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传来,郑绍棠从外间走了进来,他换了件淡青色的睡袍,右手拿了杯红酒,可能是喝了酒的关係,脸颊有些酡红。
他将身子往旁边桌沿一靠,问道:「醒了?」
「嗯……」
声音嘶哑,喉咙也好痛,周俊向郑绍棠抱歉的笑笑,止住了想继续说下去的话。
仰视对方让周俊有种压迫感,他想坐起来,所以把手伸向郑绍棠,希望他能拉自己一下,可惜后者只是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醒了就起来吧,我还有好多事要做,没时间陪你。」
对方冷淡的态度让周俊的微笑僵在脸上,他的手尷尬地擎在半空,忘了抽回。
「棠棠……」
郑绍棠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轻轻转动著手裡的酒杯。
「周先生,棠棠只是床上的称呼,现在我们都下了床,还是彼此称先生比较好。」
棠棠似乎又变成昨天那个无法靠近的陌生人了,这样冷淡的态度让周俊感到很不安,明明昨晚他不是这样的……
「棠……」
郑绍棠不耐烦地皱皱眉道:「周先生,我没有服侍床伴的习惯,你还可以自己穿衣服吧?」
什麼服侍?什麼床伴?棠棠是在说他吗?
周俊有些懵懂,周身的疼痛让他无法集中精力去弄明白,只是单纯觉得郑绍棠并不希望他再躺著,於是他咬牙挣扎著坐起来,太过用力的动作让他本来就酸痛不已的手臂不断地发著颤。
一阵轻快的音乐铃声从外间传过来,郑绍棠走出去拿起手机,一边接听,一边又回到沙发上坐下。
「宛儿,是你啊,这麼长时间不见,有没有想我?真的吗?是不是故意逗我开心,亏我还特意从巴黎带了礼物给你,猜猜是什麼……
「你怎麼这麼聪明,一猜就中,不过不是免费的啊,要看你能不能逗我开心了……现在啊,你就这麼等不及吗?哈哈,好了好了,那你过来吧,国际商务酒店,对,在大厅等我,一会儿见,bye……」
周俊不敢置信地看著郑绍棠,他昨晚跟自己纠缠了一夜,现在竟在自己面前公然和别人调情!他甚至可以听到手机裡传来的女人的娇笑声。
他愣愣地看著郑绍棠掛了电话,竟忘了全身因活动而不断袭来的剧痛。
郑绍棠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
「周先生,你快点收拾一下,我朋友一会就过来,你这个样子让她看到不太好吧?」
周俊颤颤的声音问:「是你女朋友?」
既然都已经有了女朋友,那昨晚还叫他来做什麼?
郑绍棠哼了一声。
「不过是个床伴,大家在一起开开心而已。」
「那你昨晚叫我来,也只是想找个床伴?」
郑绍棠有些不耐烦道:「当然是,不然你以為呢?」
心突然凉了下去,周俊不敢相信听到的话语,只能无力地申辩:「可是……可是昨晚你说爱我,你一直在说爱我的!」
在他付出了所有的热情和真心后,棠棠怎麼可以说他仅仅是个床伴?
郑绍棠哈哈大笑,鄙夷地盯著他。
「周先生,那只是做爱时的调剂品,我跟每个床伴都这样说的,你不会真这麼认為吧,真是好笑。」
周俊喃喃地道:「只是调剂品……」
那麼让人感动的三个字竟然只是做爱时的调剂品,棠棠让他过来,难道只是為了羞辱他吗?
怒意充盈著胸腔,周俊气愤地道:「郑绍棠,你居然说这样的话,你把我当什麼?」
「把你当什麼?我一个电话你就不请自来,你说我把你当什麼?」
冷冷的话语几乎把周俊击倒,他看著郑绍棠,无法置信这些伤人的话是出自他的口中。
「你是在恨我吗?恨我曾经误会你,想报復我,所以才这样对我的是吗?」
郑绍棠不屑地说:「周先生,拜託你聪明点好吗?你这种人既不配我爱你,也不配我恨你,因為你根本就没有这种资格!
