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两个人都在气头上,没有人能够冷静。
"你什么意思?"梅唯馨脸色僵硬,声音更冷了。
"我的意思是,你分明是个只会对同性发情的同性恋,在我怀里又哭又闹又亲又吻又咬,不是同性恋是什么?难道我们之中谁是女人不成?"傅睿廷加重语气说道。
君子绝交不出恶言,但是,愤怒让傅睿廷失去平和待人的心,亦失去对梅唯馨的怜惜心。
此时此刻他一心只想辩赢梅唯馨,完全没考虑到梅唯馨的自尊心,更没想过若他们和好,将来要如何跟梅唯馨继续相处。
"你明明告诉我不是的,你明明说我们两个不是同性恋的。"梅唯馨瞪大眼,眸子里荡漾的不知是伤痛欲绝,或是被欺骗的忿然。
"我告诉你不是就不是吗?难道我告诉你天会塌下来,天也会如我预言的掉下来?你不是小孩子了,怎会这么天真!白痴!"傅睿廷冷笑,嘲讽的表情歪曲了他原本斯文的脸,变得狰狞丑陋。
梅唯馨站在原处,愤怒的火焰已从他身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失落。
"我那么相信你,我是相信你说这样不是同性恋才和你继续的,可是你竟然欺骗我......"他小小声地说道,像是说给自己一个人听,恍若游魂。
毕竟一个铜板敲不响。
梅唯馨没了怒气后,傅睿廷也跟着冷静下来,开始反省自己刚刚是否说得太过分。
反省不到一半,却听见梅唯馨似喃喃自语地开口。
"被骗当了同性恋也罢,而你心里竟然没有我,你真心恋慕的人是牡丹吧?是啊,他漂亮聪明能力强,其他人确实很难跟他比......"最后的语调已非埋怨,而是自我贬低,让人不舒服的自辱。
"唯馨。"
傅睿廷忽然觉得不对劲,眼前的人比方才争执时离他更远了。
他不懂梅唯馨为什么会突然针对牡丹,他和牡丹并没有什么啊。
"我不是白痴,我只是不想懂。"
"什么?"傅睿廷满脸疑惑。
如果可以,他想让梅唯馨立刻停口,无论梅唯馨将说什么,他相信都不会是什么好话,伤人便罢,他更怕梅唯馨伤己。
"为什么一定要我明白?"细如蚊鸣的声音倏地变大。"悲伤、嫉妒、憎恨,我统统都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知道?我已经那么努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懂吗?我只是不想去了解,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为什么!"
眼泪像倾盆大雨般从梅唯馨眼眶中滚出,一开始他还试图擦去,最后也只能放弃,任泪水覆盖整张脸,可爱又可恨的男人也在水光中模糊。
若是能得到允许,他想抱住梅唯馨,给那冷冰弱小的身体温暖,要他别再说下去了,可是他的脚硬是不能动。
一直到最后,傅睿廷都没再出声,他已无言,仅能无声地望着梅唯馨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原以为梅唯馨好拐好骗,手到擒来不费工夫,谁知道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如此麻烦?
第七章
争执之后,梅唯馨哭得双目红肿,脑袋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思考能力,只是任双脚随便带他到哪里就到哪里。
结果,回神时他已经站在地下停车场内,望着傅睿廷的车发呆。
真是可笑,他来这里做什么,难道还指望傅睿廷带他回家不成?经过方才的争吵,他仍妄想住在傅睿廷家吗,太天真了吧!
可是,让他脚步一动也不动、站在原处愕然呆愣的,并不是傅睿廷的车子,而是另一辆车的主人--
牡丹!
