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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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相信凯尔所言吗?」
「呃……」用不着回答,古斯塔夫知道自己心中已信了大半。
沉吟了一下,他缓缓说道:「凯尔,今天我姑且信你,但日后倘若让我发现你有半句虚假,我手中这把剑,必定斩下你的首级,将之曝晒城墙,将你的尸身丢入荒野喂食狼群,你可听清楚了?」
「是,凯尔谨遵陛下教诲,誓死效忠陛下、绝无贰心。」
「最好是这样。」古斯塔夫睨了他一眼,随即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逐渐远去的身影,凯尔心中松了一口气,总算是逃过一劫。
这个古斯塔夫,真是一点也今他大意不得。

 
 
第三章

仲夏节庆之后,夏天的温暖持续发威,白天日照最长可达二十小时,整座城市彷佛沐浴在一片光耀之中。
站在山丘上,双手环胸,古斯塔夫骄傲地俯视自己的国土,心中有满足、有快意,也有几许忧心。
宰相阿克森提纳站在身侧,他是古斯塔夫继位后亲自拔擢的宰相,也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看着国王昂扬的侧脸,阿克森提纳微倾身子,恭敬地开口:「敢问陛下,不知日前罗德夫人来信,有何指示?」
罗德夫人是北欧著名的占星学家,同时也是预言家。两天前 她突然命人快马加鞭,火速送来一封信函,并指名要陛下亲阅。
这让他及众臣相当好奇,不知是什么样的大事,让罗德夫人口此紧张。
古斯塔夫意味深长地一笑,伸手将怀中信 取出递给阿克森提纳。「这信,挺有趣的。」
接过信,阿克森提纳看着上面简短的字句,脸上神 倏然生变。

那是来一朵自波罗的海的金色蔷薇,雪白的肌府,玫瑰色红唇,全身上下闪着妖异的碧丝光芒。
我亲爱的,北欧最高主宰者啊!千万则被他给迷惑了,有一天,蔷薇上的刺,将染上您的血,带着您步上死亡的不归路!

天哪!这……这简直是亡国预言!
阿克森提纳惊恐地看着古斯塔夫,「陛下,这……」
古斯塔夫似乎早猜到他的反应,「如何?很可怕是吗?」
没错,阿克森提纳点点头。罗德夫人是名满北欧的预言家,行事作风向来谨慎低调,这样惊天动地的预言,恐怕是第一次吧!
不知道这「金色蔷薇」指的是何人?白肤、红唇,来自波罗的海?阿克森提纳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君王身边有这样的人。
「陛下,不如我到沿海地区打探一下,或许可以找出这个人。」阿克森提纳提出建言,此刻,就算把整个瑞典翻过来,他也要把这人给揪出来。
古斯塔夫笑了笑,对于这项预言,显然他的反应比忠心耿耿的宰相冷淡许多。「如果我命中注定必须死在这个人手上,那么,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相遇的,不是吗?」
「这……话是这么说,但如果能早日找到他将之除去,就可免除……」
「免除杀身之祸吗?」古斯塔夫瞥了身旁的宰相一眼,替他接话。
阿克森提纳身形陡地一颤,「不,陛下英明勇猛,绝非短命之人。」
带着浅笑,古斯塔夫眸中闪着一丝炯亮,「说真的,一刀杀了他,实在太可惜了,这种命运中的对手,不仔细瞧瞧,怎么对得起自己呢?」
「这……」阿克森提纳看着君王眼中期待的神色,心中蒙上一层沉重的阴影。
王啊!你可知道,你们虽然尚未相遇,但你已经被他吸引了!
这场战争,你赢得了吗?
