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勖揚君點點頭,瀾淵方才直起了腰。
「前一陣子送來的瓊花露,味道甚妙,想來費了小叔不少心思,小侄在此謝過小叔的恩典。」瀾淵不過是隨口說,卻不想勖揚君立刻臉色大變,額上的龍印光芒大盛,眼中的殺機是連掩飾都不用了,直直地看過來,雙眸紫得妖異而怨毒。活活把瀾淵嚇得往後倒退了一大步,「小叔……這……這是…」
這是怎麼了?他這個一向號稱清逸上仙的小叔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大的脾氣?
「當時多釀了一壇,您嫌棄甜不愛喝,我又不能多喝,想與其浪費了不如送給二太子,所以就自作主張讓人送了去。還請主子恕罪。」文舒從勖揚君身後走了出來,俯身就跪在了地上。
文舒的身子似乎比先前又瘦了許多,膚色也是蒼白得透明,唇色卻是鮮紅的,襯得一張臉更顯黯淡。
瀾淵想要去扶,可礙著勖揚君難看的臉色,著實不敢再有什麼舉動。
三人就這麼僵了半晌,勖揚君冷哼一聲飛身掠了出去。人影才剛消失,文舒就「哇——」地吐出一口血,額上的發已被冷汗浸得濕透。
瀾淵剛才看得分明,勖揚君臨走前抬腳在文舒肚上狠狠踢了一腳,是文舒強忍住了才等他走了才發作。此刻,瀾淵趕緊跑上前攙他,握住他的臂才驚覺文舒竟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想要把他攙進寢殿,文舒卻搖著頭拒絕:
「沒什麼,回我那兒去吧…這兒…這兒不舒坦…」
瀾淵依了他,見他虛弱的樣子,想要打橫抱著他,卻又被他拒絕。只能讓他靠著自己才一路勉強地走回那個後花園深處的小院子。
院子裏也是一派蕭索,昔日院牆上滿牆的綠色藤蔓都發黃乾枯了,圓石桌子和石墩也蒙了厚厚一層灰,許久沒有人坐的樣子。
文舒自己挨著一個石墩坐了,抬頭對瀾淵道:「最近身子不好,人也懶了,才許久沒有打理,讓二太子見笑了。」
瀾淵看著他淡定的模樣,心裏更不好受:「文舒,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要當我是朋友就告訴我,這天界裏還有什麼是我這個二太子不能幫你辦的?」
文舒只是搖頭:「沒什麼,真的。我要有什麼要幫忙的一定告訴你。」
瀾淵心知依文舒的脾氣,他要不肯說便誰也勉強不得他,只能移開了話題,想法設法地說了些趣事來逗他開心。
說到那個籬清,說到那個夜晚,有酒有風有月,酒有些濃,風有些寒,月有些淡,就這麼抱了,就這麼親了,就這麼說我要你了,就這麼著了。
文舒邊聽邊點頭,臉上終於有了點笑的痕跡:「既是如此,就好好對人家吧,莫要錯過了。」
瀾淵搖著扇子笑:「那是當然,我自是要給他最好的。」
臨走時,文舒問他:「二太子,你可是真心?」
「呵呵…」瀾淵笑了,回過頭來問文舒:「你說呢?」
文舒的眸光就暗了,低低地歎息:「一樣都是無情無義的人啊…」
瀾淵走出天崇宮時,見東邊飄來一朵祥雲,雲上站著的人赤發紅衣,不是東海龍宮的赤炎皇子是誰?
只是,為何行得如此心焦呢?
