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还有给水哥卖皮子的钱,和师兄给他自己开的跌打损伤药。那小家伙却没头没尾的,只管拿了他恩人的药就跑,毛躁。”
郑叔刚要起身去做木工,听进屋的小儿子竟还端起长辈的架子,说人家小哥儿毛躁!于是边扣皮袄子,边怼噎他,“还说人家,你也没比水哥儿大多少岁,平日倒灶的事儿少干啦,麻利把东西给人家送上去!”
正收拾碗筷的大儿媳妇闻言捂嘴笑起来,“小叔叔,你可别编排水哥儿,那是爹的心头肉!瞧,挨了排头吧!”
郑老汉拍了拍灰,“我可是有理说理的人,你别看水哥儿年轻,娃儿仁义,心里还有主意,以后啊,也得和林大哥一样,是个人物!要不因为是个哥儿,你们几个小子可赶不上他!”
承安赶紧接话,“是极是极。”又转头笑眯眯和大嫂说话,“嫂子!瞧,小水儿给拿了一盆油,说咱们家不吃,他就倒了去!”
大嫂子赶紧往身上蹭了蹭手,珍珍惜惜的端过婆母手中的油盆,说实话,他们家一年也吃不上这些油荤呐,冬日艰难,整日的青菜萝卜,能吃饱就谢天谢地了。
她觑了觑郑老汉,见公爹一挥手,便喜滋滋的端着东西去灶房了!明天做菜多搁些油星,几个孩子都长身体呢!心里也念水时的好。
随即她又看着坐在灶边吃剩饭的环哥儿,心中既可怜这些做男妾的哥儿不易,又有着女人心中自古有之的嫉妒。
站着看了一会儿,她沉默的盛了一勺子香喷喷的油渣,倒在了环哥儿碗里,转身刷碗去了……
水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郑家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他只管回家闷头熬药。正奋力的扇着火,却见郑承安来了,他进到水时熬药的侧屋,将手里拉拉杂杂的东西放下,抬手摸了摸正蹭着水时头发的小黑马。
“嚯,怎么觉得你又长高啦!”小马听了“咴溜溜”一倔哒,喜滋滋的又去吃豆粕与精草。
“四哥怎么来了!”水时边说着话,手上却不停。
承安看着水时拿扇子那只有些肿的手,“我师兄叫我拿一些好用的跌打药来给你,说你伤了。”
水时的大眼睛才消肿不久,此刻睁的挺大,“啊?先生这都能看出来!”
“那是,望闻问切,师兄厉害着呢。你去上药,我给你看着火候。”说罢接过水时手中的扇子。
水时刚才熬药出了些汗,此刻后背前胸便被刺的更疼了,见有人帮忙,便不犹豫的回了正屋,坐在炕边要脱衣服。
承安一看,赶紧出声,“等会儿,你脱衣服干嘛!”
水时理所应当的抬头,“往身上涂药啊,你要帮我擦啊,没事,我能够到后背,你好好看药!”
年纪不大却知书守礼的承安,举着扇子直抖,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你你你!”
“你你你,你什么你!”水时却心想,这小子怕是还没自己年纪大呢,怎么这般啰嗦。
“你一个哥儿,门都不关就脱衣服!”见水时不理他,便上前一步,“嘭”一声,将主侧屋之间的木门关上了。
炕上的水时“啧”了一声,还嘱咐了一句,“药万万看好了!”承安也没理他,被气到了。
最后,水时上完跌打膏,只觉得肿起的地方凉凉的,不那么疼了,浑身一松快,又去看药。承安看着眼前的小水儿,叹了口气,仿佛他爹妈又给他生了个弟弟!既能夺宠,还怪讨人喜欢!
他使扇子拍了一下水时的头,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三块皮子,找熟人,卖了八两银子,搁好了,省着点用,够你好好过个冬了!”
水时到了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银子!是被熔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看来还要用秤来称呢。
承安看他两眼放光的样子,很怀疑今早上父亲的话,大人物!就这?瞧,还流小鼻涕呢!
