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宝是个执拗的个性,他只有在沈余身边才会像个小孩,其余时间就像个有独立思想的大人一样,比如今天,他没能回去,就干脆睁着眼睛玩自己的玩具,也不说话,但就是也不睡觉,不管宗酶说什么都没用。
宗酶愁的一个头两个大。
而房间内的沈余也察觉到不对。
宗酶只是带沈宝出去玩玩,沈宝的个性相处几天的人都有所了解,她不可能在□□点的时候也不把沈宝带回来。
沈余拧起了眉头,他甚至有种终归如此的感觉。
这件事如果说没有宗楚的示意,谁都不会信。
他终于露出真面目了,是忍不住了吗?他会做些什么?
沈余甚至可以冷静的揣测。
他穿着格子的病服,径直下了床,他知道宗楚就在外边等着他。
一扇门,他躲在里边近半个月的时间,最后还是主动走了出来。
门被从里边重重划开的时候,站在外边的宗楚甚至有一瞬间的闪躲。
但他很快就稳住了,视线一如既往的黝暗,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只不过背在身后的手却死死握成了拳头。
他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事情,但是每次沈余因为别的人才肯出现在他眼前,这个假定次次都让宗楚有种疯狂的冲动。
他视线沉沉的落在青年身上,沈余总是浅笑的那张脸面对他时已经沉寂了无数个日夜,宗楚翻一翻回忆,甚至连在梦里都找不到几次他对自己笑的过去。
上一次见到沈余已经是十天前的事情,宗楚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忍耐什么。
他直接把人留在身边不好吗?
但每次一旦响起这个念头,血色和那双冷淡至极的视线就如影随形在他的脑海中。
宗楚发现自己忍受不了了。
他忍不了沈余离开,但是更忍不了的,其实是沈余冰冷的视线,就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他重要的陌生人甚至敌人一样。
他再看着沈余,甚至有种求饶的冲动。
怎么样?
怎么样做他做的才对?
让他离开吗?
男人高大的身躯往前走了一步。
沈余警惕的往后退。
宗楚停住脚步,忽然嗤笑了一声,他猛地抬步,在沈余睁大的眼睛中狠狠关上门,把人搂在怀里。
沈余整个人僵住了。
他不知道宗楚在酝酿什么计划。
男人就像个失魂落魄又疯癫的大狗一样,死死抱着他,粗重的呼吸在耳边响起。
沈余有一瞬间的恍惚,前尘往事,一时间如同飞跃的画卷。
他有多长时间没有碰到过宗楚了?
一年、两年?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有厌恶,但实际上宗楚死死拽着他,沈余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感觉了。
他一直没有正面面对过,他畏惧自己或许还耽溺在前世男人给他的唯一的在意和温情中,怪只怪他天生就没人爱过,所以沈余曾经把宗楚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小心的、不让任何知道的珍藏起来。
但是现在,他忽然发现一切他都放下了。
甚至于能做到无动于衷。
没人会一直追寻让他坠入深渊的东西,沈余曾经惧怕自己会这样,实际上他也不能免俗,宗楚让他感觉到的只有危险,所以他本能的开始闪躲、开始离开。
因为他知道,宗楚永远不可能会变成另一幅模样。他总是这种掌握一切的操纵别人,让沈余深恶痛绝。
他现在甚至可以冷淡的开口,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宗楚的回答几乎就在沈余的想象之中。
他会说什么?说沈宝已经在他手里,让自己老实安稳的回到公馆,像个没事人一样伪装成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吗?
还是像上次一样,怒声斥责他狠心?
没人比宗楚更狠心。
沈余察觉到男人的身体僵硬了一秒,但是下一刻,他被勒的更紧。
沈余皱起眉头:“宗先生,你到底想做什么?沈宝在你这里,我的确躲不开,你有什么目的大可以说出来,而不是在这里惺惺作态。”
男人闷声不言,呼吸却越发粗重。
这对于沈余来说,是最重的重话。
沈余两辈子夹在一起,哪怕是面对最失望的沈途,也没有说过这种近乎绝情的话。
但是这恰恰证明他还有救,不是吗?
