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種事……」怎么想都覺得事情出乎他的理解範圍,「就連臺面上赫赫有名的政治人物都不敢做才
對啊!」
「所以我不是說我父親是民代嗎?政府官員無法大大方方做的事,對他來說可壓根兒沒有影響。」
他難以置信地瞅著自己班上的學生一眼,隨後搖搖頭,「你只是在……威脅我而已吧?」
他擺明不輕易相信的模樣讓醺扇澪失去耐心。
「威脅?」他不耐煩的嗤停了聲,「對!也可以這么說,但我剛才說的話也確實都是事實,你最好記清
楚。」
「就算那種事可能是真的,也不可能你想要就會發生,這裏可是以法治爲主的國家!」
好吧!不管是商業或教育事業,的確都少不了部分政治人物的「關心」及參與,這是世界無法避免的黑
暗面,官商勾結也幾乎天天都會發生,但不論如何,最後總要歸於法治才對啊!
「老師,沒想到你那么天真耶。」醺扇澪忽然笑出聲。
不是那種一直挂在嘴邊若有似無的諷刺微笑,而是那種像是忍無可忍爆笑出來的笑聲。
「什么?」他明顯貶損的語氣令他眯起眼。
「以你一個平凡公民的身分,是不可能和我對抗的,老師。」
「你是在逼我試試看嗎?」
「你想試的話,我不會介意。」醺扇澪臉上還是那副看了會令人火氣直線上升的輕笑,「不過我可以先
告訴你,即使打上法庭,我家能請到的律師絕對可以控告你到傾家蕩產。另外,傳播界裏也淨是我家的
朋友,所以你如果想從那邊下手,請便,只是會有什么後果就不得而知了。」
媒體最恐怖的地方,就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同樣一件事,只是報導的角度、甚至用字遣調的不同,就能讓一個罪大惡極的壞人變成最可憐的好人。
一個人的一生,很可能就此發達或毀滅。
醺扇澪警告他的,就是這一點。
明白他不是空口說白話,更非空穴來風,喻奉雷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與他抗衡的。
因此創下最短的教師生涯紀錄似乎是避免不了的下場,但要他屈服在這小鬼的淫威下?他還不至於那么
沒志氣!
喻奉雷並非正氣凜然,他也從不認爲自己會爲了正義感那種東西做任何犧牲,但他就是看不慣醺扇澪那
種作威作福的態度!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原則和堅持,說是毫無理由的無聊、頑固也行。
總之,很不幸的,醺扇澪的所作所爲正好刺激到他堅守的原則。人一旦被真正激怒,即使曉得自己才剛
起步的導師生涯很可能過沒幾天就會結束,也絕對不打算就此屈從。
☆ ☆ ☆ ☆ ☆ ☆
醺扇澪坐在自己家中餐廳的窗臺上,他心不在焉地看著庭園裏隨風搖曳的梧桐枝葉。
晚上的風勢雖強,但因已進入五月中旬,感覺雖有點涼意,但仍稱得上溫暖
這個仿佛在電影或雜誌上才會出現的豪華家庭,處處都裝潢得金碧輝煌,不需再額外佈置就能立刻舉辦
晚宴。
在這個因太過寬廣而令人感到寂寞的空間裏,由於整理家務和煮飯的傭人都已準時在八點左右離開,陪
伴醺扇澪的,只剩餐廳上方那盞若是直視會讓人睜不開雙眼的藝術吊燈。
從他五歲開始,這種生活就成了常態,因此面對這種毫無人類氣息的感覺,他早就習以爲常。
「明天……應該就會乖一點了吧。」
他腦海裏想起剛上任的新老師……
該怎么說呢?
大概是因爲太年輕又缺乏經驗,即使已從教務主任那裏聽到所有的狀況,一時之間還無法切換年輕老師
那種特有的熱血沖勁,才會不知輕重地對他撂下狠話,現在心裏一定後悔得半死。
再說,他既然把話都挑明瞭,相信那個新來的老師也不是傻瓜。
只要回去睡個覺冷靜下來,並好好把事情想明白,就會瞭解什么才是對自己最有利的吧?
