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头,在如纱的月华中,望向不远处,抱着小狼崽,乖巧等待的“人”。
他是不是也有这个荣幸呢?即便他们是如此的迥异,即便自己是一只“野兽”……
水时在最后一丝阳光也消失的时候,就已经很冷了,出来的突然,他都没拿厚皮子。眼下只能抱着小狼取取暖,坐在原地等待符离。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安慰那样一个沉郁落寞的背影,只有默默的等待。
水时正把脸埋在小狼的胖肚子上暖鼻子,就听见眼前有脚步声,他一抬头,符离已经站在他眼前,英俊的眉目被月光映着。
符离只静静的看着水时,眼神有些温柔,却有些犹豫的不接近。
水时赶紧抱着小狼崽站起身,他的身高堪堪到符离的胸膛,要仰起头才能看到那个人的脸,“咱们,走啊。”蹉了蹉脚,又说,“你,你不要伤心,看,还有这小家伙陪着你呐!”
说罢,水时弯着眼睛呲牙,将怀里的小胖墩举到符离眼前。符离看着眼前这人的模样,终于往前迈了一步,直接弯腰上前,将水时与小狼都揽在怀里,朝山下奔去。
自己身上的伤没有复原,带着雌兽与幼崽在暗夜的山林中行走很不安全,这次符离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水时带回了自己私密的狼巢。于是水时再一次,住进了那个山梁中位置独到的温暖巢穴。
狼群对于符离的回归,很是重视,它们每一只白狼都上前轻轻贴一贴符离。尤其是狼王,他当日与族群一起,翻山越岭的将兄长送到了“人”的领地,希望他能够伤愈。而今看着健康的符离,便兴奋的上前不断闻嗅着,喉咙间高高低低的说着狼语。
两兄弟在“叙话”,水时就与小狼崽趴在洞口,一大一小,只露个头往外瞧。看着山梁上如此多的狼,水时此刻深觉自己半路把小黑马叫回去对极了。这要是跟来,还真没地方安顿,马王也不知道在不在附近。
也许是今日特殊,青狼灰狼它们也在山梁上,其中就包括水时熟识的那两只。
那两只青狼也见到水时与首领一同回了狼窝,只是它们贼兮兮的四处瞧了瞧,看到狼王与符离就在洞口边,就谁也不敢往水时身边凑。直到水时招手,符离朝他俩瞄了一眼,两只青狼才敢猫着腰往水时眼前溜。
青狼是不敢进符离狼穴的,它们站在外边,伸头嗅了嗅水时的鼻子,就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眯着眼张嘴吐出舌头,像是笑容。
水时是不懂狼语的,但不妨碍他们如同旧友相逢。于是等符离回过头,就见到水时趴在狼穴中,开开心心的晃着小脚,笑眯眯的看着哨狼。他们之间既不会沟通,也不懂得交流。只是笑呵呵的互相看着,挺有趣。
不过一会儿功夫,两只青狼便与其他杂色狼一同离开了狼巢,回到山中。白狼群也在狼王的带领下,出去捕猎归来。符离坐在狼群中,撕扯一只野猪分给一众幼崽,其中小白狼更是霸道,爬到符离身上,张嘴咬住肉后,就背过耳朵不松口。
水时正看热闹,就见一只极高大的白狼从狼王处来,像是得到指令,叼着一只羊腿,送到自己眼前。但这只狼木着脸,还仿佛有些无语和犹豫。
水时仔细一瞧,“……”,“!”
这不是那只下山给他送东西,折腾了他一宿没睡的狼嘛!
那只白狼见水时不伸手,它深知这活不好干,便又往前走了一步,意思很明显,满脸都写着“你可快拿走吧!”的样子。但水时还是摆了摆手,“你吃吧,我不饿,我明天回家吃饭。”
他不吃生肉,在狼群中又不宜生火,而且麻烦。白狼满嘴叼着羊腿,却深深从鼻子中叹了口气出来。水时一乐,就见它转头把东西叼给符离,而后利落的钻回窝去,不出来了。
符离拿着羊腿,看了一眼水时,便将手里的肉全交给旁边一只母狼,自己不知去哪了。
于是,等狼群安静后,水时却没见到符离,但他并不很担心,现在狼群很聚集。符离不会轻易出事。所以,等符离半夜后回来时,他已经朦朦胧胧的睡了。
符离见状,放下了东西,无声的倚在岩壁处,借着月光,静静的望着洞穴中睡熟的水时,看了很久。
清晨,水时醒来时,觉得很尴尬,他又往人家身边钻了!符离壮阔的肩背就在眼前,自己的额头正抵着这人的后脊上,身体蜷缩在他旁边。
水时屏息,蹑手蹑脚的往外挪,好不容易悄悄蹭了出来,小腿就踢到了什么东西,他抬头一瞅,有些惊讶,竟然是他放在树屋的小藤筐。
筐里的东西不少,尽是他平日在山中总是采摘的几样东西,水时有些稀奇,看了看仿佛还睡着的符离,便扒到藤筐边,仔仔细细的数了一数。有好些鸟类的蛋,但更多的,是树屋附近林中的产物,比如那只胖松鼠带他光顾过的坚果树等等。
符离在水时贴到自己背上时就醒了,只是现在才坐起身,看着扑到藤筐旁,悉悉索索翻东西的水时。他想起昨夜那只被他捏住尾巴,瑟瑟发抖的松鼠,果然还是有些用的。
看,小兽之间喜欢的东西总是差不多。
水时边翻边想,这些东西都离的不近,有的还扎手难摘,必定都是符离连夜收集了给他拿回来的,可那人身上还有伤呢!