要不是昨晚我实在闲得无聊,像你这种随便可以陪人上床的人,我理都懒得理。」
「你在说什麼?除了你,我什麼时候跟人上床……」
郑绍棠嗤笑了一声。
「周先生,既然敢做,又何必装清高?你跟殷飞扬去开房间,不凑巧让我看到了,你昨晚自己不是都说我床上功夫比他的好吗?」
「我哪裡有说过?」
周俊脑裡一片混乱,他不记得自己昨晚都说过什麼,更不明白為什麼会被郑绍棠这样误会。
「周先生,你放心,你跟殷飞扬的事与我无关,钱我照付。」
郑绍棠从钱包裡掏出一迭美钞扔在床上。
「我不知道殷飞扬付给你多少,不过我给的只多不少,但是你的技术太差了,才做几次就昏了过去,害得我根本没有尽兴,殷飞扬可是个风月高手,我劝你一句,还是把功夫好好练练,否则他不会陪你多久的。」
伤人的利刃一句句射过来,浑身不断袭来的疼痛让周俊根本无法思考,每句话他都要愣一下才能弄明白。
冷冰冰的话语仍然不断传到他的耳裡。
「昨晚打电话时你早就睡了吧?我知道你一向十一点準时睡觉的,居然告诉我你还没睡,你知不知道你的谎言很蹩脚,是不是看到我有钱,所以就急不可耐地缠上我,连爱我这种话都可以轻易说出来?」
这不是棠棠!不是!棠棠虽然会发脾气,会闹彆扭,但绝不会说出这麼恶毒的话,他的棠棠绝不会这麼对他!
周俊轻颤著身子,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那一迭美钞就摔在他面前,冷冷嘲笑他的天真。
郑绍棠随手拿起茶几上的劳力士,翻来覆去的看了看,讥讽道:「这块手錶戴了半年多都没有划痕,周先生,看不出你这麼在意它,如果它只是块普通的手錶,恐怕早被你扔掉了吧?」
他说完猛地向地上一掷,手錶啪的一声撞在床脚上,跌落在地。
「不要!」
顾不得身上的剧痛,周俊跌撞过去,将表捡起,紧紧攥到手裡。
可惜表面已被震得碎裂,指针也停止了走动。
郑绍棠冷笑了一声。
「没想到你真的这麼喜欢这表,本来一块手錶也值不了几个钱,送就送了,可是我不能容忍你戴著我送的东西!看到它,我就会想起自己曾经多麼愚蠢,竟会和你这种人一起住了那麼长的时间,所以我一定要毁了它!」
停了停,他又悠悠地说:「反正也给了你这麼多小费,要是喜欢,就再去买一块好了,何必这麼伤心?」
周俊把表紧握在手裡,缓缓站起身来,直视著郑绍棠,好久才用嘶哑的声音问:「我想再问一遍,你……有爱过我吗?」
手錶已经被摔得粉碎,就像他现在的心,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却只是有那麼一丝不甘,想亲耳听个明白。
周俊苍白无血的脸颊让郑绍棠的心突地一跳,他不敢直视那射过来的绝望目光,胡乱抓起桌上的酒杯猛摔在地上,大声冷笑道:「爱你?你还记不记得半年前我离开时说过的话?我说你一定会付出代价的,我说到做到!
「没有人在得罪了我郑绍棠之后,还能轻轻鬆松的活著!你算什麼东西?我只不过跟你玩玩而已,我郑绍棠是什麼人?被我看上的,要嘛有身材相貌,要嘛有身分地位,你认為你有什麼?还不快拿著钱滚远一点,别让我再看到你!