他並不是沒碰過即使在聽了教務主任的忠告後,仍堅持要嚴加管教他的老師,但這些人在更進一步得知
他詳細的背景後,就不知怎么地全沒了那份沖勁,然後開始對他的所作所爲視而不見。
沒一個例外。
所以,在厭煩他們的教法或態度後,他就想也不想地要求祖父將他們換掉,雖說他到課的時數並不多。
那些知道自已莫名其妙要被撤換的老師,也只能自認倒楣地摸摸鼻子就離開,但也有的不甘心地鬧到校
長室去,但最後全都在拿到高額的資遣費及下一個工作的保障後,就二話不說地離開。
人類……不過就是利欲熏心的動物罷了。
傍晚還被他氣得差點發怒的新老師,想必明天就會跟其他帶過這個班級的所有老師一樣,在早上點名時
會跳過他,見到他公然違反校規時,會視若無睹地轉身離開,甚至被他大聲譏諷時都不會有任何反應。
這種事,他不用預料就已經曉得了。
大門被轉開的聲音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直到那高跟鞋的噪音近在耳邊時,他才回過頭。
站在他身後的是,將這副令人驚豔的美貌遺傳給他的女人,她正毫無表情地瞅著他。
「扇澪,聽說你又給你爸爸惹麻煩了?」
她手上拎著的小提包並沒有放下,看來她待會兒要出門,今晚是不會回來的。
他冷眼望著才進門就準備出門的母親,醺扇澪臉上一點反悔的意思都看不出來,「他早習慣了,不是嗎
?」
「你這孩子!怎么老是讓我們頭痛?」醺母輕歎口氣,並若有其事地用食指輕壓太陽穴。
雖然是自己的兒子,但說真的,對他的所作所爲她還真吃不消啊!
他射向自己的漠然目光冷得像鑽石反射出來的光芒,醺扇澪的面無表情讓她忍不住直搖頭。
「要不是公公太疼你,說敘因的環境比較好,硬是要讓你留在那裏,我早就把你送去國外的寄宿學校了
!再說人家的學校也比較開明,你的腦筋那么好,在那裏說不定比在國內的發展好。」
「那就送我去啊!反正也無所謂。」
「真是的!」她翻了翻白眼,氣他不曉得她的辛勞,「要是有那么容易,我早就把你送得遠遠的。」
這不應該是出現在母子之間的對話。
當然開開玩笑是家人之間常有的事情,但對這兩人來說,出口的話卻是再真心不過了。
「扇澪,聽好了,這個老師至少讓他做完這學期,你想鬧的話,就忍一下,等下學期就隨你高興。」
說完,她像是趕時間似地沒再多留一秒,一如她回家時一樣,又匆匆忙忙地出門參加下一個宴會去了。
☆ ☆ ☆ ☆ ☆ ☆
隔天早上,來到自己帶的班上,喻奉雷開始第一次的早點名。
點名單以姓氏的筆畫排列順序,他按著一個接一個的名字確認學生的出席狀況,順道再度努力將入對上
姓名。
然後,在眼光落到那個敏感的名字時……
「醺扇澪。」他照慣例要先喊一次。
喻奉雷等了幾秒沒有回應,他擡起頭來發現學生看著他的眼神有些怪異,似乎不解他爲何要點他的名。
過了幾秒,他看他也似乎沒有出現的可能,所以——
「醺扇澪……沒到。」
「老師!」班長立刻錯愕地大叫出聲,她昨天才跟這個搞不清楚狀況、但人不錯的老師說過這事的,不
是嗎?
