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耀眼的酒泉石,突然出现在朔华纤长的手指间,闪耀光芒的宝石,在五指中打转,在清督的眼睛异常刺眼。
这少年,带着一张漂亮冷淡的脸,没想到个性竟然嚣张到如此的程度,之前不但在马车里公然藐视他,现在竟然还将犯罪的证据握在手中,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害他。
扎克眨眨眼,觉得自己突然一头冷汗,这个少年怎么老爱做出这种刺激老人家心脏的事?
偷挖了别人的矿,还要别人买下,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他做得出来而已。
手中的那一颗酒泉石还在转动,楼下的拍卖却已经开始,第一件物品送上了看台,有人喊出了一口竞价。
第八章 音乐娃娃
一般城镇,通常会将墓地盖在居处的外围,菲嘉国的人民一向有拜祭祖先的习俗,因此城镇外的墓地离城镇并不远,规划也十分整齐,墓地旁几乎都有一个小屋子,让看管墓地的人居住。
只是离塔尔玛还不到一天距离的小村子锡如,它旁边墓地里头的小屋,却不像以往一样,有个看守人无聊的在里头打瞌睡。
那个总是会在这个时刻睡在小床上的看守人,此刻就躺在屋中的地板上,一股已经呈现暗红色的液体,从趴下去的脸面慢慢溢出。
冰冷的躯体旁,一个黑色的身影躲藏在阴暗的角落,动也不动的身体,会让人以为他跟地上看守人一样,都早已经失去生命。
事实上,要如此说也可以。
这个黑色的身影,的确曾经是一个失去生命的尸体,不过现在又复活而已。
似乎感到外面的日照已经减弱了些,原本一动也不动的人影终于晃了一下,盖在身上的黑袍被一只枯瘦的手撩起,露出底下苍白却拥有萧瑟气息的脸庞,不能说非常英俊,但可相当吸引人。
只是吸引人的部分只有一半,另外一半的脸笼罩在黑影中,隐隐约约能瞧见苍白皮肤下新生的血红色组织。
无启很满意地摸摸脸庞,他跟着那个叫做素敬的人短短一路下来,就杀了不少埋伏路途中的探子,那些连消息都来不及得知一点的探子,全成了他的食物。
听起来有点骇人,不过就是如此。
能让他迅速恢复原来模样的办法,就是将别人的生命纳为自己的一部分,有些被他用来恢复自己的容貌、身体组织,有的则成为他的力量。
感觉身体流过每一处的生命气息时,僵硬的脸庞,终于露出一个像是笑容的表情,同时,外头的阳光也真正地落下地平线。
他双手往上一扬,许多白色透明的人形从土地里慢慢浮起。
有些型态比较明显的人形,很快地整理好自己的状态,沉默地移动到无启身边站定。
另外那些比较透明的人形,看着自己的模样,稍微感到一阵恍惚之后,就好像脑中浮现什么命令一样,非常缓慢地转向无启所站立的方向。
形体越是明显的灵魂,跟在他身边的时间越久,越透明的自然就是才刚成为他的部下。
不过,最好的助手,不是这些从平民坟墓找来的灵魂……
指尖抵着右颊,转动不甚灵活的眼珠子一个一个扫过去,正想着该去掉哪一个干脆化为自己的力量时,一个带着犹豫脚步的人影,出现在墓地的入口处。
那人影自然是看到了满地的鬼影幢幢,但因为是命令所在,他也只能忍着全身的颤抖,咽了下喉间的唾液,僵着身体只差没同手同脚地朝小屋走过去。
「无……无启大人……」
「有事?」眼珠子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看了这个传令兵一眼,瘦小的身材,平凡的外表……
无启决定放他一马,他对这种平庸的灵魂和身体没有兴趣。
「素敬大人说该出发了,他在前面的城镇等您。」传令兵咬着牙才把这几句话给说完,心里觉得自己八成撞了什么邪,才会倒楣到这种程度,专门负责通知这个……妖怪各项命令。
「今天有任务吗?」
「好……好像是没有,素敬大人并没有交代。」
无启哼了一声,一旁的灵魂就像是得到了命令一样,挟起无启的身体,在传令兵面前飘了起来,瞬间从他的面前飞过,往小村子的方向飞去。
飞……飞去?