宗楚压抑着眼底翻腾的情绪,最后只化成了一句低沉的低语:“明天上午十点的车,明美冉和沈光光都安排的很好,你不用操心。”
沈余视线微顿。
宗楚像是没感觉到他的恶劣一样,继续说:“王笑笑和李晨飞我都会安排好---或者你之后想要他们留在身边,那就随意。贺家与此事无关,我不会让人再去纠缠。至于夏实然,我依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宗楚把前生今世,所有涉及到他们之间的人一一提到,沈余忽然情绪激动起来,他低吼:
“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沈余,你看不出来吗?”
男人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我错了,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但是我不会后悔,你知道吗?”
沈余幅度很大的喘息着,他视线苍白的盯着房间一角。
男人说:“你去做你想做的一切,我就在后边跟着。”
他说不出来更多矫情的话,但是对沈余来说,已经够明显了。
他忽然想不明白宗楚到底要干什么。他做了一堆错事,现在究竟又想做什么!
宗楚想要摇尾乞怜,但是这困难的要命。
他不敢去想沈余冰冷拒绝的画面,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来什么失去控制的事情。
最后他只是松开手,黑夜中乌黑的视线一眨不眨的盯着青年,哑声说:“好好休息。”
他退后了一步,定定看了沈余最后一眼,然后没有任何迟疑的离开。
是谁让他做了一切之后在这里假装好人?
沈余死死盯着他的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囚困感觉。
他捂住跳动的心脏。
可宗楚能做到轻易翻篇,时间却不会重来。
沈余用力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管怎么样,他都没有任何理由因为宗楚毁掉自己的人生。
他要回到隆村,他要过自己要的生活。
至于不知道在盘算什么计划的宗楚---
沈余死死咬住下唇。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受骗。
第77章
宗楚说完那几句话后人就离开了,仿佛真的没有什么阴谋计划,可沈余却没有自然的放下。
他不信任宗楚几乎是本能,前世的他愚蠢到可以被耍的团团转,这辈子面临近在眼前的自由,他不能不谨慎。
他甚至一分钟都不想待在北城,当天晚上就开始收拾起东西。
宗酶被人放出来,抱着沈宝哐哐往医院跑,见到沈余没事才放下一颗心。
她大喘着气,一直自己玩自己的好像没有任何情绪的沈宝却忽然挣扎起来。
他小嘴甚至抽了抽,脸上虽然仍然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但是却委屈坏了。
宗酶于是抱着他笑,扶着他的小手去抓沈余:“沈哥,你可不知道沈宝刚才有多乖,我还以为他是个小没良心的呢,结果在这等着你呢。”
沈宝一把抱住沈余的小腿,仰着头,只盯着沈余。
沈余被他看着就心软下来,他嘴角很轻的弯了弯,刮了一下沈宝的鼻子:“乖乖睡觉,明天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沈宝听得懂,用力点了两下小脑袋。
沈余也觉得有些惊奇,甚至连宗楚刚刚过来的慌乱和愤恨都消失了点。
他一向自我消化的很好,除了看见宗楚的时候,他一直都把生活过得不错,都是他一步一个脚印自己选择的路。
沈宝难得有了点情绪变化,宗酶也赖在这不走了,叽叽呱呱的哄沈宝睡觉,她看见沈余在收拾东西,顿了顿,才说:“沈哥,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再待些时间吗?”
沈余手下动作微顿,他慢慢的把衣服收进行李箱,半晌,才轻声说:“都不看了。”
他能看的人也就只有沈家和明美冉,但是这两个人,他重新面对的感觉都复杂的难以分辨。
于沈途,沈余不想见他。
于明美冉,或许沈余不见她,或许对他们两个来说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除此之外,他再无其他的牵挂。
仔细想想,沈余忽然发现过去的一年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一年,哪怕经常心惊胆战,但是朴素的幸福以及真心互相关心的感觉,他曾经也有过期待的感觉,全都实现了。
沈余还想更贪心一点。
他眼睛里闪过从来没有的坚定。
沈余一直是个逆来顺受的性格,他曾经的经历让他对这个世界对自己绝望,但是走出去,他才发现大路四通八达。
只要这一次他彻底和宗楚说清楚,他是不是就彻底自由了?