全班也都早已有了共識,爲了班上出缺席的情形著想,在點名時刻意跳過他的名字,早已成爲大夥兒心
照不宣的行爲。
儘管私底下有不少人不滿他享有這個「特例」,卻從沒有說出口的機會。
而這個才第二次站上講臺的老師,卻不打算遵循歷來的慣例似地,還對他們露出笑容。
「不用擔心,我會自己負責。」
然後,他在醺扇澪的出缺席那一欄,標示第一個未到的符號。
☆ ☆ ☆ ☆ ☆ ☆
中午,喻奉雷準備回辦公室吃自己剛從餐廳買來的豪華便當——不是他想買那么奢侈的便當,而是這裏
根本就沒賣他平時吃慣的排骨飯。
喻奉雷過了彎角後訝異地見到一個不該出現的人。
「你很敢嘛!」
醺扇澪等在他的辦公室門口,他雙手抱胸,背後則靠著銅門。
不用他多作說明,他也曉得他指的是哪件事。
早上才做的事,他現在就得知,沒想到這間學校的辦事效率還真好。
這也難怪,因爲他剛才就是被教務主任請過去,才會沒時間在餐廳用餐而買了便當回辦公室。
教務主任會急著找他當然只爲一件事,誰教他膽大包天地在醺扇澪的紀錄上記下缺席。
「這個……應該是你弄錯了吧?」要求他消去記號的教務主任當時還想裝傻地將事情一筆帶過。
「不,醺扇澪人的確沒到。」
「但是……」
喻奉雷心想反正遲早會被醺扇澪那小鬼排擠掉,他沒必要對他卑躬屈膝。
「他確定沒有來,至於人是蹺到哪兒去了我不知道。如果我沒確實地作紀錄,萬一他不小心出事的話,
這個責任我可擔當不起。」
「話是沒錯……」
「所以,這份點名單並沒有弄錯。」
教務主任不想再說些什么,但最後只是臉色沈重地點點頭,並向鐵了心不做更動的他道歉。
「對不起,是我看錯了。」
不以爲事情就此解決,但他顯然太小看整個情況。
喻奉雷在自己的辦公室前站定,他的臉色倒是比已不知在此等了多久的醺扇澪難看許多。
其實不用他開口,他已經可以猜到他來這裏所爲何事。
果然——
「你沒聽到我昨天的話?」
那和他一般高的視線,不容他逃避地鎖住他。
「當然聽到了。」
「聽到了?」醺扇澪揚了揚眉,「這就是結果?」
「沒錯。」喻奉雷瞪他一眼。
醺扇澪雖然感到意外,卻不憤怒。
「你沒聽進我昨天好心好意警告你的話?還是說你壓根兒就不相信我?」
相不相信有什么差別?
他似乎厭倦聽他這像鸚鵡一樣反復不斷的相同問話,喻奉雷想推開他去開門,卻發現他像石像一樣定住
不動。
「走開,我要開門。」
他說出這個要求時是不抱任何希望的,但醺扇澪卻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地乖乖讓開,一句怨言都沒有。
不過,倒是挺煩人的。
「你是不相信我能做得到?」
喻奉雷一點也不想把所剩不多的午休時間,浪費在跟他的口水戰上,他推開銅門,不耐煩地歎氣。
「要告就去告!隨你高興,反正我已經有隨時走人的覺悟。但相反的,你別想我會通融你的任何行爲!
」
反正又不是從這一刻才開戰的,現在不過是把原有的對立加深罷了。
喻奉雷將門砰的一聲關上,他並沒有看見醺扇澪最後的表情。
第五章
今天是喻奉雷教書生活進入第三天的日子,在朝會後的短暫早自習上,他意外地看到前兩天都缺席的醺
扇澪。
而當點名點到他時,他雖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但仍舉高右手,有模有樣地應了聲「有!」時,全班同學
同時露出一種……只能用驚嚇來形容的神情,好似遇上了七級以上的大強震一樣。
這自然是事出有因,只是喻奉雷不曉得而已。
和醺扇澪做了三個多學期的同班同學,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見到他在點名時有所反應。
以往在他出席時,一些老師也會閑來無事叫叫他的名字,但都只見他愛理不理地看著窗外,把老師的點
名當作耳邊風。
可是剛才,他不但破例發出聲音回應,還勤勞地舉高一手!