感到意外的不只是梅唯馨,还包括正要取车的牡丹。
牡丹并没有特别喜欢收集车子,但若有人要送的话也不会断然拒绝。
这辆彩绘跑车也是别人送的,且不挂在他名下,除了油钱自行支付外,每年燃料、牌照税都由对方帮忙缴。
原本牡丹并不想要这辆车,原因并不是嫌它难看而是太美了,美到绝对会有好事分子刻意刮车,他只要想到未来的保养问题就头大。
开这种彩绘车出门,简直是炫耀。
直到对方答应未来的补疗保养一并包办,牡丹才欣然收下。
刚开始车子并非白底,而是黑、深紫、深蓝珠光为底,上头绘着大朵大朵的艳色牡丹;不过上个月开去地下室喝杯酒,回来时已经花得不成原形。
上周才重新彩绘完成,变成白底、鲜红牡丹花配上中国风的花精童子,构成温馨度颇高的画面。
但就车子整体而言,嚣张程度和之前的样子没差多少。
对方已经说了,如果再被刮花,下次要漆成大红底。
牡丹望着不应该出现的梅唯馨,迅速收起愕然,换上温柔的笑脸。梅唯馨和傅睿廷之间发生什么,在他转念间已有概念。
他没多跟梅唯馨废话,直接切入重点。
"上车吧,我送你到市区。"
牡丹此时仍是穿着那套衣服,但脚链已拿掉,套上一双黑色雕花半筒靴,和身上的现代中国风衣服奇异的搭配。
梅唯馨站在原地没动。
牡丹不多说什么,径自进车里,发动、倒车,开到梅唯馨身旁打开前座侧门。
"上来吧,走到市区要很久。"
梅唯馨依然不移动脚步,却陷入挣扎之中,这里离市区确实有一段距离。
当初牡丹看中这个别墅区,就是喜欢它每幢地坪皆广,门户森严隐私够,又远离市区拥有足够的安静。
他因为离市区有段距离,虽然每幢占地极广,价格却和在市区买高级公寓差不多,因此牡丹买得非常爽快。
梅唯馨还是不动,要他坐情敌的车有点难。
"好啦,我要把你载去河里丢掉,快点上车让我办事吧。"牡丹面无表情地说着玩笑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现在心情不太好。
这句话倒是让梅唯馨移动脚步上车了,只因说出这话时的牡丹不像情敌,倒像个性情可爱的友人。
他却完全没有想刘,今天是牡丹的生日宴,寿星却一个人溜出去,显然是件极怪异的事。
跑车顺畅地驶离车库,油门轻踩,再刹车时已到社区门口,沉默的空气里始才冒出一个声音--
"分手了。"
牡丹的声音淡淡地回响在空气里,不带有情绪仅是陈述。
"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没交往过哪来的分手。"梅唯馨摇头否认。
他是和傅睿廷吵了一架没错,但是不到断绝来往的程度吧。
闻言,牡丹转过头来浅浅地绽开笑容,端丽的脸更添增几分凄美。
"我不是说你,是在说我自己。"
梅唯馨微微一愣,答不出话来。
分手?不会吧,前几天看来都还好好的。
牡丹没继续在这件事情上作文章,他趁着等红灯时翻开置物箱,取出数张票券递给梅唯磐。
明明是夜半无人的郊区红灯,他仍旧是停了,不知算不算是道德心强。
"免费住宿券,我手上只剩这些了。"
不用问也知道,都吵成那个样子,任谁都想找个地方冷静一下,但梅唯馨在这座城市里是无亲无故,除了旅馆又能去住哪里,难道又要去总务部小周那里打扰?
梅唯馨愣愣地没有接话,弄不懂牡丹怎会对他这么好;其实牡丹本来对人就很好,虽然有时也爱捉弄人。
准备开车的牡丹将票券往他大腿上一放,便置之不理。
梅唯馨无法拒绝,只得拿起来,一看竟是国内颇富盛名的饭店住宿券。
沉默维持了一段时间,梅唯馨反复玩着住宿券,直到把小小的纸张玩得软烂犹不停止。
"你......"
