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绍棠紧咬著下唇，盯住周俊咕囔道：「有什麼不可能？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而且公司才不会管这些閒事呢。我都不嫌你比我老，长得又不帅，挣的也不多，你还在一旁挑三拣四的……」
这话戳到了周俊的痛处，他冷笑道：「我是又老又丑又没钱，既配不上你，也养不起你，所以你也没必要委屈自己留在这裡是不是？」
他是真的很想平心静气地说服这小鬼的，可惜他的涵养对上郑绍棠的利嘴，似乎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郑绍棠有些著急，立刻问道：「為什麼？我又吃不了多少，怎麼会养不起？
「而且你又不是白养我，我可以帮你料理家务，帮你做饭，也可以陪你上床，我床上功夫怎麼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反正你现在刚失恋，也需要慰藉的嘛，你要觉得自己吃亏，我也不介意在下面。」
冷不防被郑绍棠说中心事，看著他那已被咬得鲜红的嘴唇，周俊很自然地想起那晚两人在浴室裡的旖旎风光。他一下子涨红了脸，大声骂道：「你在胡说什麼？你把你自己当什麼？你又把我当什麼？我就算是失恋，也不会随便作践自己！
「那天我是喝醉了，否则根本什麼都不会发生！我也不会喜欢你这种小孩子！你要找金主，waiting bar啊什麼地方的不都有的是吗？你為什麼一定要缠著我？！」
郑绍棠气红了眼睛，冷笑道：「我喜欢你是看得起你，你以為你是谁？在这裡装大牌！你怕跟我在一起丢脸，想甩我就明说，别把过错都推在醉酒上！
「我知道像我这种人根本就没人在意，父母不要我，爷爷也离开我，还以為你会对我好，谁知你也这麼对我！当时是谁求我要我留下的？
「等开心够了，就用一句什麼都不记得的话把我一脚踢开。你们全都不是好人！我才不要待在这裡，我更不想再看到你！」
他气愤愤地把围裙解下来摔给周俊，头也不回地摔门走了。
周俊被郑绍棠骂的一阵发愣。
他很少跟人吵架，那小鬼可以轻易点起他的怒火，只因為他说中了自己的心事──那麼著急地赶他走，不是真担心他是个麻烦，而是不敢面对曾经跟他有过关係的事实。
目光移到桌上，几个碗碟摆在那裡，旁边电锅亮著保温灯，瓦斯炉上的炒勺裡还冒著热气，周俊走过去看了一眼，是番茄鸡蛋汤。
应该是刚刚才做好的吧，他可以想像得出那小鬼戴著围裙，拿著炒勺做饭的可爱模样。
外面的天阴得更厉害了，远处隐隐传来滚滚雷声，一道闪电横空划过，周俊不由自主地眯了下眼。
气压很低，今晚会有场暴雨吧，那小鬼古灵精怪的，应该会有住的地方……
明明很饿，却毫无胃口，心情没因赶走麻烦而愉快，反而像即将下雨的天空一样恶劣。
周俊回到卧室，打开笔记型电脑开始做事。
晚饭后把业务资料整理储存到电脑裡，已成了工作几年的习惯，周俊知道自己不是个天资聪慧的人，他之所以能在大公司裡取得一席之位，只是比别人付出更多的辛苦和努力。
可是今天他却有些心不在焉，望著电脑萤幕，不仅好几次把资料输错，有份档案还差点忘记存档，郑绍棠临走时气愤不已的面孔不断在他面前闪烁，搅得他心神不寧。
第四章
明知像郑绍棠那样的不良少年，到哪裡都一定有几个狐朋狗友的，就算没有，凭他的伶牙俐齿也能随时搭上个伴，绝不会委屈了自己。
可是……
「啪啪啪……」
疾风卷来，豆粒大的雨点如忍者的袖刀一样，毫不留情地甩打在玻璃上，扰乱他的思绪。
周俊心烦意乱地把滑鼠推到一边，看看墙上的掛鐘，已经八点多了。
暴雨声让他惴惴不安的心越发慌乱，他起身走到客厅，打开电视。