******
策马回宫后,古斯塔夫立刻听见侍女的禀告──
皇后出宫了,带着奶妈,说是士梅乐尼伯爵夫人府邸喝茶。
又带着奶妈出门!古斯塔夫俊脸一沉,真不知她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
「公主呢?谁看着?」
宫女们互看了一眼,怯怯地说道:「回陛下,由凯尔侍卫看顾着。」
又是这样,古斯塔夫叹了口气,对于皇后老喜欢将公主丢给一个不相干的侍卫,他实在无法理解,总之,她好象很喜欢跟他唱反调。
走到克里斯蒂娜的宫苑门口,远远的,他便听见男子爽朗的笑声传出。
在内苑里,克里斯蒂娜坐在草地上,凯尔仰躺在她身侧。
从古斯塔夫的角度看过去,只能见到凯尔的侧脸,细挺的鼻梁、优美的唇型,其实,凯尔长得满好看的。
啊……他又在想什么?为什么他对凯尔总是充满好奇?
古斯塔夫甩甩头,大步走入,两人一见到他,迅速从地上站起身。
「参见陛下。」
「父王……」
古斯塔夫微微一笑,牵起女儿的手,关心说道:「累了吧?早点回房里去。」
「嗯……」小公主就算不愿意,也只能点点头,反正父亲一回来,凯尔叔叔就必须离开,这彷佛已成了一种不成文的奇怪规定。
抱起克里斯蒂娜,背对着凯尔,古斯塔夫突然丢下一句话:「在这儿等我。」
「是。」凯尔恭敬回道。
又等他!这次该不会真想杀他吧!这个国王似乎还满多疑的。
目送两人离去后,凯尔独自一人站在草地上。
到瑞典有多久了?三个月了吧!还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达成任务呢?
杀了古斯塔夫?真是可惜啊!他似乎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国王呢!
看着缓缓映照在大地上,却迟迟不肯落下的炫目红日,凯尔的眼底泛起一片迷蒙,耀眼的金色夕阳穿透层层云雾、洒在他红褐色的侍卫装,敞开的前襟,不经意露出长年累月训练练出来的精壮肌肉,映着光晕,一股掺杂着奇异、浑厚的雄性之美,赤裸裸地绽放在染彩天空下。
真舒服!凯尔闭上眼试着放松自己,恣意享受温暖阳光吻触肌肤的清爽感觉。
房内,安抚好克里丝蒂娜后,古斯塔夫推开门跨出屋外,站在长廊下,远远的,倘瞥见暮色中的身影,倏地,一双眼凝在那道身影上,那是……凯尔吗?
金黄耀眼的发丝、深褐微红的肤色,优美修长的体格,像一幅画似的,被拥在夕阳的怀抱中。
好漂亮!古斯塔夫呆立在原地,强烈的视觉刺激冲击着他的思绪。
这不是错觉,这一次,他清楚地感觉到,凯尔身上有一股诱人的奇异魅力。
虽然他长得并不好看,皮肤也太过黝黑,但他却无法将视线自他身上抽离。
为什么呢?凯尔身上奇特的气质究竟从何而来?那外露的锋芒、那彷如王者般的风范与气度,在凯尔那张不甚起眼的面容下,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愫在勾引着他?
古斯塔夫缓步走到他面前,原本想说的话,一句也没问出口,反倒是一句不在预期中的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陪我……走走吧!」
******
茂密的森林里,两人一前一后,策马奔驰。
像是故意要测验凯尔的骑术般,古斯塔夫马不停蹄、一路狂奔。
凯尔只好夹紧马肚,低倾着身子,紧紧跟在他后头。
一路直奔至山丘顶端,古斯塔大才将速度放慢,最后,停在一株大树下。
凯尔随后奔至,也将坐骑停下,拴绑在树干上。
「你不但剑术好,骑术也很好。」古斯塔夫颇为欣赏地看着他。
「谢陛下夸奖。」凯尔恭敬谢过。
站在山丘上,夏日凉风吹过,古斯塔夫微瞇起眼,俯瞰着他统治的领土,「凯尔,你觉得瑞典美吗?」
不明白古斯塔夫为何有此一问,不过,凯尔倒觉得这是个相当美丽的国家。
「回陛下,瑞典相当美丽。」
是吗?「那……跟你的国家比起来呢?」
他的国家?神圣罗马帝国吗?凯尔眼中迅速染上一抹哀戚,「比起我的国家,这块土地就像天堂一样。」
哦!古斯塔夫好奇地看着他,「怎么说?难道你的国家是地狱吗?」
「当然不是。」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凯尔淡然地道:「中欧诸国长年征战不断,神圣罗马帝国内,巴伐利亚、波西米亚、萨克森、布伦斯维克等,众诸侯间争权夺势,经济日渐萧条,农业劳动委靡不振……这样的国家虽称不上地狱,却不是个可以安居乐业的地方。」
