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真跟她抱怨,“这哪是闺女啊,简直比人家小子还皮!也不知像谁?”
她在家里做饭招待辛意田,苦笑说:“幸亏是你,若是别人,还真不敢把人家往家里带。你看看,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要多寒碜有多寒碜!微波炉都没地方放,只能放在地上。”当初为了凑房子的首付,两家父母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拿到房子后又要装修,已经耗尽了两人为数不多的积蓄,每个月还要还房贷,加上妞妞的日常花销,陆家的日子一直过得很拮据,轻易不请客吃饭。
房子虽是簇新的,但衬着从学校宿舍搬来的仅有的几件旧家具,看在辛意田眼里,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她只得安慰何真说:“别叹气啦,我又不是外人。房子都有了,其他的还会没有吗?”
“也只好这么想啦。”
两人在厨房里忙,妞妞交给她爸爸看着。妞妞跑进跑出,不知从哪儿拿了一个硬币含在嘴里,咯咯地笑着。幸亏何真眼尖看见了,哄着她吐出来。她走进卧室,见陆少峰目不转睛的对着电脑打游戏,早把女儿丢到脑后去了,又气又怒,“又打游戏!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你是结了婚当爸爸的人吗?女儿也不带,做饭也不帮忙,客人来了也不招呼,我是你们家的佣人吗?”
陆少峰自知理亏,赶紧抱起妞妞躲到阳台上去了。
辛意田忙说:“我算哪门子的客人,还用得着你们招呼?好了好了,别吵了。妞妞不是没事嘛,小心菜要烧糊了。”
何真拿起锅铲气哼哼地说:“结婚前什么都肯为你做,上刀山下油锅,满嘴甜言蜜语。结婚后就原形毕露了,让他给你倒杯水都懒得动。陆少峰我是不能指望了,成天不是看电视就是打游戏。”
“你别抱怨了,男人都一个德行,谢得也一样。”
何真瞪了她一眼,“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嫁给谢得这样的人,要钱有钱,要貌有貌,要爱情有爱情,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没有不满足,我只是有些……小遗憾。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有多无趣,以前是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现在是除了工作就是跑步。他现在星期天不上班,跑完步回来便坐在沙发上发呆,两眼呈茫然状,一动不动,样子看了叫人发憷。我让他随便找点儿什么事做,只要他别这么要死不活的呆着就好。结果他竟搬了电脑出来开始工作,还要我陪着他。天啊,大周末的,他能不能说一句‘我们去看电影吧’或者‘天气这么好,我们去旅行吧’!我郁闷得要死,提醒他星期天不是说好不工作的嘛,他说他不工作不知道做什么好。”
何真听完大笑起来,“哈哈,工作狂宅男的单调人生。”
“我现在想通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只好认命了。虽然有时候两人沟通有问题,但是,还是让他继续他的无趣吧!”
“你们要是有个孩子,生活就不会这么无聊了。小孩子可是恶魔,折磨的你连抱怨的时间都没有。”何真虽是说笑,却也是真心话。
又是一个周末晚上,辛意田抱着电脑坐在客厅里聚精会神的看电影。谢得无所事事,闲得发慌,左问一句他的睡衣放在哪儿,右问一句电影好不好看,“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去书房啦。”去书房即意味着他去工作。
等辛意田回过神来去书房找他,见他的电脑屏幕上跳动着各种各样的表格和数字,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能不能找点儿不赚钱的事做?哪怕是打游戏,好歹也能调剂调剂生活呀。”
“不会啊。”他一脸无辜。
“把它关了,我来教你!”
在她确定某人确实没有游戏方面的天赋和兴趣之后,她放弃了教学实验。“那咱们来看电影吧?”
“不想看。”
“听音乐呢?”
“没意思。”
她忍不住自嘲,“看我嫁了个什么样的人?一部伟大的工作机器。”
谢得搔她的痒,生气地说:“哎,你不要歧视人类!”
她咯咯笑起来,抱着他的脖子坐在他大腿上,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好了,现在不生气了吧?”她摇头叹气,打开自己的电脑坐在桌在另一边,“你还是继续工作吧,我上我的网。”
她坐在他对面,身上散发出他熟悉的味道,诱惑得他有些坐不住,走过来问她在干什么。“有人在论坛上发了一些名家的裸体油画,有关宗教的,随便看看。”她特别点开一幅指给他看,“你看这幅。”
谢得对艺术完全不感兴趣,随口问:“这是什么?”