电视裡正在播放新闻，周俊走到窗边，想把窗帘拉上，犹豫了一下，低头向下看看，暴雨的关係，路灯显得昏暗迷离，街上空荡荡的一个行人都没有。
夏天的雨下不太久，郑绍棠应该会找个地方避雨吧。
「今天下午六点四十分，在XX区立交桥下发现两名处於休克状态的少年，怀疑因吸食过多毒品而导致昏迷，现已送往当地医院进行抢救，政府呼吁广大……」
听到新闻，周俊再也按捺不住提心吊胆的心情，匆匆拿了伞跑了出去。
黑天加暴雨，郑绍棠身上又没有钱，他能到哪裡去？
那小鬼再怎麼机灵，也还是个孩子，他怎麼可以这样残忍的将他推出门去，如果孩子真出了什麼事，他怎麼能原谅自己？
从什麼时候开始，他也变得如此自私刻薄？
走廊裡有两架电梯，一架正巧停在六楼，周俊按开电钮奔了进去，匆忙中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他想应一声，电梯门已经关上。
他走出公寓的大门，刚下臺阶，就被风刮了个趔趄，雨点儿劈里啪啦紧打在伞上，路灯在暴雨下影影绰绰，虚弱的像风中烛光。
街道两旁满是积水，转眼便将他的裤管浸湿，小小的雨伞在骤雨下飘摇，只能勉强将主人的上半身置於保护之下。
郑绍棠身上没有钱，无法乘车，这麼大的雨，只靠步行应该走不太远，照他的脾气，会先找个地方躲雨，公车站的棚下应该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周俊一边朝公车站疾跑，一边将焦虑的眼神投向道路两旁，希望能发现郑绍棠的身影。
车站离公寓并不很远，借著路灯，他老远就看到，除了路线标牌孤零零地立在那裡之外，棚下空无一人。
心沉了下来。
半个多小时后，周俊在找遍了四周确信没有郑绍棠的踪影后彻底放弃，雨势渐弱，他看看已全身湿透的衣服，索性将伞收了起来，揉著因空腹和疾跑而隐隐作痛的胃转身回家。
那孩子不会有事吧？要不要明天去附近的派出所备案看看？可是只报名字，人家只怕不会给办理，而且那个名字是否真实还有待商榷。
头好像也开始疼起来，周俊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刚要开门，门已从裡面打开，看到那个找了大半天的人此刻就站在面前，周俊一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
郑绍棠耷拉著脑袋不敢看他，小声嘟囔道：「对不起，我刚才一直就在走廊角落裡蹲著呢，你跑出来的时候，我叫了你呀，可是你理都不理，就跑进了电梯，我以為你很快就会回来的，也就没下去追你，看你连门都没锁，就进屋裡等你了……」
周俊长吁了一口气。
想起当时好像是有人叫过他，是他没有理睬，不能怪郑绍棠。
刚才往回走的时候，周俊把各种可能都想了一遍，还真怕过几天在新闻裡看到关於这小鬼的什麼消息，现在看到他，周俊悬了一个多小时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哪裡还有力气和他生气，把雨伞往旁边一扔，整个人跌坐到沙发上。
郑绍棠凑到他身边低著头小小声地说：「我……我本来是想待到雨停了再走的，没有想赖你……我今天出去买东西时还穿了你的衣服，另外还有那套睡衣，反正我穿过的你肯定不会再要，所以我想拿走，回头再把衣服的钱拿来还你……」
周俊抬头看了郑绍棠一眼，他穿的的确是自己的衬衣和牛仔裤，刚才因為他系著围裙，所以没注意到。
这又是小鬼自作主张找出来的吧？他手裡还拿著睡衣和那套半干的衣服，静静站在自己面前，一脸要被主人遗弃的小狗一样的神情。
周俊开始无力，问：「你有地方可去吗？」
