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因為自己害死他的怨,來找他了嗎?
那他把這條命賠上又如何!?
怔怔地看著室外好像在召喚自己的清澈湖水,眼中又幻出了左靜言在其中那水色的臉、水色的眸,他還是那樣溫柔地笑著,張開雙臂,等著迎接自己的到來。
「辰兒,你別嚇娘啊!別有什麼糊塗念頭。娘的心肝寶貝!」
太后緊緊地摟著自己的小兒子,生怕懷中一空,他就不在了。
誰見過堂堂一國之母給鬧得這麼氣極敗壞的?唉,皆因懷中稚兒,是父母的心頭肉啊!
「這是怎麼一回事?」
在宮人們圍著垂淚的太后亂成一團之際,另一道青年男子的聲音加入這混亂的場景,似乎覺得在宮中出現這樣亂糟糟的情形很難得一見,他在開口的時候還輕咳了聲,像是在忍笑,不過聲音倒不失威嚴。
「參見皇上!」
所有人都循聲望去,見到那人明黃色的服飾在燈下閃著微光,所有人--除太后和被她摟著還在癡癡迷迷的五皇子外,都跪倒了一片,就連一向高傲的二皇子也跪下了:「臣弟見過皇兄。」
「兒臣見過母后!呃,這是怎麼回事?這麼晚了大家都不睡,在這裏做什麼?」
他做皇帝的命苦,披閱奏章到這種時候,這一堆人好像在這裏開燈會似的,鬧成一團,反正他又睡不著,就順道過來看看,很難得見這麼多人陪他一起熬夜啊!
順手解下披在外面的大氅,交到跟在自己身後,一個容貌秀美的青年手上,皇上揮手讓所有人起來後,躬身跟自己的母親見禮,然後在宮人們急急忙忙搬來的椅子上坐下了。
軒轅皇朝現任的天子,君臨天下的偉大存在,軒轅鳳夼微微彎起了嘴角,這陣子雖然他國事繁忙,但自家五皇弟回宮後就一直撞鬼的事還是有聽說。
說起來這大皇子長得和自家兩個弟弟並不太象,甚至連和他是血緣至親的五弟,都跟同父異母的二皇子鳳翔比較象。
和二皇子美麗但眼神一掃就叫人心驚膽顫的陰柔外表相比,這位軒轅天子相當陽剛,國字臉、劍峰眉,經受過陽光和戰火洗禮的皮膚不如兩位皇弟的白淨,整個兒看起來就是一副有為好青年的皮相。總是在微微上彎的嘴角似乎說明了他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可是領教過什麼叫「天子之怒」的人絕不再敢輕易去冒犯天顏。
更何況他能當上一朝天子,除了投胎投得好,作為皇后肚子裏的第一胎兒子出世外,其他的能力也自不可小覷。
有點在意地掃了一眼一直默不做聲立於皇上身後的青年,二皇子軒轅風翔越過眾人上前答話:「啟稟皇兄,因五弟受驚撞邪,讓母后憂心不已,目前我們正想在全國貼出招賢榜,一解國後的煩憂。」
「沒有請國師過來看過嗎?」
又是鬧鬼,上次麗妃和皇叔的鬼影就已經弄得宮中上下不安了,這回好了,還帶個外鬼回來......等等,這五弟到底是在宮裏撞邪,還是在外面撞邪啊?
本來不信怪力亂神說的皇帝在經歷過上次後,多少對這種非自然力存在一點敬畏態度。
「啟稟陛下,」被他點到名的國師趕忙出列,微一躬身答禮,「老衲已經開天眼看過,五皇子身邊並無邪鬼等物,聖水遍灑,宮中瑞獸也無異動,實在是......」眼光掃過那邊整個人快縮成一團縮進母親懷裏的少年,和老母雞護雛一樣的太后,不過可能是因為有母親用肢體上親昵無比的語言進行接觸的緣故,五皇子看起來比之前正常多了,在這宮裏混得多少有點精通溜鬚拍馬之術的國師再一稽首,轉口道:「也許是小僧道行甚微,依小僧看,聖母皇太后捨身出家,靜修一月,才出關就將纏擾小皇子的邪物鎮壓,功德無量,阿彌陀佛!」
是這樣嗎?
