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路家想认回笙威。”
“我们想带回笙威。”
沉默片刻后,两家长者同时说道,又同时陷入沉默之中。
“我想路教授对笙威的养育之情,是不容忽视的,不如让笙威认两位为义父母。”路容理说得合情合理,却明摆着要路笙威放弃路氏夫妇。
“笙威是我一手养大的,我不想放弃他。当然,我不是说他的生父母就没有权利要回他,但我们希望能领养笙威。”张心良温和又坚定地道出她的想法,说话时她的眸光一直望着路笙威。
其实笙威一直和他们处得不好,但是多年的情感,却不是说舍就舍得下的……
那一日当她拥着失而复得的容雨时,笙威的眸光提醒了她多年来对他的忽略。现在还不迟,她也还想和笙威处得好一点,她是怎样也不愿放弃的。
何况,笙威的亲生父母已经去世,且笙威也成年了,改变户籍不是路元康说做就能做的。
“笙威是我的孙子,无论是谁养他成人,这件事是不会改变的……”路元康带点怒意的声音威严的说道。
他的话还未说完,即被一个冷然低沉的声音给打断。
“笙威今年二十四岁了吧,什么领养不领养,回到哪一个家的,该由他自己决定吧。”路容德以轻蔑的口吻说着。
奇怪的是,原本开始紧张的路笙威,听了他的话,竟缓下情绪。
他定定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大哥,在路容德眸中他找到和路容理、他自己相仿的感觉,令他不由得感到心头一暖。
“笙威,你的意思呢?”路容理直视着他,脸上虽带着微笑,却有着坚持。
他的希望和爷爷一样,希望他能衣祖归宗,毕竟他是他的亲弟弟。
路笙威尚未出声,路容德再度轻笑出声:“我看他是哪边也不想跟,他只想和童先生在一起。”
闻言,路笙威稍觉不安的微转头看向童惟尊一眼;他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被路容德纳入眼底。
他也听说过笙威和童惟尊的事。再说笙威都二十四了,还谈什么认不认祖,他现下想的怕只有情人。
“惟尊!?”听到这话时,最先叫出来的,是一直安静的路容雨。
童惟尊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握住路笙威的手,以不曾有过的安定笑着。
“你……他……你们不可能的啊!”路容雨失礼地站起来大叫。
路笙威不知道在他离开童惟尊的期间,他和路容雨有过什么事情,但此刻他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子虚乌有的事。
“我想我们之间并没有承诺。”童惟尊冷然笑着,这个和筱雨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却没有筱雨的度量和包容。当年筱雨知道他爱笙威超过她时,虽然数度落泪但也选择祝福。
而路容雨……大概是被宠坏了吧,只有面容和筱雨相似。
况且,他是真的爱过筱雨,而容雨只不过是他为补笙威留下来的空缺,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罢了。这种游戏,本就是一个心甘、一个情愿。承诺,是不可能的。看不开,是她自身的错。
“变态、恶心……”路容雨朝着他大声咆哮。
“容雨,你出去。”不等童惟尊回答,路元康即怒吼一声,要人将她带出去。
童惟尊一偏头,才发现路容理正柔声对他的情人细语温存着,似乎在安慰因路容雨的话而刺伤之心。
“这么说起来,这个家的变态比例还真高。”路容德说着,起身整了整衣服,傲然地准备离去。“反正今天也谈不出什么结果,我先走了。劝你们一声,笙威从小就是谁也不管的孩子,管他、理他、疼他、懂他的,除了死去的路筱雨,就是他身边的童惟尊,我想他不是属于任何一个路家的。”说完,他扔下众人,独自走出路家。
之后,大家仍然没有讨论出一个结论。
路笙威自幼就不是个和人处得来的孩子,大概是不得父母缘,他一直是孤单的,筱雨懂他、惟尊疼他,而懋凡待他温和;他的世界就那么大,谁也不是,什么也不是……哪一个路家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差别呢!
???