「你知道為什麼昨晚我一定要关了灯才跟你做吗?因為我根本不想看到你这张脸,看到它我就想吐,连做的兴趣都没有!」
周俊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早就该想到了,昨晚除了粗暴的蹂躪和玩弄外,连一丝的怜惜都不曾有过,自己还真是犯贱,人家一个电话就巴巴地跑来跟人上床,谁会瞧得起他这种人。
早就感觉到郑绍棠的恨意,却一直都在曲意奉承著,坚持承受那痛苦不堪的做爱,只是希望等他发洩完之后,可以得到他的原谅。
却原来一切都只是奢望,从他伤害了郑绍棠的那天起,他们之间就已经结束,不再有情,不再有爱,有的只有恨和报復,正如殷飞扬说的那样,有些东西失去了就不会再回来。
看著周俊哆哆嗦嗦地穿著衣服,整个身子抖动得像风中的落叶,如果不是靠著床边强行支撑著,似乎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郑绍棠的心突然没来由地痛起来。
好想冲过去将他抱在怀裡好好安抚他,不要让他再这麼痛苦。他开始后悔方才因衝动而吐出的残忍话语,明明他心裡不是那样想的,他那样说,只是為了报復。
放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硬著心肠把眼神移到远处,他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周俊自作自受,与他无关。
过了很久,周俊终於将衣服穿戴整齐,他看了一眼床上的美钞,伸手拿了最上面的一张,用平缓的声音说:「郑先生,你给的太多了,我只值这麼多。」
他将那张美钞放进口袋,不理会郑绍棠投过来的惊诧眼神,转身慢慢走了出去。
看著那蹣跚而去的背影,郑绍棠突然觉得心抽痛得厉害,这种痛甚至更胜於半年前自己被误解时的那种痛苦。
头一次心裡没有战胜对手的喜悦,头一次在打击了对手后,反而觉得一败涂地的那个是自己。
忘不了昨天周俊见到他时那一脸的惊喜,那张笑顏他知道自己不会再见。
想到这裡,郑绍棠突然衝动地抄起床头的电话。
「服务台,一会儿我的朋友会下去,他个子跟我差不多,穿一套蓝色西服,他身体有些不舒服,替我叫计程车送他回家。」
几分鐘后,服务台的电话打了进来。
「郑先生,我替您的朋友叫了计程车,不过他好像有点不妥,不管我说什麼,他都没反应……」
「你才不妥!」郑绍棠大吼一声,将电话重重放下。
明知不该迁怒别人,却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既愤怒又担心的心情。
俊怎麼可能没有事?他那个样子怎麼回家?
周俊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一路上的神智都是浑浑噩噩,等回过神来,人已经是在自家屋裡。
他将那张揉成一团的美钞扔进垃圾桶,麻木地打开抽屉,把那本倾诉了无限感情和期望的日记拿出,翻到最后一页,画了一个大大的句号,把那块摔得粉碎的表也夹在裡面,然后合上日记。
这个句号半年前他画了一半,半年后郑绍棠接著画了另一半,代表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已经结束。
腹内隐隐作痛,后庭处黏糊糊的似有液体不断流下,颤抖不停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身躯,神智模糊起来,周俊摔倒在床头。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铃声把他从昏睡中吵醒,他挣扎著摸到床头不断发出噪音的手机。
「喂……」
蓝樱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周,你怎麼回事?休息连个招呼都不打?」
现在是什麼时候?对了,今天好像要上班……
周俊的脑袋昏昏沉沉,浑身烫得厉害,他下意识地说了句对不起。
「你休息归休息,提前打个招呼给我啊,你知不知道上头突然有人找你,我推说你病了,给你挡了回去,我怕别人听到,还特意跑到外面给你打电话。」
「对不起……」
「安啦,我是你的头,当然要罩著你,喂,你嗓子怎麼哑得这麼厉害?你不会是真病了吧?有没有看医生?」
「我没事,蓝姐,给你添麻烦了。」
「大家自己人,说什麼客气话!」
