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他留在自己身边、留在自己体内,哪儿也不让他去!
*****
夜,逐渐深了。
蘅芷宫里阒静无声,育儒跟小皇子,一主一仆,一个睡暖床、一个窝墙边,倒也睡得香甜。
突然,育儒觉得有人在摇他。
「育儒、育儒,快起来!」
嗯......育儒揉揉惺忪的眼。
「咦,公子,您怎么回来了?」见到主子,育儒吓了一跳。
「别多话,快起来!」萧璃催促他赶紧起身,又将手边早已整理好的包袱丢给他。「拿着!」
「这......公子......」育儒被搞胡涂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别多话,咱们今晚要离开皇宫。」萧璃匆匆道,又从床边取出缚婴带。
「帮我把皓儿抱过来,快!」
「这......小皇子也要一起走吗?」
「当然!」萧璃毫不犹疑道。
育儒实在愈来愈不懂了,「公子,您跟皇上吵架了吗?」
公子每次上长乐宫,不到天亮绝不回来,这次突然大半夜跑回来、又说要卷包袱走人,育儒猜想主子是不是跟皇上呕气了。
「没,我没跟皇上吵架。」萧璃熟练地将李皓绑在育儒胸前,再为他披上一件黑色大斗篷,巧妙地掩住怀中男婴。
一切就绪后,才对他道:「育儒,我要带着皓儿、瞒着皇上出宫,但我目标太过明显,所以皓儿让你背着,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牢牢将皓儿护住,知道吗?」
彷佛感受到萧璃的不平常,育儒沉重地点点头,双手不自觉将怀中的小男婴又稍稍搂紧了些。
「很好,明白了就走吧!」
动作敏捷地,萧璃带着育儒及李皓,迅速跨出房门。
拿着李希琉御赐的金牌,两人一关又一关、毫无阻拦地出了皇宫。
踏出宫门时,萧璃回头远远望去,金壁辉煌的皇宫仍静静矗立着,尊贵的气势宛如一条夜中金龙、闪闪耀亮。
这辈子,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萧璃在心中默想着。
突然,清冷冷的天空中,飘起了一丝丝细白雪花,彷佛小雨点般,不停洒落的雪丝,瞬间将黑漆漆的天空染成一片无尽的纯白。
萧璃诧异地仰起脸,望着漫天飞雪,这是......初雪.....
一点一滴、一丝一吋,洁净又漂亮的初冬落雪。
──我和你约定,往后每年初冬,第一道白雪落下时,不管你我身在何处,不管我是否立后、生子,我李希琉必定在这梅树林里等你,不见不散!
当真?
当真!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梅林树精为证,我龙腾王李希琉此生定不负你萧璃!
甜美的誓言、坚定的深情,昨日的一切,彷佛历历在目。
合上眼、背过身子,萧璃跨上马鞍,带着育儒与李皓,无情的脚靴往马腹上一踢,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
第十二章
金銮殿上,李希琉沉着一张脸,僵硬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作梦也没想到,他最心爱、最信任的萧璃,竟然带着他的皇儿、他龙腾王朝的唯一血脉逃离了宫门!
混帐!那家伙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朝内百官原就对他极度不满,现下又发生了这天大的事儿,他就算有天大本事,也不一定能保他全身而退啊!
心烦意乱之际,立在殿阶两旁一字排开的官员们突然全部一起跪了下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
还没搞清众人意图,跪在地上的大臣们已经很有默契地将头上官帽一一摒除摘下,彷佛要打一场生死大战般、让李希琉蹙紧了眉头。
「启禀皇上,臣等斗胆求请皇上赐死那萧姓妖人。」
站在百官之首的杨崇德及新任右丞相欧阳诘领着群臣,一起跪在地上同声请命。整个殿上,除了夜紫瞳外,似乎所有人都豁出去了。
面对这样僵凝的场面,李希琉不得已放低了姿态,「众卿家请起,有关萧璃一事,朕自有打算。」
「皇上,请您别再心软了!」杨崇德激动出声,「那萧姓妖人命带不祥,克死皇后娘娘不说,现在又带着小皇子私逃,颠覆之心、天下皆知,请皇上务必下令将他斩首,以正国风!」
「是啊,皇上,据岭南探子回报,邪江一带有乱党群结,臣等斗胆以为,此事必定与萧璃私自潜逃有关,不得不防啊!」欧阳诘大胆定论。
「不,萧璃不会跟那些乱党挂勾的。」李希琉毫不犹疑驳回他的看法。
「皇上,再怎么说,那萧璃毕竟是前朝皇族,非诛不可!」
「皇上,请以国是社稷为重。」
「皇上!」
「皇上......」
一声又一声的叫唤、一顶又一顶丢在地上的官帽、一双又一双不怕死的忠贞眼神。
老天哪!难道一定要萧璃死,才能保住他的龙腾天下吗?