又遇到一个红灯,梅唯馨终于在冷空气中发出一个音节。
"嗯?"牡丹转过头来,以鼻子轻哼出声代表听到以及疑问。
转过来的面容没有片刻之前的伤感,已变回往日的沉稳模样,优雅且从容。
梅唯馨鼓起勇气,抓着票券的手颤动着,说出他的疑问:"你为什么会喜欢男人?"
过于意外的问题让牡丹先是一怔,然后被梅唯馨的认真表情逗得大笑,还不小心一头撞上方向盘上的喇叭,发出刺耳的噪音。
"没什么好笑的,我很认真在问你耶。"梅唯馨板起脸,可惜他的心形脸蛋过于可爱,没有丝毫吓阻效果。
"就是因为你认真才好笑啊。"牡丹敛起笑容,也一样很认真地回答。
梅唯馨撇头。
见状,牡丹抿着笑,装出严肃表情对着梅唯馨认真地道:"好吧,我反问你同样的问题,你为什么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难道你真的有办法有条有理地分析出来?不管医学家、科学家怎么研究怎么报告,情况还是一样,我只喜欢男人对女人没有兴趣,而且是从生下来就这样,没有任何理由。"
牡丹的五官在昏暗中变得朦胧,但声音是那么的毅然,却又奇异地带着一丝丝凄然,与社会上大多数人不同的性向曾让他痛苦,也迫使他走上不同的人生;虽然结果不错,过程却不平坦。
"谁说我不爱女人,我只是还没遇到真命天女而已,她总有一天会出现。"梅唯馨倏地回头瞪视牡丹,态度坚决。
"我记得你国高中都是男女合校吧,大学校园里更是有男有女,这么多年这么多人都没有一个能让你心动的,我看以后也不会有了吧。"牡丹闲凉又准确地下了结论。
红灯熄灭绿灯出现,牡丹一脚踩住踏板,让车子滑行上路。
"我爱女人!我才不是同性恋。"梅唯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
如果不是牡丹正在开车,怕要死会一起死,不然他很可能已经扑过去掐着牡丹的脖子,直到牡丹改口说他不是同性恋为止。
"你、就、是!"牡丹恶劣地绽开大大的微笑,洁白的牙齿此时看来十分欠揍。
熟识他的人可以猜想得到,会这么撩拨梅唯馨的情绪,足见他的心情已经恶劣到某种境界,连基本自制力都瓦解的程度,才会跟人用小孩子的方式吵架。
"我不是!"梅唯馨瞪大眼睛,气得七窍生烟,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兽。
牡丹没理他,继续开车。
"我不是!"梅唯馨怒气冲冲地重申。
"你如果不是怎么会看男人看到呆滞,没事就对着男人露出色迷迷的表情,一旦面前走过女人马上收回视线,这是异性恋该有的行为吗?就当作你的真命天女还没出现好了,可是你完全不看女人,哪会知道哪个才是你的真命天女!"牡丹冷静分析道。
梅唯馨沉默了,转头望向窗外,将唇抿成一直线。
"当同性恋很可耻吗?羞耻到你死不承认的地步?"
即便知道有些人硬是无法接受,牡丹却依然照样生活。他曾在大街上和人接吻,全然不避讳,更不觉得有什么好避的,他并没有做错什么,既没杀人亦未放火,旁人的厌恶与他何干!
可是,梅唯馨没有他那么坚强。
近乎指责的话让梅唯馨无声,接着,传来细不可闻的啜泣。
梅唯馨其实没有外表那么单纯,很多事仅是选择闭上眼装作看不见而已。
只爱看男性、对女性不屑一顾的事,他很早就发现了,只是一直说服自己这没什么,他总有一天会找到适合的女性,而现在仅是"她"出现前的过渡时期。
可是心灵深处,他晓得一切都是谎言,天大的谎言!
"我不想被厌恶。"梅唯馨仍面向窗外,细如蚊鸣地道,隐隐带着哭音。
若有人看到他的面庞,必定会见到一张爬满眼泪的小脸,上头布满凄楚。
"被谁厌恶?"