他急忙要回头看看符离背后的伤口,却恍然见那人早已经起身。水时看着目光沉沉的符离,倒是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好了,最后只干巴巴的憋出一句话,“那个,醒啦。”
水时说完就后悔,废话!当然是醒了,这么蠢的问题,符离一定不会理自己。可一抬头,却看见那人朝他点了点头,并深沉的从胸腔里共鸣出一个字,“嗯。”
水时有些受宠若惊,觉得符离有些不寻常,他很少会说人类语言,更何况是回答一句无聊的问候呢?但偷偷瞄了半天也没结论。
想着他背上的伤,水时就不再犹豫,甚至还有些果断的说,“那,那咱们回去吧,你该吃药了。”
符离也点头,一双暗金的眼睛看着他,“嗯。”
水时连得了两声回应,倒是有些不知所措,“那,走?”
于是,在对面狼巢中还在休息的狼王一家,就见它的兄长痛快的抱起“人”,一声不吭的要奔下山梁了。
窝在母亲身边还睡懒觉的小白狼,被父亲使脚蹬醒,还正砸着嘴呢,一见它的“靠山”要走,立刻激灵的滚起来,晃着小屁股就往对面跑,脑袋上还翘着好几缕呆毛呢。
小崽子动作迅速,“嗖”的钻进符离拎着的藤筐里,只是刚醒来的腿有些软,没蹬住筐,踩滑了,屁股扎在几颗毛栗子上,娇气的哼唧的好几声。
狼王站在洞口伸了个懒腰,看到自己那个崽子的德行,只觉得废了,今后万万没有将狼群托付给它的希望了。再回头意意思思的看了看窝里俊俏的伴侣,那就,再接着生吧!
一路上,符离选了较为平坦的区域行进,水时第一次心中不慌不忙的,能在赶路的间隙看一看东山其他地方的景色。
东山太大了,他甚至觉得都不应该用山来形容,准确的说,应该叫东山脉才行!这里独特的地理环境造就了生物极其繁复的多样性,一山中仿佛能见四季景观。
符离带着他,由春走到冬,由山上走到山下,由自然走到人间。
水时只觉得符离换了路线,不再走房后的山坡,而是自热河而下,从村口背着他,一路走到家。
因为是白日,又没到中午吃饭的时刻,各家依稀有一些孩子在外边不畏冷的玩耍。他们看到身材那样高大的符离,都嘻嘻哈哈的惊讶。
“哇,好大个人呐!”
“嘻嘻嘻,他背媳妇呐!不嫌羞!”
作者有话要说:
符离,他支棱起来了!
第32章
水时见到周围有不少孩子与不熟悉的三两个村民,他赶紧拍了拍符离的肩膀,要自己下来走。
已经进了村子,还让人背着可太招眼了,符离这样独特的人,想必明天村子里能传出八九个谣言的版本。所以赶紧叫这人蹲下,他跳下来,果断的抱起藤筐,撒开腿,径自先跑回家了。
上坡要路过郑家门口,郑大嫂正在门外拿着簸箕,筛包谷皮子。见水时从村子里上来,就去打招呼,“水哥儿,这大上午的,怎的出去了?”
水时见门口的郑大嫂,有些拘谨,回头瞥了瞥后边路口慢悠悠往这边走的符离,便支吾着说,“就是,上山捡些野货。”当下便从筐里拿出好几只大鸟蛋,“嫂子,回去或煮或煎,给孩子补一补吧。”
郑大嫂哪见过这么奇特又大的蛋!平日就是连鸡蛋都很少能沾到,本想推却,只是看着身边还淌着清鼻涕的几个顽童,做母亲的心心一酸,还是不好意思的将水时手中的蛋接过来。
“这,嗨呀,咱们是一家人一样的,嫂子不跟你客气了,昨天我……”
郑大嫂还没说完话,声音就卡住了,水时顺着她的目光往身后一转头,就见符离单臂夹着小狼崽,已经跟上了自己。他长腿一迈,路过郑家门口,目不斜视的,上了坡。
水时昨夜拴了门,于是符离也没走正门,他行到有一人多高的院墙边,抬腿一跃,轻松进了院子。
郑大嫂见到这样的情形,杏眼瞪得老大,说话直结巴,指着已经不见符离踪迹的院墙边,“这,这,他是哪个,怎么进你家,看着吓人。”
水时不得不解释了原委,只说这就是他山上的恩人,伤愈了,怕他自己上山危险,便陪着去的。
说完水时赶紧辞别大嫂,多说多错,赶紧回去才是,还不知道小黑马到没到家呢!