走出偏厅,笙威独自站在长廊上,看着窗外的暮色,唇边泛起一点笑意。
童惟尊被他逼着去处理路容雨的事,他觉得路容雨的事惟尊也有错,安慰一下她是应该的。
童惟尊没有抱怨,微笑一下就走了,所以他一人站在长廊上,独享这份冷静。
看着路容雨的反应,路笙威感到惊心。惟尊也不爱他,终有一日,他也会落到那种下场。
悄然地,路笙威的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低声。
和童惟尊相比,它多了几分温柔,却又带点不确定因子,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却说不出口般。
“之前的事,我很抱歉。”路笙威转身看着张懋凡,面庞上染入了忧郁和愧疚。
那夜他突然跑出去,又住进童惟尊家,之后再也没有跟张懋凡联络。一方面是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不知如何面对他。
“我也该向你道歉,我不该因为容雨的事,而利用你的情感。”张懋凡也尴尬地笑了。
他深爱筱雨,也对和筱雨有着相似面孔的容雨一见情定,可是她竟对童惟尊倾心;就和当年的筱雨一样,却再不是他所能忍受的,所以他故意带离路笙威作为对童惟尊的报复。没想到却让路笙威找到他情感的真实面。
其实路笙威也早猜到张懋凡的意图了,只是长久以来的期盼就在身边,让他失去判断能力;况且,当时情绪混乱的他,只希望有双温暖的手在身边,毋需是情人,只要让他能够安心就可以了。
不过张懋凡吻他时,他被惊醒了,才会慌张地逃回童惟尊的身边。
直到那时才发现,他是爱上童惟尊了;而张懋凡已成了他的回忆。
“我听说你今天会来,特别拜托路老让我来见你。”张懋凡温柔地微笑着,对于已认识十四年的笙威,他仍希望能有个美满的结局,至少让两人再见时毋需装作不相识。
路笙威静静想着,没有说话。
“你和惟尊过得好吗?”张懋凡轻轻笑着,有几分不好意思地问道。
“嗯,至少还没有要分手的迹象。”路笙威说得有点漫不经心,神情却笑得十分开朗。
张懋凡则摸摸他的头,就像对小弟弟般。
“你和惟尊的事,我实在不该破坏的。”他叹了口气,轻声道。“筱雨以前就说过,你们总有一天会在一起的,要我别太惊讶。”
看着张懋凡依然温和的容颜,路笙威却不禁纳闷起来。
筱雨她……为什么会知道他跟惟尊……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他摇着头,他不懂,为什么筱雨以前会如此说。但是他和惟尊的第一次,是在筱雨的丧礼那夜,难道说,惟尊早就……
“你不知道吗?”张懋凡讶异地看着路笙威,似乎不敢相信童惟尊什么都没跟他说过。
路笙威无言地摇头,忽然又想起那一夜的事,那一夜……跟筱雨在后院谈话的人,是惟尊吗?
“筱雨她对惟尊一见钟情。”张懋凡虽然微笑说着,眼眸中仍残留着一丝的悲伤。
筱雨对童惟尊情有独钟,却为了顾虑也在追求她的他,才一直没有说出口。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筱雨终于在大学毕业那年,向童惟尊表白,可是四年的时光,让童惟尊爱上了另一个人。他虽不是不爱筱雨,但已成了过去式。
“大学毕业那天,筱雨向惟尊告白,却被拒绝。我永远都不能原谅他,竟让筱雨哭得如此伤心。”张懋凡的脸上,仍看得见愤怒的影子。
路笙威听了不禁愕然以对,惟尊拒绝筱雨!?
他不是说筱雨是他最爱的女人吗?不是说所有女人中,他最爱的是筱雨,筱雨是他的初恋吗?
女人……
忽而注意到这个名词,路笙威脸上蓦地一红。所有女人,也就是不包括男人,也就是说……
“他什么都没跟你说吗?”张懋凡的表情里有一分揶揄。
路笙威没有点头,但他的神情说明了一切。
“去问他吧!我想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了。”张懋凡温柔的笑着,只是提及筱雨,眸光里仍有一抹落寞。
“那你呢?路容雨……”路笙威看着这个他曾爱过的男子,心底有一抹暖意。情意不在了,情分却不会消失。
“我知道她不是筱雨,可是感觉和一些别的东西,是不会变的。”张懋凡轻声道,“我对筱雨用了九年的光阴,我想这次该不会那么久了吧!”
路笙威仅是微微地笑着,知道张懋凡会和路容雨有好结果的。
“结婚的时候给我帖子。”他浅浅地道出祝福。
“会给你们的。”张懋凡没有直接说出祝福,淡淡地用了你们二字来表达。
“那要看他怎么解释了,不然,大概会是两张。”路笙威皮皮地笑了下,露出么子特有的撒娇神态。
张懋凡亦笑了,揉揉他的头,有一份相隔多年的宠溺。
“惟尊要是欺负你,欢迎你来找我,我们再把他气得半死。”他也流泻出对老朋友特有的促狭。路笙威没有回应,仅是笑着。
???