「听起来,你很讨厌战争?」古斯塔夫问道。
「陛下呢?身为一国之君,陛下喜欢战争吗?」也许是谈到理念问题,凯尔竟忘了自己应该是卑微的身分,反而问起了他。
古斯塔夫微偏着头,想了一下,「我当然不喜欢,但为了保护家园,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凯尔薄唇轻扬,语透讥讽,「每个领军作战的将领,都是用这样的理由安慰自己,什么保家卫国、免受他族欺凌,充其量不过是个幌子,每一次战争之后,领土是向外扩张了一步,家园内的生活,却是一天比一天难过。」
古斯塔夫看着他,沉默不语。
凯尔说的没错,战争是一项相当残酷的游戏,不仅仅是对人民、对国家,也是对被铁蹄凌辱过的每一寸土地的杀戮。
他为何有这么深的感触呢?难不成他曾经深受其害?
「凯尔,你的全名是什么?」古斯塔夫隐约察觉,眼前这个侍卫,似乎不是个等闲之辈。
露出一丝冰凉笑意,凯尔摇了摇头。「没有……」
「什么?」
「我没有什么全名,我的名字,只有凯尔两个字……」凯尔缓缓垂下眼睫,绿眸中黯淡无光,「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将我丢弃,我不知道他姓什么、也不知道他叫什么,长大之后,领养我的家族也将我驱逐出境,我知道我配不上那尊贵的姓氏……所以,我想这一生,没有任何姓氏是属于我的,我是个被诅咒的人,除了凯尔这个名字外,我一无所有。」
离开巴伐利亚前,马克西米连公爵──他的养父,那默不吭声、不闻不问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凯尔清楚知道,他就算死在异邦、死在这个极北无人问津之处,也不会有人为他悲伤、为他掉一滴眼泪。他这一生,打从一出世,他就不知道是为何而活。
「凯尔……」古斯塔夫心中突然一悸,眼前这哀戚的神色、孤寂的灵魂,让他感到一股前所末有的沉重缓缓从心底扩散开来。
他放低语气,眼神转为柔和,「凯尔,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其实……你长得很好看?」
什么?!凯尔瞪大绿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看到他吃惊的表情,古斯塔夫不禁笑出声,「看你眼睛瞪得这么大,就知道一定没有人跟你说过。」
的确没有人跟他说过!一般人只会说他长得太漂亮、太邪恶、太魇魅等等,总之,那些夸赞他容貌的话语,不是带着嫉妒就是带着惊叹,要不就是带着厌恶。
「陛下笑话我了,凯尔一脸雀斑,肤色又黑,怎能称得上好看?」
「也许你的脸在一般人眼中称不上好看,不过,在我眼中倒是挺顺眼的。」
「陛下……」凯尔长这么大,第一次遇见像古斯塔夫这样的人,不带任何动机,只是纯粹夸他好看。
为什么觉得他好看?真是个怪人,这张脸又黑又丑,有什么好看的?
凯尔怪异地瞅了他一眼。
不过,让人这样夸赞,心里倒是满舒服的,就像在冰冷的冬天筑起一座小火炉,旺红的火烧得人心头热热的,这感觉……该不会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温暖吧!
真是讽刺,凯尔在心中自嘲,他生命中第一次的温暖,竟是从古斯塔夫个被称为敌人的身上感受到。
******
午夜过后,太阳终于缓缓落下地平线,天色将暗未暗之际,染上一片深色的紫红,彷佛未干的水彩画,炫丽得让人舍不得眨眼。
大概,也只有在极北之地,才能见到这种天色奇观吧!凯尔想着。
不受窗外美丽的奇景影响,他独自坐在房内,将沾湿的毛巾,用力擦拭扑着粉妆的脸庞,深褐色彩立刻褪去,露出如雪般细白的肌肤。
望着镜中的自己,凯尔感到些许迷惘。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其实你长得很好看……
真的吗?伸手抚上另一半末卸妆的脸,这张一点都不起眼的脸。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好看?为什么他能露出那么坦率、真诚的笑容?
