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脑袋!你给我出来!”说完,朝旁边的兄弟使了个眼色,几人沉着脸点头,竟然拿起斧头,砰砰的几下,将院中的木门砍了。
孙大脑袋吓的在土屋中不敢露头,可他的婆娘却泼辣的很,当即瞪着眼睛抄起扁担,带着两个儿子便出了门。
“哪来的泼贼!敢砸你姑奶奶我的门,也不到处打听打听我的厉害!”
孙婆娘提着一对吊梢眼,看到门前这一般人,心里登时门清,脑袋转了好几个来回,忽然笑起来,“诶呦,我当是谁,这不是郑大爷!大雪天的,热河村离着可远,进屋喝口热水啊。”
郑老汉却不接她的话茬,面色铁青,气得直喘。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我热河村如今十几号兄弟冒着雪站在这,只问你一句话。”
他目光深沉,“水哥儿呢!”
第16章
水时被远山村的村民抬到东山祭狼后,足有一个月,水哥儿故去父亲的兄弟们才隐隐约约的,从回热河村探亲的小媳妇口中得知这事。
他们顿时炸了锅,这一帮子人都是猎户出身,哪一个手上没见过血!当即一商量,便以最年长的郑老汉为首,一群人走了十几里路,来给死去的故友讨个说法。
尤其是郑老汉,当年他们几兄弟在西山脚打猎,却不幸遇到了灰熊,还是水哥儿的父亲相救,才只跛了一条腿,性命却保了下来,让他能够回去学习木工,养家糊口。
一听故友的唯一血脉被远山村祭狼了,怎么能不气愤。
并且心中暗自后悔,当初应该把孩子留在家里抚养,虽说自家四个都是儿子,难免传出闲话,那就娶了完事!不该扛不住水哥舅舅的求告,以为是为他好,却反而害了那孩子。
此刻,一帮人围在水哥儿的亲舅舅家,剑拔弩张。
一个年轻些的李猎户不免有些激动,他先前就抡起斧子坎倒了木门,如今见那个黑心的舅母丝毫没有承认的意思,当即大喝出来。
“泼妇好胆!当时林大哥夫妇过世,我们本要养着水哥儿,奈何你们夫妇前来求告哭诉,说什么血缘亲情,万万也要养着哥儿,我们几个兄弟这才撒手。”
另一个人又接道:“你们夫妻不但将人家的家财全部带走,我们几个还各自贴补了些,别说养一个,养三五个都富余,可如今水哥儿被养到哪去了!”
妇人的眼珠一打转,“哥儿大了,自然是嫁人了,已嫁到镇上去做大户的侧君了!”
郑老汉看她不肯说实话,便呵斥道:“你一个妇人,不必多言,把孙大脑袋叫出来!将哥儿还交给我们,今日便罢!不然,我们热河村可不是吃素的!”
那舅母却有恃无恐一般,倚在门框上,“哼,我弟弟在县衙当差,是县老爷当前的红人!你们也不打听打听,就来威胁我,呸!回去照照镜子吧!”
众人大怒,纷纷打进屋子,抓住窝囊的舅舅,却见他支支吾吾不说话,便一阵好打!妇人气急,也上前好一顿撕扯,钗子被扯碎,珠子掉了一地。
当即盘坐在地上拍着腿干嚎,“热河村的屠夫杀人啦,欺负我们家没个儿子!”见根本没人理他,众人依旧在逼问她男人,直打的老孙张口吐出一颗牙来。
她心下一横,想到有出息的弟弟,便无所顾忌起来,“好你们一群杂碎!不是找水哥儿吗,我来告诉你们。”
众人纷纷停了手,看向坐在地上撒泼的妇人,“找他?你们去东山的狼肚子里找吧!说不准还能剩点骨头!”
“你!”李猎户大喝一声,拽起妇人一顿嘴巴,当即要抡斧子,这时候却招来了远山村的村长与村民,眼见事情闹大,郑老汉见形式不好,便咬了咬牙,先暂且放过这两人。
众人又搜索了他们的院子,把这些年还剩下的水哥儿父亲的东西全部带走,俱是一应好皮货与好弓箭。给了这样的夫妻是糟蹋了东西!村长也未阻拦,只要不闹出官司,没人愿意管闲事。
夫人肿着嘴巴还在谩骂,“你们这些腌臜,等着进牢子,砍脑袋吧!”
几人在怨毒声中,冒着风雪,跋涉回热河村。
路上,李猎户闷声说,“怎么办,水哥真找不见了?咱们入土后怎么和林大哥交代。”
郑老汉却没说话,过了半晌,才言语。
“等雪停,进东山!”