传令兵只楞了一下就立刻反应过来,赶紧转过身,那转身的速度之快,差点左脚拐到右脚跌个狗吃屎。
「无……无启大人,您不能飞过去啊!现在还没入夜,要是让小村子里的村民看到了,那会……会……」
会怎样他也不清楚,不过不用脑袋想也可以知道一定不会有好结果,小村子里的村民,不像他们这些待在素敬大人身边已久的杀手,多少磨练过心智才能接受这种妖怪的存在,要是让村民看到了……
无启只留下一声冷哼。
他才不在乎那些村民是不是会因此而吓死或吓疯,事实上他要的正是这个,他无法忍受自己这种鬼模鬼样太久的时间,他怀念完整躯体的自己,那样行动起来会方便许多,力量也强大许多。
所以虽然这个小村子里的村民不多,但已经够了。
够他汲取足够的灵魂跟尸体,重新塑造自己……
「如果你能低价让我收购的话,我全买下来也没关系。」
在拍卖场上,清督凸着双眼,紧瞪朔华手中的酒泉石,就算明知它的来历,不过身为一个商人的自觉压过一切,反正东西都已经偷挖来了,素敬在没有证据的状况之下,也无法查出个什么所以然来,这东西值钱的很,既然有货,他何不趁机海捞一笔?
五指间的酒泉石落入掌心,一握,美丽的酒红色宝石马上消失在掌心,除了冷暮之外,没有人能瞧得出他如何做到这一点。
「那……等拍卖完之后再说。」他卖了音乐娃娃进来这里,可不是要聊这些无聊的事情的。
「你!」清督张口,想把人的注意力给拉回来,但是想到两人的能力,还是只能硬生生地把问话给吞了回去。
天知道他有多想利用眼前这两人的能力,尤其在发现素敬一向自傲的暗杀兵不但无功而返,还赔上所有的性命之后。
这几个人真的是强到不可思议的境界,若是能将他们的力量掌握在手中,想必将来要完成的事情绝对会容易许多。
但能用什么样的方法呢?
威胁?逼迫?
他不认为有办法一瞬间灭掉一群暗杀兵的人,能让他有威胁逼迫的机会。
利诱?
看这几个人能如入无人之地一样,把矿坑挖出那么长一段距离,**大量无法估计的宝石,那么钱这东西,想必也无法说动人心。
权力呢?
这是最不好控制的拉拢人心办法,尤其是像这样有能力颠覆一切的人,一个不小心,可能连自己都覆灭在他们的手中。
念及此,清督觉得自己的脑袋终于到达无法负荷的状态,他几乎可以肯定想破头大概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结论来。
这一头清督还在烦恼,拍卖会场上却已经接连卖出不少奇特昂贵的物品,这些东西,对于来自文明科技较高的两人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几乎可以说是喝着一杯茶冷冷在看底下喊价者的姿态,并从其中猜测这些人的身分和影响力。
没多久的时间,朔华拿出的音乐娃娃就摆上拍卖台,拍卖师用朔华所教的方法,将一个小巧美丽的钥匙插入娃娃的背部,连续转动数圈到底,当手放开的那一瞬间,坐在拍卖台上的娃娃动了起来,不但手足舞蹈,嘴巴还张开,唱着一首并不属于儿歌或是古典乐的歌曲。
漫天的话语纷乱落在耳际 你我沉默不回应
牵你的手 你却哭红了眼睛 路途漫长无止尽
多想提起勇气 好好地呵护你 不让你受委屈
苦也愿意
那些痛的记忆 落在春的泥土里
滋养了大地? 开出下一个花季
风中你的泪滴 滴滴落在回忆里 让我们取名叫做珍惜
让我们懂得学会珍惜