蓝樱的声音突然郑重起来。「那个,小周,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头痛得厉害,耳旁好像有几隻小蜜蜂在嗡嗡乱叫,周俊无法听清蓝樱在讲些什麼。
「你平时人缘很好的,这次怎麼这麼不小心?我听冯总那边说要撤你的职,好像和郑氏有关,不知道是不是谣言……」
「……」
「别担心,我帮你顶著,好好休息,晚上下了班我过去看你再跟你聊,不跟你多说了,晚上见。」
手机从虚弱无力的手上滑落下来,顺著床边落到地上。
知道公司已经判了他死刑,為了和郑氏合作,牺牲一个小小职员算得了什麼?蓝樱就算想保他也是有心无力。
不要说这份工作,只怕今后连这一行都没法做了。
他没想到郑绍棠会这麼恨他,都已经那麼羞辱过他了,却仍不肯罢手,非要搞得他一无所有才开心,他竟然傻得以為郑绍棠还会爱他……
心痛到了极点反而变得没了知觉,喉咙却火烧一般的作痛,腹内也难受得很,周俊按著腹部挣扎著坐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进洗手间。
从座便器起来的时候,腿酸软的几乎撑不住身子,浑身都在燥热发烫,眼前景物模模糊糊的晃来晃去。
知道自己在发烧,周俊扶著墙蹣跚著挪到厨房,倒了杯热水。
家裡有退烧药,好像放在客厅的哪个抽屉裡吧……
他挪动著像灌满铅的双腿来到客厅,可是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暗,身子摇晃得更加剧烈,终於意识被黑暗夺去,不受控制的身躯重重摔倒在地上。
第十四章
郑绍棠整天都处在不安和愤怒之中,恨周俊,更恨自己。大脑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他,心却不受控制地跟著那个人一起飘走,面对著眼前这个极力讨好他的女人,郑绍棠就连一个虚假的笑容都做不出来,将礼物摔给她,便夺门而出。
开著法拉利在街上毫无目的地乱转,上次载乘周俊的画面让他心裡又是一阵抽痛。
不就是一个男人吗?而且是那麼普通的一个人,自己的床伴随便揪出一个,都不知道要比他优秀多少倍,那麼平凡的脸自己连看都不屑看一眼……
可就是那麼平凡的一个人,曾经為他做饭,為他操心,听他讲笑话,和他一起入眠,陪他度过那麼多开心的日日夜夜。
这半年来随心所欲地放纵著自己,床伴换了一个又一个,有时也会抱著他们入眠,可怎麼都找不到那种能让他安心的感觉。
不管多麼恨他,内心深处始终知道,跟周俊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是自己一生中最开心的回忆。
那个平凡无奇的身影就像已刻进了心裡,渗进了骨髓,融进了他最深处的灵魂,让他永远都挥抹不去。
报復已经结束,没有了爱,连恨也不能继续,难道以后连想他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不能再想他,不要再想他,不许再想他,忘了他!忘了他!忘了他!
可是……
我好没出息,我就是忘不了他!我……爱他!
跑车越开越快,只因他不想让人看到那沾在脸颊上的泪痕。
傍晚,郑绍棠来到郑氏的分公司,原本想藉工作来分散一下沉闷的情绪,没想到郑楚琰也在,这个平时视工作如蛇蝎的堂哥居然在公司,这让郑绍棠感到奇怪。
而郑楚琰更奇怪自己堂弟的装扮。
「绍棠,你就算想证明自己的视力很好,也不需要在晚上戴墨镜吧?」
没心情理会堂兄的调侃,郑绍棠冷冷地道:「今天没病人等你开刀吗?居然有时间在公司閒逛。」
这个堂兄最开心的事就是站在手术臺前给人开刀,於是郑氏旗下的医院就开了一间又一间。
郑楚琰叹了口气。
「為了找你啊,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手机是用来打的,不是当摆设的。」
「有事吗?」
被问起来,郑楚琰一脸的兴奋,他上前攀住郑绍棠的肩。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怕堂兄看到自己脸上的不妥,郑绍棠忙把他推开,问:「什麼事?」
「那个天地人集团的周俊不是和你有过节吗?我帮你摆平了。」
知道堂兄的手段,郑绍棠的心突地一跳,忙问道:「你做了什麼?」
后者洋洋得意地道:「我们郑氏家族的名言──得罪了郑氏,就等著下地狱吧。我已经跟冯总说了,我不喜欢那个周俊,要想跟我们合作,就马上开除掉他,找你就是想问你,是不是要他连这一行都做不下去,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