沒有回宸安殿,直接去了狐王府,那晚之後就幾乎賴在那邊了。
籬清沒有如往昔般冷淡,喝酒、品茶、寫字、畫畫、談天,雖仍是他在滔滔地說,畢竟是有個回應了,抱他時也沒有推拒,偶爾還會主動親上來。自是不能放過的,管他旁邊的小廝們眼睛瞪得有多大,不親得乾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絕不甘休。
想到這裏就忍不住拿扇子撫上自己的唇,過處還有絲疼,昨天讓那狐王咬的。嘖,不過是手不小心往他身下多伸了一些,那雙眼就亮得能燒起來,身上也叫他狠狠掐了一下,估摸著現在還是青的,那個時候,誰要忍得住誰就不是男人。臉上的笑卻再藏不住了,燦燦爛爛地露出來,叫狐王府的小廝們看直了眼。
元寶奔出來說:「今天長老們來議事,王現下不得空閒。公子要不先去花園裏轉轉?」
瀾淵想,等在門口要是被墨嘯他們看見了,一定要拿他取笑,便應允了。搖著扇子跟著元寶往花園走。
狐王府是仿著人間王公貴戚的宅院造的。
元寶說,曾有一任狐王專好此道,得了閑就大把大把的心血錢兩往房子上扔,還特特請來了人間修建的王宮的巧匠來修造。要不是平時都布了結界,叫凡間的皇帝看了非眼紅不可。
「自然,這都沒法和天界的比,公子您說是不?」瀾淵的身份籬清不說,瀾淵自己也懶得提,底下的元寶他們當然是不知的。只是天族的氣息是個有鼻子的妖精都能聞出來,何況出手又是如此闊綽,聰明的狐自是巴結都來不及。
瀾淵點點頭:「確實不錯,有點意思。」
元寶便得意起來,添油加醋,說得唾沫星子四濺,還拉來別家的房子比,仿佛妖界裏上上下下只狐王府這一處能住人了。
走著走著,瀾淵猛地被撞了一下:「什麼東西?」
「我。」對方大搖大擺地抬高了頭看他,淡金色的眼睛裏滿是傲氣,「哪家的?不知道這是本大爺的地盤啊?見了本大爺怎麼不行禮?」
是個五六歲模樣的孩童比尋常孩子更多了些頑劣。
瀾淵覺得好笑,便當真彎腰拱手道:「在下魯莽,還請大人恕罪。」
「這還差不多。」小鬼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地受了他的禮,鼻子湊近了瀾淵使勁地嗅,「你身上帶好東西了吧?」
「哦?」瀾淵有些驚訝,是帶了一小壺酒,那天籬清不喜歡「夢回」,今早就又去酒仙那兒挖來的。一直放在袖子裏,沒想到被這小娃兒給聞出來了。
便從袖子裏取了出來,在他面前晃了晃:「還真是個聰明的孩子。狐族都這般伶俐麼?」
小孩子卻不理會他的誇讚,一雙眼只滴溜溜地對著他手裏的酒壺打轉:「喂,你是來找王的吧?」
瀾淵點點頭。
「最近天涼,酒冷了喝下去對身子不好。」
「這我知道。等等我就讓他們拿去熱。」瀾淵說罷看看身邊的元寶。
元寶忙低頭哈腰地說是。
「為什麼要等等呢?應該是現在才對。等等長老們一走,王就可以喝上熱酒了,豈不是更好?」小孩子板起臉認真地說道。
「說得倒是有幾分道理。」瀾淵對這孩子漸漸起了好感,「那可否麻煩小公子幫個忙呢?」
「沒問題。」小娃兒說著就自瀾淵手中拿過酒壺蹦蹦跳跳地走了。
「這是誰家的孩子?」瀾淵轉頭問元寶。
「小的…小的不知道。」元寶回了個難看的笑。
隨後,便再不多說什麼了。
所幸,這時銅錢來通報,說是長老們走了,此刻狐王正在書房中。
瀾淵就急急走了過去,一進門就見籬清正坐在桌後看文書,繞到他身後環住他:
「不是剛說完事麼?怎麼又看上了?你也不怕累得慌。」
籬清站起身,瀾淵便坐下,讓籬清坐到他腿上,整個人都圈進了他懷裏。
「沒事。還有兩三本就完了。」
瀾淵就伸出一手取來桌上的硯臺慢慢地磨:「事兒怎麼這麼多?平時怎麼就沒見墨嘯他們忙?」
「你沒看見罷了。」籬清道,偏頭躲開瀾淵在頸窩邊遊移的唇,「別鬧。」
「你看你的。」瀾淵不放棄,繼續追著不放。籬清便由得他去。
從側面看過去,此刻的籬清撤去了人前旁人勿近的冷硬,五官俊挺,面容白皙,反而顯得溫文爾雅,燦金色的眸專注地看著文書,眼中的戒備和疏遠也漸漸失了蹤影。瀾淵看得心旌蕩漾,湊過去就在籬清臉上親了一口。猶覺不夠,就細細地捧著他的臉自額頭起一寸一寸吻下來,一直吻到唇瓣,呼吸粗重起來,舌尖一舔,籬清就半張了口任他伸進去舔舐糾纏,直吻得難捨難分。動情處,把籬清往書桌上一壓,文書飄飄揚揚散了一地。
廝磨了許久才漸漸尋回了理智,胯下的欲望已熱硬如鐵。知道此刻要幹那事,籬清仍是不肯依的,還要慢慢來。只能抱著籬清,抵著他的腿根蹭弄。籬清知曉他想什麼,自己那裏也同他差不多,便咬著唇不出聲,臉上的紅隱隱露了一點,隨後便暈了一**……
親熱了半晌才想起那一小壺酒,就叫來元寶問。
元寶卻滿臉茫然:「小的……小的沒見過什麼酒啊?小的一直在書房裏伺候著。」
「不是領著我逛花園了麼?還碰上一個好玩兒的孩子,那酒就讓他拿去熱了。」瀾淵吃了一驚。
「小的……小的一直在書房呐…王知道的。」元寶苦著臉解釋。
「他一直在我跟前。」籬清說。
「那……」瀾淵不解。
「元寶還有個屔牡艿芙秀~錢,兩人長得一模一樣。銅錢是跟著籬落的。」
籬清這一說,瀾淵就明白了。笑著對籬清道:「看來我也得跟狐王告一狀了。籬落少主在花園裏頭騙了小的一壺美酒,還請狐王明察秋毫,還小的一個公道。」
說罷,還用袖子抹抹眼角,裝出了一個苦大仇深的委屈表情。
「讓銅錢看著少主些,別讓他多喝了。」籬清吩咐元寶。
「這就結了?」瀾淵訝異。
「結了。」籬清瞥了他一眼,燦金色的瞳灼灼地看著瀾淵,「二太子還想要如何發落?」
「這……便結了吧。」瀾淵暗道倒楣,抵上籬清的肩頭低聲道,「一起去人間走一趟如何?」
「好……」再就說不出話了,全數被他的舌堵在了嘴裏。
火熱之間,金色的眼半睜半眯,精光一閃而過。
人間,下了後山就是人間。
凡人的茅草屋子,凡人的籬笆牆頭,凡人的雞鴨牛羊。
兩人也不帶小廝,咂鹕矸ǎ招星Ю铩V粧朔比A的大城鎮落腳。
曾在某處遇到一個乞丐,獨眼瘸腿,臂膀也被折斷,身家全部不過一隻破碗一身破衣。他長年累月縮居在破廟,渾身惡臭,旁人避之唯恐不及,更休提給他幾個銅板或是一餐熱飯。
瀾淵對他說:「城東郊大槐樹下有金銀萬兩,足夠你醫治手腳再享後半生溫飽。」
乞丐連連磕頭道謝,直到他們走到看不見還猶自將頭磕得「砰砰」作響。
「他命中有九世劫難,熬過這一世,下一生就可苦盡甘來封侯拜相甚至做一世帝王。你何苦要在此刻改他的命盤,叫他提早享了安逸,下輩子繼續償還?」籬清厭惡他任意妄為的舉動。
「世間果報回圈,不會錯了因也不會錯了報。此生或是下世,他終是要一甜一苦,我不過是顛倒了順序,該有的因果他還是有,怎能說是我害了他?」瀾淵不以為意,「我只告訴他有金銀,拿與不拿還是他自己來種下因果。」