〈《春泥》,曲:庾澄庆,词:伊能静〉
娃娃唱歌的时候,身体里有个很美的音乐陪伴,只是菲嘉的人们不懂那些歌词里的声音,只觉得这首歌是那样的好听,那音乐他们从来不曾听闻。
正当众人还在猜测是谁做了如此精致的娃娃、甘愿卖出时,一道听起来一点也不输给娃娃的轻柔声音,在拍卖会场上飘起,只是这一次唱的,不再是他们听不懂的语言,而是重新翻译过的字句。
那声音唱得很美,再加上歌词的意义,几乎是所有人立刻沉醉在其中。
朔华知道,当年母亲会留下娃娃,并不只是因为娃娃本身的无辜,也不是因为它的精致美丽……为的,是里头一唱再唱的歌曲。
风中的泪滴,其实来自母亲的双眼,滴滴落在回忆之中,偏偏却只有他能珍惜,真正该看到、该掬起满手泪水的人,却在带走堂妹那天之后,很少再回到那一栋空荡荡的屋子。
湛蓝的眼朝拍卖场下方望去,轻易地就瞧见那个望着娃娃唱歌的女孩,乌黑的长发在风中摇曳,健康白晰的肤色,一双勇敢的双眼,原本该是黑白分明的眼瞳,染上了红丝,一滴滴晶莹的泪水在其中聚集,然后顺着光滑的脸颊一颗……一颗落下。
朔华的心蓦然一动。
他知道在这个世界里,也许能有机会遇到同样来自地球的人,他也曾猜想那些人可能的模样,但千想万想,却从来不曾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景下相遇。
底下的女孩,似乎可以感觉到他心中的悸动,仰起优美修长的颈子,干净清澈的双眼就这么望进他的眼中。
原本唱着歌的粉色双唇,在双眼乍放光芒那一刻笑了,笑得如阳光灿烂,如春花一样美丽。
悬在下颚那透明的泪珠,终于在这一刻落下,落在彼此将来永远无法忘怀的回忆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素敬听见外头惊恐的尖叫声时,连忙带着部下从旅店的房间里冲下楼,冲下楼的短短百步之间,发现店里的旅客,甚至是从外面冲进来的村民躲的躲、叫的叫,完全失去理智一般疯狂。
素敬正讶异究竟出了什么事时,万万没想到一出旅店的大门,瞧见的竟然像是一场人间炼狱般的场景。
外头已经入夜,华灯初上,原本应该是辛苦工作的人,回家和家人团聚吃饭的场景。
如今却只瞧见最前方数十个血淋淋的人体,手中拿着家里头的刀具或是农具,一路凡是经过民房就破门而入,抓出里头早已经吓得找不出半点力气的居民,一刀就这么砍下去,尖锐的刀口刺穿心脏,尖叫一瞬间中止在半空中,而显得更加悚然。
如果就这么结束,居民也不至于吓得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只见刚刚还尖叫着被刺穿心脏的村民,倒下后没多久,就拔出体内的凶刀,带着空洞的眼神,转身面对刚刚保护的家人,一点表情也没有地划过还叫着爸爸、喊着名字的儿女跟妻子。
死亡仿佛就像传染病一样快速,鲜血不断从村外蔓延至村内,一下子整个小村子充满着鲜血腥味,每个街道都可以瞧见红色的液体流过,而那些滴淌着血液的人体,无异是没有呼吸地在村子里晃动,寻找其他依然生存的猎物。
素敬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谁干的好事,怒火完全无法克制地冲上脑袋,几乎抹灭所有的理智。
为什么?
为什么要残杀这些无辜的村民?