有國師都看不到的邪物,被太后鎮壓住了?
可是看看小皇子的臉色,似乎真的比之前好多了。不再是臉青唇白,神色也安定多了。
經由上次一場鬼禍,對國師已經深信不疑的宮人們再次拜服,連帶對本來就高高在上的皇太后也更加敬重,在蒙上了一層神的光芒之後,更加神聖起來。
「......」
在場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對望了一眼,再看看聞言更是把小弟寶貝也似的摟得緊緊的自家母后,無奈地苦笑。
是得想個辦法解決了,五弟都已經十六歲了,還讓他象個吃奶的娃兒一樣,被母親緊緊保護在懷裏,這成什麼話!?
「收拾五皇子的東西,今晚就讓他隨我睡到靜心閣去!」
這壁廂,太后早一迭聲兒吩咐宮人們把小兒子的隨身物品打理收拾好,既然國師都說目前自己還能鎮得住愛子身邊的邪物,那在還沒請到有緣人解除此禍之前,還是親自守著比較放心。
「*,隨我出來一下。」
揉著額角不去管屋裏那堆忙亂成一團的女人,軒轅鳳夼朝自己的二弟使了個眼色,隨伺身側的那個青年也沉默地抱著他的大氅一同出來,見外面風大了,忙細心地把衣服給至尊天子穿上。
「不是你親自去接的五弟嗎?怎麼還會鬧成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一連三個問句,說明這好奇天子其實已經私底下關注之件事蠻久了,只是礙於面子,一直沒有過問。
子不語怪力亂神說啊!太后已經被拖下水了,天子要是也整天神神鬼鬼的,他們的政事也別議了,直接扶乩問神吧!
「稟皇兄,臣弟此次出行幸不辱命......」
軒轅鳳翔相當守禮給身為皇帝的兄長見了個禮,然後再籌措用語回答他适才的問題,皇帝被他這正兒八經的表情打敗,趕緊擺著手道:「罷罷罷,不要給我回一通有的沒的,直接說重點!」
這皇弟也真奇怪,從小他就喜歡他美麗的外表,可他從不與他親近,總是刻意地保持著距離似的。要說他因為母妃的關係仇視皇后及皇后嫡出的幾個孩子嘛,卻又不見得。至少他對五弟的關愛可是有目共睹的,比他這親哥哥要強多了。
因為他從小就被立為太子,而早早進行相關的教育,母愛在這些教育裏算是會軟化男兒氣概的一種,所以,說不上是刻意疏遠還是被祖訓所約束,母親經常只是遠遠地看著他,看著這個被眾多太博、太師群星拱月環伺的大兒子,從不親近。而後,母親的柔情全給了另一個晚年得來的兒子,所以他對五弟一直很是妒忌,也對自己的親弟弟不是特別親切。結果這兄長之職這二弟就完全代勞了,一直愛撒嬌的老五對他比親哥哥還親。五弟發生什麼事,問他一定最清楚。
睿智的聖明天子可不是蓋的,懶得去那一堆女人之間找原因,直接切入重點是最節省時間的。
「這......因為在北行宮失手殺了一人,五弟驚嚇過度,才導致心智失常。」
仔細想了一下,軒轅鳳翔除了隱瞞下五皇子與那教書先生的私情外,把一切事實告知,他對自己這一直帶笑的大皇兄其實很是殫忌,那樣一張燦爛的笑臉下,眼睛卻從來沒有在笑的樣子,冷冷地注視著這世間的一切,似乎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哦。既是心病,那應付一下母后,全國張榜找人也行,愛怎麼折騰怎麼折騰去。」反正他看不慣那個國師已經很久了,如果這次全國找所謂的法術高人能把他扳倒也不錯。雖然說結果是又出另一個神神鬼鬼、蠱惑人心的東西,但新人羽翼未豐,不會象現在這個國師這般已成氣候,難以控制。「至於五弟嘛,一時受驚而已,等日子久了,便會淡忘,現下又有母后照顧,不必擔心。」
皇帝對此持與二皇子相同的態度,時間是最好的療傷之藥,任何事情,無論當初如何震驚、難過、受傷,日子久了,自然不藥而愈。
他比較在意的是設法剷除自皇叔之亂後,趁勢而起在宮中坐大的神權勢力。
他是天子,還只是天之子。神,高高淩駕於天之上,這些愚婦愚夫們對神諭聽從得比聽天子令還快、還心甘情願得多,若這「神」是神來之筆相助自己的便罷,若不是,那麼,這人間只能是天子管轄的國度,無論是鬼神,還是天,都滾回他們自己的國度去!