「罢了!」李希琉摆摆手,「你们都起来吧!」
「皇上,您同意了!」杨崇德兴奋道。
「不!」李希琉打落他的希望,「我只是同意出兵捉拿萧璃,至于他的死活,待我亲自审问过后,再做定夺!」
「这......」跪在地上的众人互看了一眼,有些犹豫。
「可此时若不诛,只怕皇上到时与那妖人碰了面又心软不定。」为免夜长梦多,杨崇德认为应该尽速杀了萧璃、免除后患。
「够了!我都说了,我会依龙腾律法,公正裁决,这样还行不通吗!」
「这......」低着头,百官们不敢再回话。
「去吧!传我口谕,每个城门、每个渡口,牢牢给我守着,无论如何,都得把萧璃给活捉回来,听见了没!」
「是,臣等遵旨。」
坐在皇椅上,听着群臣敢怒不敢言的恭敬答词,李希琉突然觉得,头顶上的皇冠跟身上的龙袍,一夕之间,变得好沉重、好令人窒闷!
*****
带着育儒跟李皓,萧璃能躲就躲、能闪就闪,却怎么也不肯跑远,整天窝在燕京城里溜达。
育儒搞不懂,若主子真想走,应该是离京城愈来愈远才是,可他却一昧往皇城附近靠,还每天大摇大摆在街上闲晃,深怕那些官兵抓不到他一样,真是令人费解!
出宫至今已经三天了,这大街小巷、街头巷尾到处贴满了主子的画像,真不知官兵们为何迟迟还没盯上他们主仆俩。
坐在城里著名的云轩阁里用膳,育儒吃得有些战战兢兢。今天一早,整个店里的气氛就怪怪的,彷佛大敌降临般、每个人脸上都罩着一股不寻常的凝重。
「育儒。」萧璃突然喊了声。
「是,公子。」育儒紧张回道。
萧璃仍是一片平静,「看样子,他们已经猜到我的身分。」
「公子!」
「别急,你先进房避避,免得待会儿他们用强,伤了皓儿就不好。」
「这,公子,你一个人......」
「我没事。」萧璃打断他的话,「你只要好好护住皓儿就行了,知道吗?」
「这......是,育儒知道。」点点头,育儒无奈地起身离去。
背着怀中小皇子,育儒才刚转过身,已听见楼下数十骑飞奔而来的急促马蹄声。
旋即,客栈的旋梯被蜂涌而上的不速之客占满。
萧璃仍不动声色坐着,虽然知道这些带刀侍卫是冲着自己而来,但显然他并无逃跑之意。
「好个狂徒,死到临头了,还不束手就擒!」
听见熟悉的声音,萧璃微抬眼,在白天近距离的明亮光线下,他可以清楚见到上将军杨崇德怒拔的气势。
「皇上呢?他没跟你来吗?」淡淡地,萧璃问道。
杨崇德咧嘴一笑,「皇上不会来了,永远也不会来了!」
萧璃暗叹了口气,果然,这家伙想用私刑,瞒着李希琉先下手为强,杀了自己,一了百了!
萧璃有点后悔刚刚没躲起来,若找到他的是赵功亮,或许他还有机会见上李希琉一面。
「受死吧!你这妖人!」杨崇德手中大刀一晃,迅速朝萧璃门面坎下。
萧璃身子一退,慌乱间,撞上身后的楼栏。自从他大病伤愈后。虚弱的身子就不适合再动武,更别说此刻面对的是个勇猛标悍的大将军。
他是一点胜算也没有了!
站在二楼上,从高处往下望,萧璃的心一片茫然。从这儿跳下去应该还有一线生机吧!
