了屋里的沉寂,开始有人小声的讨论起来。
沈余抖了下,他终于明白了刘更打的主意。
他把他送上来,是要他给这群少爷小姐们做低贱的乐子,五十万,让他每个都去问一遍谁要他,他值不值五十万吗?
他挺直的脊背几乎抖得要碎掉,身边人的气压也越低,直把李德急得差点上火。
妈的,一个两个的,嘴就是个摆设!再他妈这么下去宗楚这玩意又他妈该火了!到时候倒霉的还不是他们!
他正要开口,就听见门口响起了落地声,死气沉沉的。
门口那少年像是费了全身的力气才往前走了一步。
一直垂着的头也缓慢抬了起来,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合上,直敲到人心坎里。
等看清那张脸,就是李德都傻眼了两秒,然后啧了声。
怪不得是能让宗楚看上的人,怎么说,这张脸长得的确出色,不过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少年身上的气质,很难形容,但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舒服。
他们在不着痕迹的打量沈余,沈余也在看着他们,或者是,是看最中心的那一个人。
他呆滞了两秒,原本鼓起来的勇气和抛弃的脸面一个原地散了个干净。
为什么是他?
沈余注视着距离他不到十米的男人,对方没有看他,敞坐在沙发中间,骨节分明的大手摆弄杯子。
沈余这脚忽然走不动了,僵在门前。
李德打量着老友的侧脸,眉毛挑了起来。
气氛甚至比沈余进门时还要凝滞,厅里的人小心打探着少年的视线,怎么看看的那个人看得都是……宗楚。
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情况,面面相觑后这会儿脑袋都只有一个想法:
靠,哪来的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甚至下一秒他们就怀疑卫臣那个冷冰冰的机器人就会把这小少年给扔出去。
但是他们猜错了,卫臣没有出手,男人也没有表示。
沈余不是认不清现实的人,他知道他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什么,他应该如刘更所想的一样,低贱的凑上去,把自己“卖”一个好价格。
他也知道沈光光现在就躺在病床上等着他的救命钱,沈途在远隔几百几千公里之外被人压着命威胁,没人能帮他们一把。
所有希望都压在他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身上。
他只是忽然觉得有点可笑,但是却又笑不出来。
要说这世界上运气“最好”的人,也就只有他了吧?
三番两次,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这个人。
他觉得狼狈,他想掉头就跑,但是他有什么底气跑?
在命面前,没有什么更重要,尊严这种东西,只有有资格要的人,才有资格有。
沈余又走了一步,紧接着,他走了两步,然后,他的步子越来越大,众人呼吸越来越紧。
直到他真的站在那个人身前。
李德看不懂了,他现在只觉得这小孩勇。
身前笼罩了一小片阴影,宗楚没动,也没回头,只有指间夹着的烟头袅袅亮着猩红的光。
沈余低着头,声音轻不可闻:“先生……不知道您是不是还记得我,我叫沈余,我们---两天前曾经见过,您...可以叫我茶根。”
烟头抖了抖,烟灰扑簌簌落下。
李德在这诡异的气氛中没忍住,噗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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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打狗棒!!!!
第15章
李德噗嗤捂住嘴。
这真的不怪他,他他妈活了二十多年也没听过谁叫宗楚这个煞神“先生”,这词有一点和宗楚沾得上边的吗?他宗大少拿拳头抵着人脑门,让人倾家荡产的时候可没人敢叫他一声“先生”。
宗楚踹了他一脚。
李德捂着嘴,立马站了起来,招呼着人往里边的隔间去唱歌。
他是搞不明白这的情况了,他也不掺和!
人散了个干净,沈余的紧张却一点也没少。
他直愣愣的站在男人身前,男人不看他,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隔着纱帘,李德啧啧:“纯啊,真他妈的干净,看的我都有点不忍心。”
他就是宗楚兄弟,也忍不住在心里槽了句,咋就这么傻,把他妈一屋子里最不是人的那个东西当个好人。
陈琛斜着眼神往那边看,哼哼着笑:“这小玩意来之前都没人教过他怎么讨好人?”
刘更虽然得了指令,但是他不想让沈余好过,自然不可能跟沈余多说这群人里不成文的“规矩”。
宗楚始终没回应,沈余局促不安的蜷缩着手指,缓缓低下头,纤细的脖颈弯成一道彬弱的痕迹。
他声音低不可闻的恳求:“先生,求您再帮我一次,让我做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