他虽然同样满手血腥,手底下毁灭过无数的生命,可是他深信死在自己手中的人不是敌人就是恶徒,因此不曾有过后悔,但是现在他知道的那个凶手却不是如此,根本是恣意地抹灭生命存在的价值,毫不在乎别人的死活,单纯为了追求力量而杀。
「无启!」
狂怒的吼叫声瞬间压过小村的尖叫求救声,那个罪魁祸首的名字,响彻在这一个恐怕再也无法安和快乐的村子。
「有事吗?」
如幽魂一样,刚刚还被喊着名字的人很快地出现在眼前,原本腐烂的脸庞,此时此刻竟然再也找不到一丝破碎的伤痕,瘦而苍白的脸上,一点良心不安或是愧疚的表情也没有,那可以说是斯文清秀的面目,还可以隐约感觉到藏在其中的满足愉悦。
「为什么这么做!」
菲嘉国政治上的势力即使分为两股,但两股力量却都算是尽心尽力在保护这个国家,为国为民,是素敬从开始为政,甚至是懂事以来就被灌输的信念,如今这个恶魔打破一切。
「为什么?这个问题问的还真是蠢,一点意义也没有。」
无启仍带着僵硬的脸立刻就露出讽笑,身上不断有白色的光芒往体内钻进去,每当一个白光消失在他的体表,露在衣服外头的肌肤就更像一般正常的人类。
无启的国度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那里只存在像他这样的人类,怎么出生的连自己都不清楚,只知道破土而出之后,他们就开始懂得如何去掠夺生命。
因为无启的族民出生率十分低,因此刚开始的时候,除了他们之外的生命体,仍然足以他们吸收维持生命。
但当岁月消逝,不死的特质和依旧出生的新族民,让他们星球上的生物一日比一日减少,直到有一天,整个星球除了他们这些不死族人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的生命体。
但是不吸收生命,就会觉得饥饿,一般的人类一旦饥饿过度,就剩下死亡一条路,偏偏他们却不会死亡,饥饿永远陪伴着他们。
再坚强的意志也敌不过饥饿的威胁,尤其是那种无法止息的饥饿感,更令人疯狂。
因此,他们开始吞噬掉族人的生命。
就算过去曾经是最好的伙伴或是同乡,再多的感情在永无止境的饥饿下都失去意义,他们只能掠夺族人的生命,直到自己生命衰弱,必须终结埋葬于土地,然后再随着时间过去醒来,继续感觉饥饿与掠夺。
所以,无启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活了多久的岁月、多久的时间。
过去的时间对他来说,仅有掠夺和饥饿两种感受,他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疯狂,但在疯狂或是被族人掠夺生命之前,他总觉得不能停止这样的人生,总觉得也许有一天会有所改变。
事实上,的确有了改变,忘了是哪一天,他面前出现一个他无法掠夺的生命,交给他一个不起眼的石头,然后送他到这个满是生命体的世界。
没有人懂得他的心情有多激动,没有人会了解那种不断掠夺不用担心饥饿,甚至可以恢复原来样貌的感觉有多么的好。
他不可能会懂良心跟感情是什么东西,也没想过要去学会。
他所想要的,就是无止境地将可以看见的生命体纳为己有,并且有强大的力量。
像那个把石头交给自己的那个人一样,拥有可以穿越任何世界空间的力量,这样他再也不会尝到饥饿是什么样的感受,终有一天他会遗忘那种刻骨的痛苦,然后再开始思索良心跟感情究竟是什么……
所以参臣·素敬问的问题,对他来说可以说是蠢毙了,一点意义也没有。
生命之于他,不过是一种可以增加力量的食物。
这也是为什么他可以在来到这个世界短短的时间内,获得如此强大的力量。
无启根本没停止过掠夺,就算跟这些人合作也一样。
等到他找到那个知道自己弱点的少年,将他纳为自己的一部分,控制他的躯体为他增加力量时,这些人一样也会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每个人……都一样。
「停止你的举动!」
素敬不可能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他现在只恨自己没有能力毁了这个怪物,他不会把这一个村庄的惨事当成是他自己的过错,虽然合作的时间不长久,但他了解就算他不把这个恶魔给带出谷,他一样会自己离开原来的地方造成恐慌。
「停止?好吧!」僵硬的脸上露出勉强算是笑容的表情,只是那种笑,让所有在场的人全冷了下来。
他们是这个国家的菁英,向来走在前线善于观察环境,怎么可能没发现现在发生了什么事。
原本充满尖叫的小村子,突然间再也听不到一丝恐慌的声音,四周没有跑动的人群,只有张着空洞的双眼原地摇晃着的尸体,安静得连血液滴落的声音都可以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