"同事啊、朋友啊、父母啊......"
"同事?朋友,有人会因此炒你鱿鱼吗?难道你什么都不晓得就进了一捻红?"牡丹似笑非笑地望着梅唯馨。
"啊?"梅唯馨惊讶地抬起头,连眼泪都忘了掉,他有没有听错牡丹的语气,怎么觉得一捻红好像是间不大一样、十分奇怪的公司。
"刚开始一捻红的雇用规定是同性恋者或双性恋者,后来扩充导致人员不足,所以放宽为同性恋者优先,而能以平等态度看待者亦可。目前公司里同性恋者、双性恋者和性别倒错者占七成,我想全公司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厌恶你的。"
为了让梅唯馨了解,牡丹使用的名词都很通俗。
梅唯馨眼睛都瞪大了。不会吧,世上还有这么超脱常理的公司?
"可是,公司里不是有女生......"
牡丹颦眉淡笑,了解梅唯馨在说什么,他那单纯的脑子大概没有想过世界上有性别倒错者或蕾丝边的存在。
"你说张小姐吗?她跟研发部的许小姐是一对。"牡丹面不改色。
"啊!"梅唯馨讶异非常,嘴巴久久都合不上。
转过一个弯道,牡丹接下去说道:"你还在意什么吗?即便父母那关难过,可你和他们相隔百里,也没什么瞒不过去的,又何须在意!"
他的声音平静稳定,态度却略微冷酷冰寒,偶尔睨向梅唯馨的眸子带着一丝疲惫懒散。
提到深爱的父母,梅唯馨心情顿时复杂起来,害怕父母会排斥是一回事,但是他实在不想欺骗他们,怎么样都不愿意。
毕竟他们没有做错什么,辛苦拉拔他长大,给他满满的爱;即便现在不同意他的一些作为也是应该的,他没有权利要求父母事事迁就他的意思。他都这么大了,也该回报父母,该懂得顺老人家的意。
"我、我不想欺瞒他们。"梅唯馨声音微颤。
以前他不晓得便罢,现在他已经确定自己的性向,了解他这一生不可能迎娶女人,不可能生下孙子讨父母欢心,他都知道了,又怎能欺骗爱他至深的父母亲?
"有时候善意的欺骗是孝顺的一种,美好的假象不要戳破才好。"
说这话时,牡丹姣好的侧面露出一丝过来人的苦楚,他偶尔会想,如果升大学那年没被家里抓到,他的人生是否会不一样、是否会更平顺一点?因为是不可能达成的事,他总在转头后忘掉,心里却仍搁着这个问题。
"我做不到。"梅唯馨小声嗫嚅地说。
牡丹笑笑没说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他不强迫梅唯馨。
一串路灯的尽头,灯光大作,明亮非常,噪音度也上升不少--市区到了。
梅唯馨没提说要下车,牡丹也就继续驾驶,准备把梅唯馨直接送到饭店。
"你和睿廷吵架了?"牡丹问了一个明知答案的问题。
问的虽是别人的事,却也同时刺伤到牡丹自己。过去数年他持续对一个人付出,妥协、争吵、退让、容忍,辛辛苦苦维系下来的感情,瞬间绷断了。
他们其实并不适合吧,在许久以前就有个男人这么劝过他,可是他没有听从,继续生活,在耗尽感情后,才发觉那人说的没有错。
"不,我们吵架是为了你。"梅唯馨轻声道。"睿廷......他一直爱着你吧?"
这话换来牡丹微怒一瞥,他真没想到梅唯馨会否定傅睿廷的感情。
"就算有也是以前的事了,现在谁都知道你才是他捧在手心宠的小梅子,你拿这点质疑他有失公平。"牡丹冷酷道。
梅唯馨沉默。
谁都看得出来傅睿廷宠他吗?那为什么他却只看得见傅睿廷望向牡丹的眼神充满关怀?究竟是谁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