好奇特、好温暖的笑容。
方才镜中那张笑脸……是他吗?笑得那么满足、那么开心,这……凯尔出神地想着,不经意地,垂下的眼瞥见镜中的自己,冷不防地,他全身一僵。
砰的一声,镜中的脸孔突然被猛力的铁拳击碎,一条条殷红血丝顺着凯尔紧握的拳头淌下,一阵又一阵强烈地抽痛着。
不行,他不能动摇,不能让这温暖的味道继续留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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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凯尔入宫执勤,远远的就看见一大群宫女及侍卫神色怪异地站在门口张望。
「发生了什么事?」凯尔拉过一个侍卫问道。
「还不是为了另筑冬宫的事?看样子,皇后这次是铁了心。」侍卫有点无奈地说道。
凯尔走到宫门口,看见内殿里坐着十来个陌生面孔的人,手上还拿着许多张图纸,一看就知道是为了规画新宫苑而来的设计师。
再往大厅中央瞧去,国王古斯塔夫一脸沉重的坐在镂金花椅上,那神色显然已令经忍耐到了极点。
「陛下,这位是远从荷兰来的庭园设计师杜怀特先生,另外这位是著名的水利工程师……」
「够了。」皇后薇娜琪的话还没说完,古斯塔夫不耐地打断,那近乎不悦的低吼,任谁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意。
薇娜琪瞥了丈夫一眼,缓缓移动身子,走到古斯塔夫面前。「陛下不开心吗?」
古斯塔夫捺住性子,尝试以和缓的口气跟妻子沟通:「皇后,皇宫内苑腹地广大,前后花园、议事厅、宴会厅、马场、书苑……处处赏心悦目,何须如此劳师动众、大兴土木另筑冬宫呢?」
薇娜琪似有委屈,「陛下,瑞典长年冰天雪地,若能另筑一别宫,冬日来临时,露西亚节庆前后,您我亦可与众臣至外殿欣赏雪景,何乐而不为呢?」
「说来说去,妳就是喜欢热闹?」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为这个问题发生争执
「陛下,我这也是为您、为公主、为众家大臣着想啊!」薇娜琪开始激动起来 她最讨厌别人说他是个只会玩乐、贪图享受的女人。「您想想,您镇日忙于国事 少有机会与众家大臣同乐,有了这座宫苑后,我们可以聘乐师、请剧团,让贵族大臣们都进宫里来玩,这不是很好吗?」
古斯塔夫苦笑着,是谁灌输她这种观念的?瑞典的皇后不该是这样的女人啊!
「陛下……」薇娜琪走近古斯塔夫身边,语带哀怨地问道:「您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为什么最近……您总是对我这么冷淡呢?」
又来了,每次一吵架,薇娜琪总是这个样子。
看着结缡七年的妻子,古斯塔夫陡然升起一股陌生感,当初为何娶她?他自问着。
因为她是荷兰公主?因为要取得大批荷兰银行家的资金援助?因为她单纯无邪、容易掌控,对自己、对瑞典绝不会构成威胁?他有一大堆必须娶他的理由,却找不到一个爱她的理由。
多可悲啊!古斯塔夫从没想过,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竟是这么难以经营!
「陛下……」看着丈夫沉默不语,薇娜琪再次唤道。
「罢了!妳想盖就盖吧!」意外地,古斯塔夫竟然妥协了。
薇娜琪乐不可支,「我就知道陛下最疼我了。」
这话,像针一样深深扎痛古斯塔夫的心。
他苦笑着,这女人、他的妻子,终其一生,大概都无法了解他心里的想法吧!
让她盖宫苑不是疼她、也不是爱她;是无奈,是他对她充满歉意的无奈。
既然不爱她,却又娶了她。当初是他自己决定了这个错误的婚姻,这后果,也只能由自己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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