籬清只是沉思,不再與他辯。
到了京城外,千年帝都,龍蟠虎踞,不同凡響。
「便做一回凡人如何?」
「無妨。」籬清點頭同意。
「那就說好了,不許用術法。」瀾淵得寸進尺。
「若用了呢?」籬清挑眉。
「若用了,任憑對方處置。」瀾淵笑意晏晏,是起了遊戲的心情。
「一言為定。」說罷,籬清舉步就要進城。
瀾淵追上來跟在他身邊問道:「狐王身邊可帶了銀兩?」
「不曾。」腳下一頓,側過頭來看他,「二太子呢?」
苦笑一絲絲掛上輕鬆從容的臉:「只怕天界二太子與狐族之王要在這凡塵京都食一回嗟來之食了。」
又用手指了指城門道:「你看,此處甚好,人多又曬得著陽光,你我就在這瑞安頓吧。坐到傍晚興許就能一人討得一個熱乎乎的肉包。」
籬清不搭話,拿眼角斜睨著瀾淵。
瀾淵展了扇子來擋他的輕鄙:「我也知你是斷斷不肯的,可現下身無分文,進了城該如何住宿吃飯呢?」
籬清瞧著他玉骨描金的山水扇,嘴角一抿,燦金瞳融冰化雪笑意吟吟:「二太子的寶扇可否借來一觀?」
瀾淵暗道不好,想藏卻無處可藏了。
於是,方進了城門,二太子與狐王直奔當鋪。
京城的繁華遠非他處可比,道路兩邊擠擠挨挨滿是各式小玩意。
隨著人群漫無目的地走,脂粉、鮮花、發簪……隨手翻上兩件,綠衣紅业拇髬鹁蜏愡^來拖著袖子拉生意:「公子家的娘子好福氣呀,這般的好人品又這般的能體貼。您瞧瞧這鳳釵,宮裏頭娘娘頭上戴的新樣式,姑娘們喜歡著呢。您給您娘子捎一個?管保她喜歡!」
瀾淵笑嘻嘻地看邊上的籬清:「我家娘子樸素,不好這些。」
拈起一枝白蘭花放到鼻間嗅:「我倒也想買一朵送他,直怕他不高興,再不讓我近他的身。」
大嬸笑開了,直道:「還有這樣的娘子,辛苦了公子你。那你來看看這一枝骨簪,夠素了吧?公子哥兒也能戴,你家娘子要不喜歡,您就自己留著用。」
瀾淵便買了下來:「好。難為大嬸你如此費心,我先代我家娘子謝過。」
接過簪子回過頭來彎了眉眼對籬清笑:「你看可好?」
狐王冷哼一聲,扭頭就往前走。
急急地追了上去,探著頭明知故問:「生氣了?怎麼這麼容易生氣呢?在下這就給狐王陛下賠禮了,莫生氣了,嗯?」
籬清打定了主意不理他,停在一個字畫攤前問正埋頭苦讀的書生:「可會畫扇面?」
書生抬起頭呐呐地答:「寫還成,畫就…」
「那就寫一張吧。」
瀾淵見他一雙燦金瞳只對著書生背後的字畫看,臉上也繃得一派嚴肅,心下不由好笑,又怕惹他惱怒,就只得忍著,墨藍的眸子不放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動。
書生握了筆問籬清:「公子想寫什麼?」
「……」籬清語塞,本來是見瀾淵手裏沒了扇子一時興起地問了,也沒什麼特意的意思。真要問想表達個什麼意思,連自己都不願去想的。轉過頭來想問問瀾淵,瀾淵只是笑,擺明瞭袖手旁觀的意思。
籬清無奈,只得對書生道:「隨你吧。」
書生想了一想,筆走龍蛇,一幅扇面一蹴而就。吹幹了遞給籬清,卻被瀾淵奪了過來,自作主張就納為了己有:「既是給我的,自然是先讓我看。」
扇面上白底黑字,寥寥寫了幾行: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
空一縷餘香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