班上一些疑心病重的人開始擔心,是不是有什么世紀大災難要發生了,不然怎么會出現這種比天下紅雨
還不可思議的事?
坐在他右手邊的女學生怯怯地看他一眼,卻意外地發現這個好久不見的同學竟很開心地在笑!
平時,就算偶爾見到醺扇澪,他臉上也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慵懶神情,上前跟他說話還會被瞪,害許多
原本因他外表對他心儀的女孩子受到傷害,甚至引起了不小的反感。
但這種讓隔壁女同學一不小心就看得出神的表情……
說起來還真是罪過!
其實,醺扇澪如果不是這種個性,他肯定會是全班,不,是全校最愛女同學歡迎的男生。
他臉上綻放著一抹讓女同學看了會臉紅心跳,令男同學明知不該也不由得怦然心動的笑顔,醺扇澪的視
線卻一直望著前方,對四周同學完全漠視到不當他們存在似的。
喻奉雷站在講臺上,他將點名單放下後,發覺這似乎是他接手這個班級後第一次全員到齊。
雖說醺扇澪的確很愛蹺課,但基本上整個學期下來他會出席約三分之一的時間,因此他今天來上課也不
算什么。
他漫不經心地想著,喻奉雷將點名單交到走上前來的班長手中,對全班同學交代幾句後就離開。
前兩節他的課是一年級的,所以得爭取點時間,因爲要走到一年級專用的獨棟大樓得花些時間。
喻奉雷邊走邊思索著,當目的地已經轟立在眼前時,他還是猜不透點名時醺扇澪那笑容的用意。
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一定不會有好事!
☆ ☆ ☆ ☆ ☆ ☆
翌日早自習,當喻奉雷拿著點名單踏入教室時,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醺扇澪那張搶眼的臉龐。
所以,他今天也難得地在出缺席上沒有污點。
然後隔天,喻奉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醺扇澪連著三天都乖乖到教室報到,不管他只在點名及他的課時出現或怎么樣,這已經創下令人難以置
信的新紀錄。
接著,過完終於能輕鬆一下並喘口氣的周末,星期一早晨,喻奉雷還沒踏進教室,眼珠子差點掉了出來
。
大多數的人都有星期一倦怠症,連他都有一點,所以這狀況若發生在醺扇澪身上的話,他可一點都不意
外。
可是,就在他眼前,離早點名還有十五分鐘,醺扇澪的上半身越過及腰的窗臺,向正走在走廊上的喻奉
雷打招呼。
「早啊!老師。」
別說是喻奉雷,就連走在他身旁的女學生都當場錯愕地停下腳步,以爲自己看錯地猛揉雙眼。
他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手錶慢了,猛然想起這個可能性的喻奉雷一個箭步沖到教室裏,更震驚地發覺某些
從沒遲到的同學甚至還沒到校!
那就是說……他的手錶並沒有走慢?
醺扇澪向來沒在早自習的點名現過身,正課也平均只出席三分之一左右,他繼續上星期的勤勞,今天也
到校報到。
不可思議……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感覺上這就像這幾年來侵襲全世界的聖嬰現象一樣,反常到完全令人無法想象的地步。
而從女同學口中,他得知上星期他雖從星期三就都有準時上英文課,卻不一定有去上別堂課。
這么說來,他這段日子來的「乖巧」,是完全沖著他來的?
喻奉雷按慣例地點完名後,他瞥了醺扇澪的方向一眼,突然間懷疑起他一直看著自己猛笑的動機。
這種早將違背校規當作家常便飯的學生,是不可能忽然間毫無理由地守起紀律來的,再說就算他記他缺
席,以他雄厚的背景壓力絕對能讓紀錄在教務處內「更正」,所以他應該不在意他記他曠課。
還有,威脅過他若是太不知好歹肯定讓他走路的醺扇澪,似乎還沒開始動作,因爲他完全沒受到任何施
壓。
大概是第六感,他覺得他之所以毫無動靜的理由絕不單純,喻奉雷心頭不由得湧上一種毛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