水时背筐一走,原地只留下一个张目结舌的妇人。她虽然看着符离那样剽悍的身形与气势很惧怕,但等人不见了,自己却抱着筛子在门口感慨,好英俊的人!又如此威武,这才真真是条汉子呢!
她在郑家,知道的也多些,听公婆的意思,水哥儿是不会来家里许给冬生了,好像是和他那个恩人有些意思。
郑大嫂看着费力往坡上走的小哥儿,又想起刚才山岳一般的男人,兀自脸红起来,心里唏嘘的想着,这,这样的体格,水哥儿可怎么受得住!
旁边的孩儿直向母亲要水时送的蛋,郑嫂子才回过神来,直啐自己,污污糟糟的想些什么!赶紧领着孩子回屋里,将蛋好生放起来。
辞别了郑大嫂的水时,好不容易背着筐到了门口,可抬手去推门,却愣住了!
他们昨夜是从后山坡走的,所以大门如今还从里边拴着呐!
他刚想开口喊符离,但一想那人也未必会开,便要找东西撬门。只是他刚一抬头,眼前的厚木门“吱嘎”一声,朝两边开了。
门里站着高大的符离,他在阳光下的一身腱肌更加雄武,铁掌更是筋骨分明,掌中还握着两截极粗木头。
水时定睛一看,一咂嘴,行了,以后都不用拴门了。门上的木拴已经被利落的掰成两截,一般人可办不到。
小黑马此时正委屈的趴在院里的空畜圈中,昨夜它实在跟不上符离的速度,被水时赶了回来,本来就气闷,到了屋门口,才想起来,马可不会开门!马进不去屋!
于是跺着蹄子,在畜圈中萧萧瑟瑟的等了一宿,这些“人”才回来。水时见小黑马跑过来,才放下心,可又见它长长的眼毛上都是霜,就很歉疚,顺手从藤筐中拿出好几样果子给了它。
人也齐了,也该做饭了!水时背着一筐的“好东西”,很想去大战一番身手,只是,掀开水缸才发现,只剩一个水底了,刚刚够给符离煎药。
水时叹了一口气,想起了帮忙挑水却被符离按在地上掐住脖子,好生威慑了一顿的冬生,顿觉属实是连累了人家。
于是,他便从侧屋中翻出了一条陈年的扁担,还有前几日郑木匠给新打的两只水桶,开了门,一路朝河边去了。
路上或遇到同去打水的同村,看着竟然是一个哥儿去挑水,都直问是哪家的,怎冬天还叫小哥儿出来干重活!水时也笑呵呵的不在意,他心中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呢!
只是,这个有担当的男子汉不知道,这一路,符离都跟在他身后。
符离审慎的观察着每一个路遇之人,以求洞悉他们的意图与行为,他拿出了捕狩猎时那样的专心与心计。
最终,就在水时走到河边的功夫,符离下定了决心,他认为,他可以。
水时刚刚弯腰,要用水桶到热河中提水,就见从旁边伸出一只大手,握住了自己的水桶,这只手独具特点,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身边这人是谁。水时惊讶的抬头,看着认真握着水桶的符离。
“那个,我要打水做饭,你……”水时也不敢太过阻拦这人,他心中还是有些怕的,其他见过符离的村民只被他那种气势所震慑,便心惊胆战。但是,水时却知晓这个人更加野性与剽悍的内里。他是最凶悍的野兽,是东山无可匹敌的霸主。
符离不管犹犹豫豫的水时,他径自拎着水桶,弯腰、屈膝,动作与刚才河边打水的村民如出一辙,标准的打满了水,只等用扁担挑起便能完成了。他学着别人的做法,将水桶谨慎的挂在扁担两边的铁钩上,双臂展开,搭在上边维持扁担前后的平衡。
只是,他双臂刚刚搭上扁担,就听“咔嚓”一声,那样厚实的扁担断了个干脆……
符离愣住了,水时却没忍住,本来他还有一些紧张,这时候却弯着眼睛,“噗嗤”的捂着嘴乐了出来。眼前的画面实在有些好笑,那样一个战无不胜的群山兽王,却被普通人类的一根扁担为难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