「……」
看他的表情也知道没有，周俊无可奈何地说：「好啦好啦，算我怕了你啦，你想住就住下吧。」
郑绍棠眼裡闪过一丝喜悦，大叫著扑到他怀裡，用力蹭他。
「亲亲，我好爱你！」
这傢伙怎麼翻脸比翻书还快？
周俊一把推开郑绍棠，正色道：「你可以留下来住到你想走為止，不过不准叫我亲亲，不准再说那些上……床之类的话，我是看你无处可去才收留你的，并不是因為那些原因……」
「瞭解瞭解。」
郑绍棠一点儿也不介意被推开，仍快乐地点著头。
「俊俊……」在被瞪了一眼后他忙改口道：「俊，你快去洗个澡，你浑身都湿透了，不冲个热水澡，很容易感冒的。」
他将周俊拉到浴室前，催促道：「快去洗，快去！睡衣我拿给你，我把菜热一下，我们待会儿一起吃。」
看著眼前快乐如小鸟般的人儿，周俊再一次对这小鬼的变脸神功佩服的五体投地。
郑绍棠把睡衣拿进浴室外间，他看著那道玻璃门，心想，如果周俊知道他是故意没大声叫他的话，会怎样想？
其实他当时是在生气被赶走，存心想报復一下的，他只是没想到周俊会在外面找他那麼久，刚才看到周俊那副担心的样子，他突然很开心。
也许他会在这裡住很久……
周俊洗完澡，郑绍棠已将饭菜都热好，摆上了桌。一碟青椒炒鸡蛋，一碟韭菜炒鸡蛋，四颗水煮蛋，一碗番茄鸡蛋汤，另外两碗米饭。
郑绍棠看著周俊一对瞪得如鸡蛋大的眼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人家只会做跟鸡蛋有关的菜……」
「挺好的，补充营养，吃吧。」
肚子早就饿了，还挑剔什麼？周俊想现在摆在面前的就算是一堆鸡蛋皮，他也能吃下去。
其实味道还不错，除了盐多了点，油少了点，米饭夹生了一点，就没什麼问题了。
看来这孩子在家裡是远离庖厨的那种吧，做成这样也很难得了。
吃完饭后，郑绍棠抢著把碗筷收拾了，他正準备去洗澡，被坐在旁边看电视的周俊叫住。
既然要一起住，许多事情都要问清楚才行。
「郑……」
话没开口就被郑绍棠打断了。
「棠棠！」
后者给了他一个不许叫错的眼神。
「绍棠……」
「棠棠！」语气明显加重。
好吧，虽然听起来有点像叫小孩的感觉。
不明白郑绍棠為何在称呼方面如此坚持，周俊只好举手投降。
「棠棠。」在得到一个很满意的眼神后，周俊继续说：「既然我们要住在一起，相互信任是最主要的，有关你的一些事情能告诉我吗？」
「好啊。」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
「二十？」
怎麼看也是未成年吧？
周俊有点儿怀疑地看了郑绍棠一眼，开始以為他只有十六、七岁，他还打算怎麼也要劝小鬼回校读书，毕竟现今社会如果连中学文凭都没有的话，恐怕连工厂都进不去。
可一句二十岁就把他原本的想法都挡了回去。
「没骗你，是真的！」小鬼信誓旦旦地保证。
好吧，虽然这孩子的信誉度不是很高，不过他还是选择暂时相信。
「你家住在哪裡？」
「好远的地方……」小鬼的眼圈又红了。
这个问题也暂时忽略。
「那你父母呢？」
「他们都不要我，都走了。」
都走了？曖昧的回答让周俊有些摸不著头脑，看来问也问不出什麼来，他决定关於这方面的话题还是就此打住。
「那你今后打算怎麼办？」总不能真靠著他吃一辈子吧。
「将来的事我怎麼知道？我觉得现在就不错啊，我帮你做家务，买东西，洗衣服做饭，你养我，供我吃住就好了，就像雇保姆一样，还是免费的那种。」
「饭还是由我来做吧，其它的交给你，反正这段时间我应该都会按时下班。」
他可不想每天都吃鸡蛋大餐，做饭的事情还是慢慢教吧。
「晚上睡沙发会不会不舒服？」话一出口，周俊就想抽自己一巴掌。
卧室裡的床虽然可以睡开两个人，但想到他们曾发生过关係，同床总觉得有些彆扭，本想避过这个问题，却还是顺口溜了出来。