「妖人,你哪儿逃!」
见萧璃想跳楼逃逸,杨崇德一把冲过去想抓住他。
可惜,萧璃动作神速,身子一滑溜,已从楼栏上跳了下去。
「不要啊!公子、公子!」育儒躲在暗处瞧见主子被人逼得跳楼,忍不住冲了出来。
不断往下掉的身子、一路落下,撞上地面时,砰地一声,撞击虽大,却没有预期中的疼痛。
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在萧璃即将落地之前,安稳地将他接起。
萧璃惊疑地抬眼,对上的,是一双毫无心机的善意大眸,「你...夜......夜心!」
除了夜心外,身后,黑色骏马上,夜紫瞳犀利的眸光正与他遥遥相对。
没有多余的对话,夜紫瞳迅速策马到客栈门口,俊俏的容颜微微仰起,对一大票靠在二楼边关切下面动态的人喊道,「皇上马上就到了,还请上将军下楼接驾!」
这话说的极为希松平淡,却强而有力、适时地阻止了杨崇德诛杀萧璃的行动。
*****
一个时辰不到,穿著翠绿色锻锈蟒袍的李希琉已经丰姿飒飒快马赶到。
客栈的来板跟伙计们见自己的小店一下来了这么多配刀带剑的大人物,都是战战兢兢、又惊又怕。
原本,夜紫瞳应该将萧璃抓回皇宫的,可又怕这路上出了什么乱子,他跟夜心只有主仆两人,不见得能挡得下杨崇德那已发了狂的性子。
只好跟他两人,大眼瞪小眼,在这悦来客栈里各据一方干耗着。反正,只要皇上一来,他的任务就算完成,至于,这个惹人厌的萧璃将来要上刀山、还是下油锅,那可不干他的事!
「人呢?」匆匆跃下马,李希琉焦急问道。
不知皇帝主子问的是谁,夜紫瞳只好一并回答,「回皇上,萧公子与小皇子两人均安全无恙。」
闻言,李希琉一颗心总算放下。
眸光一转,瞥见一旁正极度压抑怒容的杨崇德时,敛眉道:「你们都下去吧!上外边守着去。」
言下之意,他想跟萧璃两人单独谈话。
「皇上!」杨崇德发出不满的抗议,他不想主子又被那妖人迷惑。
「我说了,下去!」李希琉扳起脸,怒容里染上杀气。
「是,属下遵命。」悻悻地,杨崇德只得听话退出。
二楼幽静的一角,不算大的雅房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熟悉香味。
李希琉掩上门,落上锁,寂静的空间里只有两人相互对峙的眼神激烈流窜。
「为什么?」李希琉率先出声,「告诉我原因,为什么要这么做?」
倚在床边,萧璃平静看着他,相对于李希琉沉重的心情,此刻的他显然淡默多了。
「希琉,你现在只剩下两个选择了。」答非所问地,萧璃突然冒出一句话。
「两个选择?」
「对。」萧璃定眼看着他,「其一,带着我和皓儿返回皇宫,在文武百官面前陈判我的罪行,看着我被送上断头铡,让刽子手砍下我的脑袋瓜!」
「你!......」
「当然,你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什么路?」
「放下一切,跟我走!」
「放下一切?」
「对,拋下身边所有的一切。」萧璃站起身,缓缓走向他,「此刻,你若不带着我走,那就只好眼睁睁看着我被龙腾百官、被天下百姓批判定罪,私带皇子潜逃这条罪名何奇之大,你保不了我的!」
苦涩地,李希琉笑了起来,「原来,这就是你的最终目的,逼着我跟你走!?」
「没错!」萧璃坦承道,「你天性好强又不肯服输,如果不到最后关头,你是不会为我拋下一切的!」仰起脸,将温柔的眸光贴近他,「所以,我只能不停地、不停地引诱你、逼迫你,让你一步步、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毫无退路地跟我走,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得到你!」
「你这攻计于心的家伙!」李希琉怒骂一声。
「别气,希琉!」见他动怒,萧璃用双手环抱住他,撒娇似地将脸庞贴在他胸前,「我也不想这样,可宫里的压力一天大过一天,你能保得了一时、不见得能保得了我一世啊!跟我走好吗?放下这一切,到没有人指指点点、逼迫压榨我们的地方,就我们两人!」
「你?......」温柔的祈求,让李希琉面临了前所未有的两难。
从小,他的父亲就教导他身为一个男人及龙腾一族应有的顶天立地气魄,不管遇到任何事、任何困难,这江山、这土地是他龙腾的命脉,他不能拋、也不能弃。想他十五岁那年,他的大哥及二哥相继战死沙场,他顺理成章接替了王储之位。他还记得,父王死前将王位传到他手上时所说的话:你的体内,流着龙腾的血,你的肩上,扛着龙腾的生死,尔后,这一切都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守住哪!