他摇了摇头,径自回家了。
水时安顿好符离,烧好炕,但他不再多烧了,太热的话,符离背上有伤,不能翻动,怕要被烤的难受。
一天转眼即逝,水时忙完一切,又翻了翻炕尾处筐里的雏蛋,看了半晌,除了花纹好看,没什么特殊。于是水时又坐着开始搓毛线,这里的衣裳材质不行,冷风一吹就邦邦硬!他想念有现代感觉的,那种柔软贴身,又极暖和的毛衣。
看着那一篓子实实在在的狼毛,这着实是个又精细,又漫长的活。没留神,天就黑了,水时点着油灯,安安静静的摆弄,时不时还要瞧一瞧符离,他拿出那件织好的大毛衣朝着那副身躯虚虚的比了比,看着还行,但不知道穿上紧不紧。
要是太紧了,岂不要将他身上每一块隆起的筋肉都现出来了,他还特地织了低领,深怕耽误符离捕猎活动。水时想到这,抿嘴一乐。
入夜,灯油耗光,闪了几下便灭了。
水时打个哈气,打算钻进厚被窝中,土炕烧的少,屋里已经有些凉了。
但这时,屋外却响起了熟悉的扒门声。水时赶紧坐起来,开门走到外边,小黑马也甩着小辫子,从水时的身后伸出细窄的黑马脸,跟着往前瞧。
几只高大的白狼,刚从东山奔至过来,还留存着些微奔跑后的喘息,他们叼着一只东山中特有的灌鹿,要送给养病的符离首领吃,就如同他们当初是如何照顾狼王一样。
水时赶紧借着月光左右探看,见坡下的村子里没动静,这才放下心。回过身赶紧示意这些狼将鹿带回去,“快拿回去,心领了心领了!但我没法交代啊!”
一只盘羊是坡上掉下来的,一只鹿也是坡上掉下来的,来日送一头野牛,难道也是坡上掉下来的?坡上到底是个啥神秘之处!
就他家身后的那个小破林子,郑猎户简直熟的不能再熟,鸡都没有一只!他接受狼族的猎物,若是叫别人发现了,就很不妙。
事有反常必有妖。
况且自己也不缺吃,符离没醒,也嚼不了生肉。
狼群虽然不懂水时的话,但感受到了水时的情绪。这个“两条腿”不想要灌鹿,于是它们对视了一眼,叼着鹿跑开了。
水时放下心,依旧回到屋里睡觉。只是,没过多久,门外又有狼敲门!水时一看,狼换了东西,叼了一只附近山上的野羊,有些瘦小。
水时也赶紧摇头不要,叫他们快回山里!狼感受到拒绝,又走了。
不一会儿,又敲门,这回,是一只鲜艳的大鸟。水时无奈的叹口气,他要是收了,难免白狼们明天又来,万一被村民发现,猎它们可怎么办!
他不担心狼,他担心村民……
于是,一晚上这几只行动力超强的白狼成员,忠心耿耿的将附近猎物叼了个遍!獐子、野鸡、田鼠……
最后,无法的白狼,根据水时“食草”的特性,甚至叼了一截子粗树枝!水时麻木摇头,小黑马倒是去拽了两根叶子,结果被白狼唬退了。
在拒绝了树枝之后,水时终于清静了,门外已经安静了很久。可就在他迷迷糊糊要入睡的时候,有狼再次抓门。水时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开门,实在想好好劝劝这几只勤劳负责又执着的“好狼”!
可他却愣在了原地,只见皎皎的月光下,那几只白狼中的头狼,它坚实的狼吻中,叼着一只水时熟悉小狼崽子!大狼泛着莹光的蓝眸中意思很明显。
这个,总行了吧,要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送东西的狼:人类,啧,烦死了!
第27章
小狼近日来都恹恹的,尚且是幼崽的它,并没有经历前些天狼群混乱的战役,只是敏锐的觉察出不安。且他平日的“靠山”符离不见了,温柔喂护他的“两条腿”水时也无迹可寻!
它每天都被狼王父亲,粗暴的按着头,埋脸在血糊糊的动物内脏里,强行改善挑食!
今天小狼的嘴刚杵到牛肝里,忽然觉得后脖子一紧!随即四肢离地,被刚跑回族群里的一只强壮的叔叔,叼起就跑。
“???”它被衔在成年狼的口中,只得乖乖软垂着小爪,但眼睛瞪的老大。站在旁边的狼王很平静,于是小狼慨叹,狼生艰难,它爹终于不要它了!
于是逆来顺受的被叼了一路,直到它到了一处“大土包”前。小狼瞬间耳朵一立,精神了!瞧!它看到了什么!狼生要好起来了!
水时正披着厚羊皮站在门前,一脸震惊又无语的,看着大白狼换了无数样东西后,眼下嘴里叼着的小白狼。那小东西眼睛都亮了!被叼的那么紧还能“吧唧吧唧”的直舔嘴。
他瞬间想关上门,让狼群自行退货!
但小狼崽可不管那个!蹬着腿从狼口中挣扎下来,一个飞跃,就钻进水时身上的厚羊皮里。水时下意识抬手一托。然后再抬头,狼群就不见了,飞快……
他叹了口气,但低头看着怀里仰着毛毛头的小崽子,心里也喜爱,没办法,继续编瞎话吧!于是水时双手托起小白狼,举到眼前,“就说你是垃圾堆里捡的狗崽子!”