幸好小鬼只是笑笑说：「还好啦，反正是夏天。」
他说完将毛巾被一扯，故意倚著周俊躺了下来。
这个顽皮的孩子。
看看也都十点多了，周俊累了一天，也觉得乏了，他道了声晚安便回卧室休息。
电脑还开著，他关了电脑，将档都整理到公事包裡，正準备上床睡觉，外面传来敲门声。
「俊，可以进来吗？」
「进来。」
郑绍棠进来，将手裡的牛奶杯放在床头的茶几上。
「俊，我看你一直捂著胃，你是胃不舒服吧？我给你温了杯牛奶，你喝了它，可以暖胃，也有助於睡眠。」
「谢谢。」
「不谢。」
郑绍棠走出去，把门轻轻带上，忽然又探进头来道：「俊，你以后出去千万不要忘记锁门，很危险的。」在看到他点头后，这才满意地关上门。
周俊拿起杯，轻抿了一口，温温的，没有放糖，是那种牛奶的纯香，香气顺著唇边流进心裡。
肠胃虚弱已经好多年了，不是太严重的那种，连他自己都不在意，除了秦楚偶尔会问起外，觉察到的就只有这个认识仅两天的小鬼。
看不出这个狡黠善变的孩子还有如此细腻的心思。
周俊将牛奶一口呷干，觉得心口暖暖的，被人关心的感觉好舒服，他这样想著，沉沉进入梦乡。
许是晚上淋了雨的关係，周俊第二天一早起来，就觉得身体发虚，有些头重脚轻。
他来到客厅，见郑绍棠蜷在沙发上，脑袋整个儿埋在毛巾被裡，而毛巾被一大半都掉在地上，他身上却什麼都没盖，不知是不是因為冷，他拼命缩成一团，小猫一样的打著呼嚕。
这小鬼的睡姿还不是一般的差呢。
周俊摇摇头，拾起掉在地上的毛巾被给他盖上，又将覆在他头上的被角拿开，免得他憋坏了，然后在桌上放了些钱给他，这才出门。
公司早上有提供简单的早餐，周俊借著用餐的机会认识了一些其它部门的同事，他接手的工作都是些简单的案子，处理得很轻鬆，只是脑子一直昏昏沉沉的，估计可能是低烧，午饭后，他从总务那边领了两片退烧药服下，才觉得好了些。
秦楚还是没有联繫他，彷佛两人的关係随著手机扔掉，真的断绝了，这让周俊感到很难过。虽然他们不能成為恋人，但他始终认為秦楚是他最好的朋友，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吧。
想完秦楚，又开始记掛郑绍棠。
不知小鬼在家干什麼，他真有二十吗？怎麼看都还是个孩子呢，在家裡肯定待不住，不知道那些零花钱够不够？
晚上下班回家，一进门，周俊就听见一阵稀奇古怪的噪音传来，郑绍棠正盘腿坐在沙发上兴高采烈地打著游戏，见到他回来打了个招呼，又紧紧盯著萤幕和游戏作战。
游戏机是SONY的PS2，周俊知道这个好像卖得很贵，郑绍棠是从哪里弄来的？
「我把饭煮好了，俊，你先休息一下，一会儿我们一起做菜。」
周俊在郑绍棠身旁坐下，只见电视萤幕上一架大型战斗机上下翻飞，正努力躲避著各种障碍物和敌方的轰炸，郑绍棠脸颊涨得红红的，手舞足蹈地控制著战斗机的航行，他的秀眉蹙成一团，嘴唇也紧张得抿来抿去。
他还从没见到有人打游戏会兴奋到如此程度。
「游戏机从哪裡来的？」
「是我在靖苑打游戏赢来的奖品，哈哈……那个服务小姐看我稳过十关，脸都白了，很不情愿地把游戏机给了我。」
靖苑是市内最大的游戏中心，偶尔也会為了招徠客人而推出一些有奖活动，不过奖品不是那麼容易赢得吧，否则商家还有什麼赚头？
「你经常玩游戏吗？」
看郑绍棠熟练的操作该是个中老手，谁知他说：「哪有，我今天是第一次摸，爷爷说这些东西会让人玩物丧志，不让我碰它。」
第一次玩就拿回来个特奖，这小子不会是游戏天才吧？
「那你还玩？」
「有什麼问题，反正现在有俊俊养我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