要守住、要守住!
甩开萧璃拥着自己的身子,李希琉心中乱到了极点。
不发一语的凝重,让小小的房间里燃起了无法收拾的敌对。
望着他,萧璃失望的眼中泛起一丝凄楚笑意。
他早就料到了,这男人要真能拋家弃国,早就带着他远走高飞了,又何苦弄到今天这步田地!
呵呵,淡淡地,他笑了起来,幽深的笑容里含着一抹落寞的幸福。
突然,胸口一窒,一股鲜血从他口中喷洒出来。
「璃!」李希琉大惊,赶忙扶起他,用身上的衣袖为他拭去嘴角血痕。
「红玉呢?暖血红玉呢?为什么没带在身上?」摸着萧璃空荡荡的胸前,他焦急问着。
他不知道萧璃为什么会有那块玉,可他知道只要将那块玉放在他胸前,怀中的人儿就不会胡乱发病、更不会一天到晚冷冰冰的。
「快!璃儿,你把红玉放哪儿了,快些拿出来!」李希琉急坏了,拼了命在萧璃身上摸,却什么也找不到。
按住他的手,萧璃冰凉的手示意他不要慌乱,「希琉,你别急,静静听我说。」
深吸口气,萧璃咽下喉头一丝甜血,缓缓道:「你该知道,我能从火场中捡回一命、纯属幸运,如今我内肺受损严重,若不是靠着那暖血红玉续命,这条残命,只怕早已不保......」
「璃......」
「你别难过,希琉。」轻抚着他英俊的五官,萧璃眼中有说不出的满足,「你该知道的,朝廷内外、早已不见容于我,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况今龙腾领地甚为广阔,驻北将军云雁、邵榆林,岭南将军成嘉赐、宗子鼎,一个个都是手握兵符的骁勇大将,龙腾表面虽相安无事、实则暗潮汹涌,互相较劲,如今你又为了我与众臣闹翻,希琉,我若继续待在这皇宫里,对你、对龙腾而言,都不是一桩好事,这点,你该比我清楚才是。」
萧璃静静陈述着,「若你真不想跟我走,那就放我自生自灭吧!」
「不!」李希琉紧拥住他,怎么也不肯放。
「别这样......」萧璃拍拍他的背,轻声道:「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一出生,娘亲就死了,从小到大,我没被人爱过、也没被人宠过,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所以,我希望你活的开心、活的自在,别再为我的事担忧烦心。」
「璃......」
「希琉,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喘着气,萧璃困难地道:「其实,我一直都非常、非常地忌妒雨萍,我忌妒她是个女人、忌妒她能为你孕育龙嗣,所以,听见她死的时候,我笑了,打从心里开心地笑了,你知道,为什么我能笑得那么开心、那么邪恶又那么无血无泪吗?」
李希琉摇摇头,没有回答。
「因为我爱着你,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萧璃就算瞎了这双眼、染黑了这颗心,赔上这条命,我都在所不惜,咳、咳咳......」
「璃儿,别说了!」李希琉忧心匆匆看着他。
「不,让我说,我真的、真的很希望,就你跟我俩人,带着皓儿,那个跟我一样一出生就死了娘亲的可怜孩子,我们一起、一起远离这一切,上南海去,平静安逸地过属于我们的日子,我...真的......」
幽淡的语音逐渐隐没,埋在怀中的身子似乎愈来愈疲惫,呼吸困难的紧窒让萧璃无法继续未完的话语。
「不!」李希琉大叫一声,赶忙朝门外喊道:「育儒、育儒!快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