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幽暗的空间里僵硬了两秒,鼻腔几乎酸得睁不开眼。
沈余告诉自己,他和宗楚已经没有关系了,但是他欠宗楚的,势必早晚要还,只要宗楚需要他,无论什么他都愿意做。
除了——
回来。
车外以卫臣为首,围着五个保镖,这会儿见男人忽然下车,保镖迟疑的看向卫臣。
卫臣看着男人的背影,面无表情的抬手:“不必跟了。”
—
男人一路带着沈余闯进了房间。
之所以说是闯,是因为他一路踹门进来,声响大的老管家只来得及叫了声“五爷”,立刻就知趣的退下,原本灯火通明的公馆霎时安静的落根针都能听见。
沈余被他丢在床脚,狼狈的从外套中探出头来。
男人手臂支在他身体两侧,弓着身,视线比夜色还暗沉。
他紧紧盯着沈余,呼吸逐渐变得粗重。
沈余却没感觉到害怕,他看着男人,艰难的弯起嘴角,笑了笑:“先生,好久没见。”
男人身影僵硬了一秒,随后他越发震怒,直起身体像只困兽一样在房间走了两圈,恶狠狠地指责:“你还知道回来?沈余,你他妈还知道回来!”
沈余低着头,闭了闭眼。
隐忍了一个月的怒气几乎瞬间齐齐迸发出来,宗楚眼底发红,他死死盯着沈余的头顶,剧烈喘息着,手臂青筋条条绷起。
他他妈真想把人就这么锁在床上!哪儿他妈也去不了!
男人沉重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沈余没动,他缓缓抬起头来,浅色的眼睛里看不见任何情绪。
宗楚真想弄死他。
他还真是从来不知道,沈余是这么狠心的人。
一个月,一个月他他妈连人的影子都没见着,唯一的一次还是在侦探的照片上,沈余笑得比在他身边高兴一万倍!
“我他妈哪点对不起你!”
他压低身体,嗓音低哑的好像在极力控制着情绪。
沈余忽然笑了,他眨了眨有些水光的眼睛,轻声说:“您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
欠债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他。
宗楚却呼吸更沉重了。
他盯着这张熟悉的脸,怒气达到顶峰,反而让之前一直极力镇压的情绪暴露出来。
宗楚狠狠闭上眼,他忽然单膝跪在床上,大掌扣住沈余的后脑勺,健硕的身体低俯着,死死抵住沈余的额头。
呼吸交错间,两人额头相抵,视线交汇。
宗楚凌厉的眉眼压得极低,他盯着沈余,咬牙切齿的问:
“你是不是故意的,嗯?”
“沈余,你算好了是不是!你他妈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沈余心头剧烈地悸动。
半晌,他苦涩的垂下视线,垂落的手指轻轻抓住男人的手臂,男人沉重的低喘着,肌肉绷紧的手臂却如同玩具一样乖巧随着沈余的力道落下。
他只是醉了而已。
沈余十分冷静的清楚这一点。
但是他忽然控制不住的很想开口问一问,哪怕结果只是他自取其辱。
沈余盯着天花板的一角,掌心贴在男人刺人的后脑勺上,只是轻轻用了点力,压在他身上的这只猛犬猛地怔楞了一下,然后顺服的、顺着他的力道贴合在沈余颈侧。
宗楚陷在沈余的气息里,整个人仿佛从发疯的边缘被拉回,他手臂死圈着沈余的身体,恨不得把他团成一个球,只能缩在他身体下哪也跑不掉。
“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
沈余抓着宗楚手臂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了一点,他紧紧盯着微亮的吊灯,浅色的瞳仁晃出一丝浅薄的光晕。
如果不是清楚的知道宗楚还在醉意中,沈余绝对不会把这句话问出口。
他说:“如果您之后只能和我生活一辈子,所有其他人您都不能再找,您愿意吗?”
其他人?
其他什么人?
男人混沌的埋在青年颈侧暴躁想着,他他妈身边从始至终只有过沈余一个,谁知道其他人是个什么东西?
他只知道沈余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他!