這是歷經過了奪權之亂後,人間天子對自己權力的唯一認知。
「臣弟遵旨。」
既然得到太后首肯,現在更得到皇上的同意,軒轅鳳翔也就不再多話。他雖然知道這個身為皇帝的大哥想的遠比自己複雜,但依自己的個性來說,無論什麼手段,只要能達到目的,其餘的東西不必過問。只問結果,不看過程,他不僅僅是這麼要求自己,也是這麼要求自己的部下,這也就是二皇子辦事效率最高、最有效的原因。
「鳳翔......」
見他一禮之後便要離去,皇帝突又想起什麼似的,喚住了他,微微一笑,停了一刻,還是揮揮手道:「你去吧。」
不再挽留。
「臣弟告退!」
「......」
望著軒轅鳳翔挺拔俊秀的身影離去,仍站在原地的皇上微歎了口氣,咧出個自嘲的微笑,拍了拍手,對著不知何時出現在花影下的黑衣侍衛吩咐道:「去查明兩件事。一、那個教書先生左靜言到底是什麼人?二、北行宮裏到底發生過什麼?三天后我要有詳細的資料回稟。」
「是!」
簡單利索地回應了一聲,那個影子一樣的黑衣侍衛如來時一般,在花影動搖間消失無蹤。
一直跟在皇帝身後的青年這時候才抬起頭,殷紅的唇邊露出一絲諷笑,他的長相乍一看有點二皇子的影子,只是其人如月,其冷如霜,清雅到了極處便生豔,卻與外表雖陰柔美麗但舉止行動不失剛健的二皇子不同。
一雙大眼黑白分明,皎若秋水,卻擺明瞭寫著不屑。剛剛見他們兄弟二人雖然表面親切,私底下卻全無信任可言,至尊天子連自己弟弟報來的事都有所懷疑,還特別動用了手下一流的情報組織「暗影」去查明真相。皇家情薄,情薄如廝,血脈親情都不可相信,身在高處只是孤寒。
「你在諷笑我連他也信不過的事實嗎?」
皇上回過頭看著他冷淡的臉,唇邊也漾出了一個湝的微笑,伸出手輕輕摩挲著他白皙得幾乎不帶血色的面龐,突然毫無預兆地手下一個加力,指力大到叫那個青年痛得把淡粉的唇咬白了,可是也不吭一聲。
「最好記住你的身份和你應該做的事。如果不是我,你們那一脈斷無可存之理!月、曉、堂、弟!」
用力抓到指節都反白的手指,在看到他痛楚卻又倔強的眼神後微頓了下,終於鬆開,曖昧的點在剛剛被他自己咬出一絲血痕的下唇上,把那血絲輕輕揩去,一直保持著和熙微笑的皇帝淡淡道:「也真不早了,今天你還是陪寢琉香殿吧。」
言罷,向前走了兩步,回頭看看那個人慘白的臉,又退了回來,把他之前替自己披上的大氅披到那瘦弱的身軀上,仍是微笑道:「夜露風寒,你也多小心保重才是。」
他這體貼的動作反而讓軒轅月曉整個人都縮了一下,然後才放鬆僵硬的四肢,一步一步地跟在他領先而去的背影身後。
步過只燃著微弱燭光的金巒大殿時,隱約聽得到在身後的暗影深處傳來一聲幽幽的歎息,又似冷冷的譏笑,陰森森的寒氣侵襲,讓他再用力裹緊身上的黃袍都遏制不住的那種冰冷從骨頭縫裏向外冒的感覺,只能再加緊幾步,趕上那男人的步伐。
第四章
太后的詔令不日已傳遍天下。
與此同時,二皇子的密令也傳到了北嶽邊陲之地。
白皚皚的雪地,數行黑黑的腳印在這雪地上,蜿蜒地複現出被雪掩蓋下的羊腸小路來。
「頭兒,那邊好像......有東西。」
有點瑟縮地跟在王總兵身後,顫抖的手指著那邊雪地下微有點起伏感的土包,那高大威猛的漢子劉二虎完全不覺得自己這種大鳥撲人狀有什麼不妥。
不過這也實在不能怪他,就算他們是二皇子手下驍勇善戰的將士吧,上沙場大刀一掄,殺人不過頭點地,脖子上一個碗大的疤可以說「二十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是見慣了死人沒錯。可是現在要他們做的任務卻是挖墳、開棺、驗屍,一路上讓民眾怨聲載道不說,看著那種原屬自己同類的軀體,變得潰爛、醜陋、可怕,蛆蟲湧動附於其上,甚至皮肉全無只餘了一副白骨,陰森森地躺在洞裏朝打擾了他們安眠的不速之客看,這感覺跟殺人完全不同。
是個人都會覺得難受吧?