在隆村过自己的小日子,放假了身边围着一群小萝卜丁,时不时和杨河讨教一下对付这群小人精的办法,以及——
他可以随心所欲的画自己想画的东西。
等之后,他可以一切都教给沈宝,让他去看看这个世界。
这个未来畅想起来都让人快意,前世的那些恩怨纠缠恍惚就变得一点也不重要。
沈余动力越发充足,他甚至找回了第一次决定站在那个讲台上时的感觉。
他可以的。
这些都是他应该得到的生活。
沈余仓促被带回北城,什么人也没见,只有王笑笑和宗酶几个知道他来过,但是如他所想,离开根本没那么简单。
沈余本不想上接送他的车,一切和宗楚有关的东西他都不想在牵扯上,但是他同样不能够低估男人的嘴。
宗楚让他走,根本不知道是不是随口一眼言,至少送沈余离开这件事,他摆明了是要亲自参与。
两人之间横贯的东西太多,以至于再次平静的坐在一起,沈余没办法无视他,却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他把宗楚当成了透明人。
前往隆村的一共两辆车,后边的一辆是卫臣开车,王笑笑和宗酶跟了过来。
这俩姑娘才不会管那么多,许久没有见到沈余,而且沈余有意见的躲的都是宗楚,和她们可没有任何关联,宗酶甚至就差和沈余表忠心和她哥划清界限,就想和沈余去玩一段时间。
现在正好是寒假,还是快过年,想想能避开那些没用的交际,还能在村里玩一阵,简直再美好不过了好吗!
宗酶当天使出了十八般武艺,磨得沈余只好点头同意。
王笑笑一听说,也要跟着来,沈余没法拒绝,于是他和沈宝的二人行,忽然就变成了多人行,以及卡在最前边的,还有杨河搭的车。
杨河是今天早上才被放出来的。
他一回来就碰到这种事,恨自己把沈余又给推到火坑,被困在杨家这一段时间坐立难安,今早一收到消息杨家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直接收拾行李就要和沈余一起回隆村。
晨起的气氛有些紧张,因为车是从医院直接走的,所以杨河很直观的就能堵过来,他态度很坚决,让沈余坐他的车,宗楚当时看他的视线黑沉得仿佛能吃人。
但是出乎意料的,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背过身,转着拇指上的扳指。
沈余分辨不出他的情绪,但是濒临离开,他不能赌出现任何岔口。
沈余最后上的还是宗楚的车,而车厢里的气氛从一开始就低沉到诡异。
沈余并不想再去揣测宗楚的心理,他闭着眼,在后车厢中几乎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只留宗楚一个人散发黑压压的低气压。
男人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能说什么?难道一张嘴就和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滚出来的杨家人吃醋,还是和一个都不到三岁的小屁孩子吃醋?
他想着沈余对两人的信任和偏爱,眼底变得越发晦暗深沉。
宗楚两辈子加在一起,这种感觉从来没消失过。
前世是阴魂不散的贺之臣,而重来一回,又多了个杨河和沈宝——
还叫沈宝。
沈余甚至还抱着他睡觉。
这个待遇连宗楚都一年时间没有,依照他原本的做法,就应该简单干脆的直接把这个小孩丢开,不管扔到哪里,总之别在沈余的视线中碍眼。
宗楚捏紧了拳头。
但是他现在不敢。
他不敢做这些事情,甚至如果这两人有一个人出了一点事情,他毫不怀疑沈余会把所有的责任全都怪罪在他的头上,他不但不能动这些人,还得好生的将养着。
宗楚心里的憋闷和火气越烧越大。
但同时,却少见的有几分茫然。
沈余甚至连看他一眼都带着厌烦,宗楚脸色灰败,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
他从来没有把自己代入假设过,如果有任何一个人胆敢欺骗他,不说他对沈余做的那些事情,宗楚绝不会轻饶了他们。
所以是不是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再得到沈余的原谅?这几乎是一个答案很明显的答卷。
他在沈余的眼中,甚至都不如一个陌生人。
宗楚沉默下来。
他做不到看着沈余离开,但是他能怎么办?跪地求饶吗?沈余说不定会用更加嫌恶的眼神看他,就像看一个做戏的人。
他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