几人闻言都顿住了脚步,但只一会儿,又慢慢的的跟了上去。
而东山狼巢中的水时,此刻毫不知情,正在狼王的窝里,抱着一堆绒绒的小狼崽,挨个梳狼毛!还在换毛期的小崽子们舒服的不行,喉咙里直哼哼。水时捋着腿边被梳下来的胎毛,眼见就要攒够一堆了!
这几天下雪,符离都在狼穴中,穴中虽然温暖,空间却有限,水时的鼻尖时时刻刻都围绕着那人独有的剽悍气息,且都躺在兽皮上的两人,手脚身躯时不时就要蹭蹭挨挨的碰到一起。
水时连咳嗽都小心翼翼,碰到一起后更是手足无措半天,心脏跳的飞快。
还好,他的小救星从狼穴的洞口鬼鬼祟祟的冒头,它暗自观察着沉默的符离,随即壮着胆子撒娇卖泼的将水时勾搭走,带到了狼王的巢穴。
因为要养护幼崽,狼王的巢穴更宽敞一些,但没有什么兽皮与兽角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上下左右都是被踩的坚硬的土地,洞内很整洁,丝毫不见灰尘。
水时在洞口犹豫的不敢进去,深怕触怒了成年狼,毕竟在水时的意识里,带着幼崽的母兽一般都极有领地意识。
他刚要转身回到那个令他忐忑的狼穴中,却见高大洁白的母狼钻了出来,它友善的闻了闻水时,并将他带回了窝中。
下雪天依旧要巡视狼巢附近的情况,以免有不可预知的危险出现。这些日子狼王伤势见好,符离将这项职责交还给它们夫妻。
于是两人在出门“工作”之前,恰巧遇到洞口踌躇的水时,便很放心的把幼崽交给了这位“长嫂”看管,进而忽略了它独守狼洞的兄长。
水时第二次见到狼王,他只觉得不可思议,这只狼以常理无法解释的速度痊愈,腹上几乎看不出伤口,只是略瘦了些。
狼王上前闻了闻水时,当做打了个招呼,随即便与母狼在大雪中飞奔下山岗。它们洁白的毛发眨眼就融进了白皑皑的雪地中,不见踪影。
水时看着眼前十来个吵闹又圆滚滚的小白团,当下以手为梳,团了一怀的胎毛。小白狼得逞的将水时带到自己的窝里,便心满意足的趴在他的腿边睡了。
直到半夜,水时已经很困倦,但小崽子们活力依旧,就在他准备眯一小会儿的时候,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洞口,小狼崽们下意识的停止了玩耍与扑咬,立即缩在一起。
水时往前爬了爬,想要看清。那黑影却忽然进洞来。正是有些烦躁的符离,他龇着牙,一把将水时抗在宽厚的肩膀上,挟裹回了自己的狼巢。
外头风雪渐小,一轮将圆的月透过乌云层,隐隐约约的露出些轮廓。
符离在洞穴中躁动不安,不断用身体磨蹭水时。
雌兽身上沾染了其他雄性的味道,让他内心焦躁愤怒,他将水时压在兽皮上,鼻子抵着那处细腻的后颈,仔细的闻嗅分辨,最后无法抑制的,露出尖牙咬了一口。
水时害怕的不断挣动,却被身后健壮的体魄无情镇压。
他听着背后符离凶猛的威吓,僵在原地,固执的低下头,不看符离,也不与他说话了。
符离看着雌兽微微流血的后颈,这才清醒过来,他感觉自己的血脉仿佛沸腾了!不断在体内鼓动,他不敢在待在水时身边,怕自己要咬碎眼前这一处细弱的脖颈。
过了一会儿,水时只觉身上忽然一松,在回头看,身后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风雪夜半的狼窝中,水时靠着温热的墙壁,沁出一身的虚汗。
他半晌才缓过来,咬着嘴唇坐在原地,有些委屈,又有些惧怕。他从没亲身体验过那种毫无反抗余地的钳制。
身后的那只“野兽”像是要吃人!粗暴又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后颈,让他控制不住的颤抖。
水时深深喘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后颈,那里有些刺痛,将手拿回眼前一看,果然,那处破皮又流血了。
但他没去管被咬伤的后颈,而是缩在兽皮堆里,抱住了自己,企图给自己一些安全感。
水时往后一缩,却被几枚坚硬的东西硌到了,伸手摸出来一看,是几枚极艳丽又坚硬的雏蛋,是符离以为自己喜欢,冒着风雪,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本来他都放在了一处狐狸皮里,想必在刚才自己被压制挣动之时,不慎滚出来了。