于是,水时的夜终于平静下来,他终于能安安稳稳的蜷在已经变得温凉的被窝里,睡觉了。
那边的小狼也惊喜的找到了符离,它不断闻嗅着昏迷不醒的族亲,最后疑惑又小心的,窝在了他旁边。
清晨,水时觉得眼前暖呼呼,一点也不像自己冰凉的被窝,倒像是一堵硬墙!等他睁眼一看,果然!
可能是土炕烧的少,夜里又被狼群折腾的冷,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挨挨蹭蹭的跑到符离身边,此刻他们极近,水时的鼻尖正轻蹭到那人温热而硬实的蜜色背肌上。
但水时没害怕,也没动。眼前这人还没醒,肯定不知道自己挨着他取了半夜的暖。既然苦主不知道,他可就不客气了!晨昏交接时,是最冷的时刻,于是水时眯着眼,又往前靠了靠,贴上了那人宽厚的背,真暖和!
符离的伤口缝合后,愈合的飞快,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人类的躯体,水时没对任何人说起,包括治病的孙先生。
他此刻被包裹在符离周身强悍的气息中,那种他熟悉的味道,如今微微混杂着血腥气。然后,水时又抽动鼻子仔细嗅了嗅,狗味有点重,好像该洗了……
于是等水时抖抖瑟瑟的起来烧水时,才发现,小崽子不见了!
他赶紧四处找,却发现小黑马也不在,直到出了大门,站在坡上,才隐约看到在郑家马槽中,作威作福的小黑马。于是赶紧下坡去找。
到了郑家一看,得,俩都在。郑老汉给马槽倒了细料后,就与他大儿子围着小狼琢磨,“爹,这哪来的狗崽子,咋这么大,还挺胖!”
老汉是正经做过猎户的,如今虽然瘸了做木工过活,但眼力还在,于是一挥手,“别靠太近了,离远点,看着不像狗。”
还没等他说完,水时已经着急忙慌的跑下来了,“叔,你看见我的狗了吗,一只白色的胖狗仔。”郑老汉见水时下来,赶紧回话,“狗仔?那你看这个是不是。”
水时就见小白狼正悠闲的在一处狗窝旁来回踱步,郑家仅剩的两条猎犬别说叫唤了,此刻正吓的哆哆嗦嗦,低头夹着尾巴不敢动,连主人到了旁边都不敢抬眼瞧。
水时“啧”一声,这哪像正常的狗仔,倒像个巡山的大王!他一个箭步上去,双手拎着小白狼的后颈皮,结结实实的将它抱在怀里,使劲揉了揉。然后抬头对郑老汉龇牙一乐,“对,就是这个,我捡的,看他可怜,就和我做个伴儿。”
郑老汉见那个本来有些凶性的小东西,见到水时后瞬间背过去了耳朵,眼睛也亮亮的很亲近,显然很熟。心里便滚了几个来回,最后什么也没提,“别叫狗儿乱跑,这肥呢,叫人抓住吃了!”
郑大哥也附和,“可不,那可惜了!”见父亲也说是狗,便想去伸手摸摸,结果被郑老汉挡住了,叫他先去干活,主家催得急,先给木材倒了模子再说。
“叔,冬子哥上山打猎怎么没带狗啊?”水时看了看稍有放松的两只猎犬,就又将小白狼抱的远了些。
“啊,他今儿没上山,去帮我运木料去了。哥儿吃饭了么,家里熥的细面窝头,香着呢!”说罢没等水时回话,就回屋拿了一大碗出来,还呼呼的冒着热气。
闻着是香,连怀里的小白狼都耸鼻子,郑老汉一瞧,还说笑,“呦,它还吃素啊。”
水时抿嘴露着小酒窝,“它什么都吃,可好养呢。”说罢也不再客气,将小狼放在地上,接过窝窝头,吆喝着一狼一马,蹦跳着回家了。
背后,两条猎犬松了一口气,但郑老汉却叹了一口气。
回到了家,水时提心吊胆的教训了小家伙一顿。这也就是冬天,家家户户都不出门,他的房子又偏,才没什么事端。要是等到开春,邻里之间一联系,这小崽子还真愁人,可别咬了别人家的娃儿。
只是眼下小狼耍赖撒娇,便混过去了。水时扭了扭它的小耳朵,给他吃了些羊肉和半个窝头,小黑马并不上前,自小狼来后,它就越发沉稳了。
水时煎完符离的药,又烧了一大锅热水,连带将土炕也烧的热乎乎。热河村虽然河流不结冰,但与东山中温泉的温度差了太多,要是从河里洗澡,怕是要感冒。
于是水时先端起水盆,坐在热炕上,把自己给洗了。但等打量起符离,就有点别扭,还有点不好意思。不小心贴着取个暖到没什么,真给人家脱衣服洗澡他就下不去手了,心里怯,即便那人此刻还没醒。
想了想,就还是要先缓一缓自己的红脸。然后水时就带着自己的衣物,与符离那天身上带血的兽皮,徒步到不远的河上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