更別提......這山上荒墳處處,他們挖墳挖多了,總覺得背後毛毛的,鬼氣森森,後面好象有無數雙冷冰冰的眼睛朝他們看--呃,或者說是無數個黑洞洞的骷髏洞在朝他們看更合適。
二皇子,雖然您才能卓越,可是叫部下組成這去死去死捉鬼團就未免有點太過分了吧!
「有東西跟我說有什麼用!去挖啊!看好了,棺裏面有這一大一小的,找到立刻上報。」
有氣沒力地展了展手上被握得有些殘破的畫像,上面一個青衫書生懷抱著一個胖敦敦的小肉球含笑而立,那書生笑得十分溫柔,就算是在畫裏,由於畫者捕捉神情極為精妙,那笑意自他眼中浮現,然後微微牽動了鼻冀,最後在嘴角綻成拈花一笑的祥和,系列微小動作清晰可辯,所以神情竟如活的一般,打眼瞧去,竟有些讓人移不開眼睛的感覺,似一團暖暖的春光,拂照人心。
不過這畫中人就是他們這群軍爺被迫在這雪地荒郊充苦役的根源,這些粗人們剛開始還覺得這畫畫得好畫得妙,現在也就只想罵「操他娘的」了。
領頭一人當機立斷,喝令手下去做那吃力不討好的苦差,自己也顧不得雪地冰冷,往那地上一坐,實實是又累又餓,一肚子的鳥氣發都發不出來了。
「說是這說麼,都不知道埋下去多久了,還會有這樣鬼樣子給你看才怪哦!」
今天已經挖了好幾具高度腐爛的屍首,最可怕的是那種皮膚開始潰爛卻還沒完全掉離骨骼的,黏稠的黃液下,紅紅的肌肉加上可見到腸子等內藏的人體,還有臭不可聞的那種氣味,弄得他們一群大老爺們也跟懷了孕的婦人一般,一路頻頻做嘔。 [出品]
「這個不會,說是個多月前才埋的,現在又正值冬季,應該還能辨識。」
如果實在不行就找有一大一小的吧!夭壽哦,是誰把這麼小的孩子也殺了?
風聞宮中五皇子人從這邊回去就後瘋瘋傻傻的,莫不是......怨魂索命?
想到這,渾身激淩淩地打了個冷顫,王總兵立刻打住了自己跑馬似的想頭,這皇家的事,誰敢說個是非啊?又不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
「裏面的大爺、大叔、大嬸,我們也只是聽差辦事,您哪冤有頭債有主,有見莫怪,有見莫怪。」
例行掏出三柱香在墳前點上,雖說是皇命,可也多少有損陰德。
然後,往掌心「呸呸」吐了兩口唾沫,最後再哀怨地看了一眼涼涼坐一邊的頂頭上司,劉二虎認命地掄起鐵鍬,挖!
「哐」 一聲響,才湝的挖了沒幾鏟子,就已經聽到鏟下有碰到東西的感觸傳來,劉二虎已經很熟練地跳下去,左右推開那已經挖松的浮土,把那口薄木棺材一撬開,裏面直直伸出的一雙手像是跟天索命似的,倒是嚇了他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