宗楚猛地勒紧手臂,沈余被他有力的手臂托着后腰,身躯弯成了一个和男人严丝合缝的弧度。
沈余皱着眉,抓着男人大臂的手推拒的推了推。
男人越发用力,他埋在沈余颈侧狠狠吸了口气,缓慢侧过头,薄唇阴鸷地贴在沈余的耳朵边上,嘶磨着说:
“你想也别想,沈余。”
“你他妈别想丢下我。”
“好,我不丢下你。”
男人愣了一下。
他粗喘着,掰过沈余的脸。
青年跟着他的力道侧过头,清俊的眉眼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淡表情。
男人盯着他,仿佛在判断沈余说得这么干脆,到底是真还是假。
“先生,你该睡了。”
清醒后,就会把今天的一切都忘了。
他要一个权势滔天的男人对他保持身心唯一,这怎么可能?
没有沈余,也有一堆上赶着冲上来的人,他们只会比他做得更好更多,还不会有这些愚蠢的想法。
沈余抿着唇笑了笑。
他手指摩挲着男人的脸颊,轻声说:“先生,您对我有恩,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男人神色阴鸷。
恩?
又是‘恩’!
好像除了恩他们之间就没别的东西了一样!
那这四年算什么?!
这个沈余挂在嘴边无数次的字眼迅速的挑起男人狼狈的愤怒,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视线像狼一样盯着沈余,幽深的眼眸几乎想把沈余溺毙在其中。
但是他却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那股被压在记忆最深处,甚至被宗楚下意识的隐盖起来、丝毫不敢叫沈余察觉到的恐惧感受到主人的松懈,在高浓度酒精的刺激下兴奋的开始到处四溢。
宗楚死死闭上眼。
他不敢再看沈余。
好像再看一眼,以前会温顺地贴在他颈侧的青年就会冰冷的睨着他,哑着嗓子对他说:“你算什么恩人?先生,你是我的仇人啊,你忘了吗?”
高大的男人忽然全身僵硬起来,他猛地沈余扑过去,侧着身体死死抱紧沈余,嘶哑地在他耳边低喊:“别走,茶根,我叫你别走,你听到了吗,嗯?”
沈余只当他犟劲上来在闹脾气。
他被宗楚勒得有些失力,轻喘着,手臂从男人的禁-锢中逃出来,掌心轻轻贴着他的肩膀拍,轻声哄道:“我---,先生,睡吧。”
沈余不想骗他,好在男人似乎也没有想听到他的回复,只是勒着他的手臂越发用力。
沈余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一直到男人呼吸沉重下去后才稍微仰起视线,仔仔细细巡视了一圈这个曾经住了四年的熟悉房间。
视线在掠过窗帘边宗楚闲着没事给他折的一百只青蛙后,唇角微微弯了弯。
宗楚在北城是以狠辣著称的人物,但是他在沈余身边,却似乎一直没流露过狠的一面。
或许他以后也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对象,只不过那个人不是他而已。
沈余收回视线,目光挪在男人的脸上,倒数10秒钟。
10秒钟后,男人沉重的呼吸陡然一变,在醉意中陷入睡眠的男人抱着一团被子,沉沉陷入睡眠。
沈余悄无声息的出门。
卫臣直挺挺的站在门外,似乎对沈余会出来这件事丝毫没感到意外。
沈余也习惯了卫臣机器人一样的表情,轻轻朝他点了点头,路过卫臣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冷沉的声音:“沈少爷,如果您想和先生彻底分开,最好离开北城。”
沈余微微愣住,他抬头,才发现这句话真的是卫臣说出来,卫臣那双无机质的双眸没有任何感情的瞥了他一眼,又重新看向前方,他又说了四个字:“离开Z国。”
离开北城,去国外?
沈余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见卫臣没有再回答的意向,才迟疑着回答:“谢谢。”
德叔正在一楼大厅缓慢的地擦着新拍来的花瓶,见到沈余从二楼下来的身影,顿了下,才笑着说:“用不用我叫车?”
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够公馆里的所有人明白沈余和宗楚已经分开这件事实,沈余对着这位老先生,真情实意的弯着唇摇了摇头:“我叫李哥来了。”
“…好,好。”
德叔说了两句,他似乎想引着沈余出去,不过迟疑了一下,只叫了个佣人来。
临离开前,老者犹豫再三,说:“小沈啊,我看你现在在国内的事业好像发展不太如意,不如---去国外试试。”
又一个人提到国外,这次沈余认真回想了一下。
是怕他会影响夏实然和宗楚的婚礼?