看着这些东西,他自顾自怔愣起来,最后叹了一口气,起来收拾洞穴。他没再进去狼王的洞里,只是将那一堆胎毛伸手拽了出来,然后又犹犹豫豫的回到符离的狼穴。
风雪渐渐止息,水时睁着眼听山间呼啸的风声,他实在睡不着。于是骨碌的爬起身,赌气的开始搓起毛狼毛,细细的狼绒在他手中慢慢变成一小团毛线。
水时手上使着劲儿,又不敢太低头,深怕扯到颈后的小伤口,那创面虽然不大,但着实有些疼。
直熬了大半宿,在他抵不住困意的睡过去之前,依旧没见那人回来……
次日清晨醒来,天气大好,狼洞外边的天空瓦蓝瓦蓝的,太阳也照的人身上舒服。各处巢穴中的狼都伸着懒腰来到温泉周围的红岩空地上,找一处适宜的位置卧下,横七竖八的晒太阳。
一群或白或灰的狼崽子也蹦蹦跶跶的走出来,随着母狼的步伐到处移动,争抢着吸裹母乳。喝饱了,就四仰八叉的睡在岩石上,接受阳光的抚慰。
水时原本有些纷乱的心情得到了治愈!他从符离建在高处的狼洞中走出来,众狼不再像从前那样戒备,而是亲近的上前闻了闻。
而那只曾经送他回树屋,并与花豹搏斗的杂色狼,更是在闻到水时身上浓重的符离气息后,背着耳朵,仰卧在他脚下,露出毛茸茸的肚皮,以示臣服。
水时并不懂那些,只是看着他们可爱,便开开心心的上手揉人家的肚子,那狼蜷着脚,也不敢动,直到水时粗糙的刻了一把木梳,开始给他们梳毛后。
狼舒服了,放松了身体,梳到痒处,还不停的弹着后腿假意搔着。
水时就这样毫无违和的融进狼群,并凭借着独一无二的手法,受到了狼的喜爱,以致以后白狼们一见水时,就倒在他腿边,赖赖唧唧的不动地方,等着被瘙痒。
于是,只一小天,水时终于攒够了狼毛,有成年狼的硬毛,也有小狼的胎毛。他准备分门别类,制不同的线。
正在他与狼群厮混时,却见周围的成年狼忽然都停住了动作,连趴在他脚下的那只都立刻坐直,竖耳凝神,眺望西方。
不一会儿,水时就听到山间的狼嗥响起,并伴随着滚滚沉闷的轰鸣声。他吓了一跳,深怕再来一次兽潮!赶紧跑到山梁处向远方眺望,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从远处山峰奔下来狼王夫妻。
他们立在原处,朝着狼巢方向有节奏的长嚎。水时就见周围年轻力壮白狼成群结队的往山下冲去。
驮过他的那只杂毛狼看水时也往西面看,便熟练的将他拱到自己身上,还没等水时反应过来,撒腿往山梁下冲去,和狼群汇合。
水时只觉得这只狼的速度飞快,它蹄脚溅起的雪沙“呼啦啦”吹了自己一脸,连睁眼都困难!要是此刻不抓紧这只狼,一定会滚下山梁!
直至奔到狼王面前,它才停下。可也已经离狼穴很远了,那样覆雪的陡坡,他自己绝对爬不上去!于是权衡再三,好奇心又作祟,就跟着狼群一同,翻过了山峰,朝西边疾驰而去。
狼群有固定的翻山路线,狼王在前方带路,一群狼连同一个狼背上的人,谨慎的沿着小路,一路穿山而过,他们的脚步声极小,训练有素,甚至未惊动山中血厚觅食的小兽。
等出乐林子,水时又听见了那阵轰鸣声,他蹭了蹭眉睫间挂的霜雪,往前眺望。
“轰隆隆!”只见前方山峰的雪崩爆发,炸起漫天雪烟。大量的冰雪从山脊滚下,淹没了好几处山谷,直将还未来得及躲避的动物压在其中。
惊心动魄!这是大自然变幻莫测的神威。
狼群行进的路线完美的避开雪崩,又能总览山中情景。除了压在雪下的动物,还有一批擅长奔跑,正在努力逃脱的幸存者。他们拼命的与雪崩的速度赛跑。
其中最显眼的,是一群乌黑矫健的骏马!他们在母马头领的带领下,撒开长腿,极速脱离这场灾难。但即便是迅如闪电的马群,也定跑不过坠落而下的雪与冰,已经有好几头稍慢一些的马被大雪吞噬。
母马首领当机立断,它们改变策略,迎着雪崩的方向,直面而上!终于在被埋没之前,奋力跃至另一侧山脊处。
过了很久,雪崩才停歇,狼群这才奔下山峰,就近查探,狼王带着一部分更加高大的成员,追溯着雪崩的源头山脉,冲了过去。剩下一些包括水时在内,他们寻索在动物被淹没的峡谷,嗅到了气息,便开始挖掘。
水时看不懂白狼群的做法,他们既不捕猎,又不逃离,反而是东山中一有什么灾难,他们都要弄清楚,甚至寻求解决的办法。每一只白狼都具有智慧,尤其当水时看着狼王双眼的时候,仿佛就是在与一个不会说话的人类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