“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才回到童家,路笙威望见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童惟尊,立即靠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
“怎么一回来就审问人?”童惟尊处变不惊地将脸由报纸中移出来,带着微笑看向生气的路笙威。
“懋凡说你甩了筱雨。”路笙威知道他毋需说太多,只要稍稍提点即可,聪明如童惟尊者,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桩事。
“哦!是那件事啊。”童惟尊点了点头,像是早知道他会来问似的。
“什么叫是那件事啊!你怎么从来没说过?”路笙威生气地瞪着童惟尊,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过来。”童惟尊丢下两上字,笑着转身走到饭厅附设的小吧台。
路笙威虽然不解,仍是乖乖地跟了过去,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等着童惟尊给他一个解释。
“要吃饼干还是蛋糕?”柔柔的声音,在路笙威刚坐好时传来。
他将山泉水倒入铁壶中,在炉上开了大火等着水开。
“都好。”路笙威趴在吧台上,看着童惟尊熟练地动作着。
他才在路家吃过饭回来,他在两方家人的照顾之下,吃得很撑,现下没有半分吃点心的欲望。只是不知道先回来的童惟尊,吃过了没。
“从大学时代,我就很会泡茶,而懋凡则对咖啡讲究。”看着没什么动静的铁壶,童惟尊带着一分对从前的怀念开了口。
“我知道。”路笙威点点头,他从没喝过比童惟尊泡得更好喝的茶,虽然他不喝咖啡,也知道张懋凡泡得很香、很讲究。
“筱雨以前和你一样,怕苦不喝咖啡。”看着水滚了,童惟尊将壶盖打开,等着水多滚几分。
“我记得。”路笙威又点了点头,忆起从前筱雨看着咖啡紧皱眉头时的样子。
他还记得国中的时候,筱雨还会跟他抢着要茶罐中的最后一点茶叶,因为抢不到的人,就只有白开水可喝了。
听着他的回答,童惟尊由小冰箱中拿出一份粟子蛋糕,夹入精致的白磁紫花小盘里,端给他。
“我和懋凡是高中同学,大学则同校。高中三年,我们两个每天的幸福就是在上学的路上和筱雨擦身而过。没想到筱雨也注意着我们,在高中毕业典礼前,筱雨主动开口邀我们参加她家的小舞会。那是我和懋凡第一次遇见你。然后,他依然爱着筱雨,我却被你吸引了。”忆起那场舞会,童惟尊轻轻地笑了起来。
满屋的女孩子里,只有他们两个是理平头的男生。令人惊讶的是,路氏夫妇不但不反对女儿邀男孩子回家,还热烈地招待他们,让他们日后有了常出入路家的勇气。
“因为那天的事,才让我们考上大学后,有了常去你们家的勇气。”说着,童惟尊由茶罐中取出茶叶,放入同组款式的瓷壶里。
“所以才认识了我。”路笙威接着他的话说道。
“嗯!”童惟尊点点头,专心地将水注入壶中,然后盖上盖子。
“最初,我还是爱着筱雨,她是我的初恋,是我除了母亲外,唯一爱的女人,这点至今未改变。可是渐渐地,我想的不再是咖啡色的长发,不再是甜甜的苹果脸;而是短短而直的黑发,带着一点苍白的瓜子脸。还有他每次缠着我泡茶时,那种甜而不腻人的声调,以及偶尔露出来的笑靥。”
说话的同时,童惟尊直看着路笙威笑着,笑里含着对情人特有的宠溺。
“什么时候的事?”路笙威不解地问,如果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他为什么一点也没有感觉?
“我说了大概会被你骂变态吧!”童惟尊很有自知之明地笑了起来。
“什么时候?”路笙威才不管他这么多,他瞒了他这么久,不问清楚怎么行。
“大约你十二岁时。”童惟尊笑得很不自在。
听到那个数字,路笙威略略怔愣了下。他十二岁时,人又矮又小,常被人误认成二、三年级的小孩。惟尊他……怎么想都像有恋童癖嘛!
见了路笙威的表情,童惟尊了然的笑道:“所以我才说会被你骂变态。”虽然有几分不好意思,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闻言,路笙威无意识地点了点头,他能明白他的意思,爱上就是爱上,没有什么理由可说的。淡笑了下,他将话题转回筱雨身上。
“筱雨她……则是在你们毕业的那段时间。”
路笙威终能清楚的记得,那一天筱雨在电话前徘徊了一整天,才终于在傍晚时,打给了某个人。
其实他知道筱雨为什么拨那通电话要童惟尊来他们家的;只是不懂,一直是筱雨追求者的童惟尊,为什么会让筱雨哭着奔入张懋凡怀中。
“我知道筱雨找我做什么,她四年来一直顾忌着懋凡的心情,一直没有给我或给懋凡一个准确的答复,那时懋凡和新闻系的一个女孩子走得很近,她大概认为没有问题了。可是四年的光阴过去,她虽然仍是我最爱的女人,可是我最爱的人,不再是她,而是一个性格不坦率的男孩。”
童惟尊拿出一个透明高脚杯,放入适量的冰块和果糖,再将热茶快速倒入,以调酒棒轻搅拌。
“所以你拒绝筱雨?”路笙威虽早知结果,仍想确定地再问一次。
“拒绝是一定的事,所以我刻意约了懋凡,要他稍晚到你们家一趟,希望他能安慰筱雨。那时,我没跟他说是什么事,不过从日后事情的发展看来,他知道得很清楚。”
童惟尊的话里含着一点点的悲伤,他爱筱雨自然也不愿看她哭泣,可是心已变了,勉强在一起只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为什么不告诉我?”路笙威不懂,为什么八年来童惟尊从不曾提过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