他低头笑了笑,点头回应:“会有这种打算的。”
如果事情一切顺利,过个几年,他会去国外深造自己的梦想。
德叔没再说什么,只是朝他摆了摆手。
该说的已经都说了,但是任凭是谁也不可能只听外人的几句话就掀翻之前对枕边人所有的印象和看法。
当然,最好…这只是他们的猜想。
第30章
“沈余!这边!”
熟悉的嗓音在沈余踏出公馆外门的第一步就紧跟着响起来,沈余愣了下,抬头,果然在李晨飞的车旁边看到贺之臣的身影。
他目光有些惊奇,把重新见到宗楚变得乱七八糟的心情都被压下去几分。
沈余往前小跑着过去,看看贺之臣,又看看在车里坐着的李晨飞,和俩人打了个招呼才上车。
“贺哥,你怎么来了?”
车里的温度很足,沈余稍稍松了松外套的领口,迟疑的问道。
贺之臣已经知道他和宗楚的关系了,但是他是怎么知道他今天在庆德公馆的?
贺之臣沉默了一秒,才笑着说:“我问的李哥,跟着来……是因为我担心你。”
这句话的界限稍微有些暧昧,让沈余都愣神了一秒。
他看着贺之臣,缓慢的放下手,轻声说:“谢谢,前辈。”
沈余不是什么不明白感情的白纸,事实上和宗楚在一起的四年,他从战战兢兢的开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从来没有敢放开过,以至于或许更能体会到这种感情。
贺之臣对他---
或许现在只是有一点好奇,更多的只是爱才惜才的感慨而已。
沈余把贺之臣当做一个前辈兄长来看待,也不想两人的关系会因为这份可能存在的感情而变得不一样,所以即使是他误会了,沈余还是这么说开口。
从‘贺哥’到‘前辈’一个词的转变,聪明的人已经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贺之臣顿了下,他掩盖住一瞬间的低落,闷头笑了笑:“不用和我客气,毕竟你现在还算我的半个‘员工’,老板关心员工,也是合理的,不是吗?”
不过紧接着,他就严肃的盯着沈余,声音同样变得低沉认真:
“沈余,他很危险,你现在再把自己置于危险中!你既然已经离开了,就不应该再回来。”
沈余垂下视线。
他当然知道不应该再来。
宗楚身边不可能会缺他一个‘醒酒伺候’的人。
只是不管这份感情在不在,宗楚当年在他最需要钱的时候拉他一把,就足够他一直铭记。
或许是因为贺之臣说得直白,沈余也可以很明确的回应,他轻声说:
“我知道的,但是贺哥---先生他对我有恩,哪怕我离开他,只要他需要,我还是会尽全力。”
“他需要?”
一向理智的贺之臣忍不住拔高了点嗓音,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控,重重咳了声才看向沈余,眼里的肃穆更甚:
“沈余,你或许不清楚他是什么人,他把李家逼得走投无路,李德海差点跳楼,现在被关在监狱里一辈子也出不来,李家人全都散了个干净,这些都是他宗---五爷做的!”
宗楚的名字就是北城的忌讳,哪怕再清楚不过,贺之臣还是有一瞬间停顿,没有把这个名字念出来。
李家这件事北城人尽皆知,至于李德海,沈余却没有多余的同情心,李德海做的那些事情,他只感到厌恶,有这个下场也是他活该。
至于李家---
“商场如战场,贺哥,或许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清楚。”
不是沈余盲目对宗楚自信,只是在这四年中,他和宗楚两人爆发争执的根源,全部只是因为宗楚对他的控制欲太强,甚至强到令人发指。
至于宗楚那些狠事,沈余也只是和别人一样有所耳闻,但是从来没有见识过,宗楚不会把这些事情在他眼前弄出来。
所以哪怕贺之臣把李家的例子摆在他眼前,在知道李德海所作所为之后沈余也没有办法把这件事和宗楚的狠联系在一起。
毕竟如果是他,也会忍不住收拾了李德海这个枉顾人命的奸商。
贺之臣盯着沈余完全信任那个男人的脸,几乎控制不住想把刚才得知的事情说出来。
但是他没有证据,夏实然也只是简单和他提了两下。
他知道这里边可能有夏实然的私心,但是既然事情已经有了苗头,人就不能轻易的忘掉还会顺着这条线往下想。
贺之臣甚至有个揣测,如果当年的事情,是宗楚一手主导的呢?以他当时宗家大少的能力,想要把一个还没出过社会的少年蒙在鼓里团团转,他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
贺之臣脸色不好看,他似乎在想些什么东西来印证自己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