“这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画家阿尼奥洛布龙齐诺的一幅画,名字叫《爱的寓意》。”
“哦。”
“画里那个女人左手握着金苹果,说明她是美神维纳斯。旁边那个亲吻她的少年背上背着一把弓,维纳斯的右手高举着一支金箭,说明他是爱神丘比特。”
“丘比特不是一个光屁股的小孩吗?怎么变成了美少年?”谢得低下头仔细看了看画,问,“他们是情侣?”
“不是,在神话里,丘比特是维纳斯之子。”
谢得将信将疑的看着她,“可是这幅画里他们明明——”画里的情色意味就连他这个什么都不懂的艺术白痴都看出来了。
“这大概就是画家借着宗教题材表达性爱的一种方式吧。”说完辛意田抬头看他,眼睛里波光潋滟,幽幽暗暗倒映着某种欲望。
谢得不知道她是在逗他玩还是真的想要,一时半会没有动作。直到她把手伸进他衣服里,不断往下,往下,再往下——他猛地抱起她,两人一起滚落在地毯上。
他又做了“会唱歌的鸢尾花”的那个梦,梦中他又上了一次极乐世界。
自此以后,他老是找一些带有性暗示的艺术作品刺激辛意田心中潜藏的那个情欲开关。可惜的是,不是每次都灵验,但却大大提升了他对艺术的鉴赏力,使得他在工作之余不再那么单调无趣。
辛意田有一次回沈家看母亲,见街上新开了一家主打运动品牌的服装店,走进去一看,发现里面的装修和格局似曾相识,后来才知道这已经是王宜室在上临开的第三家分店,并且她还准备把它开到北京、上海去。王宜室创立了自己的服装品牌,除了衣服之外,还有箱包鞋帽、围巾腰带等物,样式大都新奇别致,价格实惠,很受年轻人的欢迎。
她对辛意田说:“罗素曾说过,对人来说,不加检点的生活,确实不值一过。以前还嗤之以鼻,经历了一番荒唐,这才幡然醒悟,所幸醒悟的不算迟。金钱和物质虽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不能苟活于世。既然活着,总要活出一个样子来。”
辛意田惊讶于她的蜕变。两人相逢一笑泯恩仇。
疼痛和背叛令人刻骨铭心,然而释然才是真正地成长。
在沈家,沈均和夫妇过日子照例跟小孩子玩过家家似的,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完很快又甜蜜如新婚。沈均和虽然不成材,却被廖诗龄管得死死的。出门打个麻将还得偷偷摸摸,一听老婆来了,赶紧换别人上场,装着坐在一边看牌,这事还常常被大家拿来做笑谈。
辛妈妈在电话里跟她说沈均安要结婚了,要搬出沈家住。她问对方是谁。
“她餐厅里的一个主厨,今年三十三岁,没结过婚,有点胖,笑起来跟弥勒佛似的,脾气很好,人挺忠厚老实的,均安拿得住。虽然没什么钱,但是对均安母女那可是一个心眼儿的好。”
“均安跟琪琪孤儿寡母,有个依靠会好很多。两人在一起是居家过日子,不是房子有多大,车子有多好。再说,均安的餐厅生意不是很好嘛,只要夫妻俩同心协力把餐馆经营好了,还愁日子不红火?”
“我也是这么说。一开始老沈还嫌人家没文化呢。”BBS.JOoYOo.NE t
“那她什么时候结婚啊?我好准备礼金。”
生活就是这样,有许多挫折,也有许多转机,重要的事态度要积极。
母女俩唠了一些闲话。辛妈妈话锋一转,问她什么时候要小孩,“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看均和,比你小好几岁呢,孩子都会叫爸爸了。”
她嘻嘻一笑,“这个嘛,那要看送子娘娘什么时候给啦。”
九月的一天,她一个人从医院做完检查回来,让出租车在路口停下,慢慢散步回去。老远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背着个书包,不停地朝院子里张望。她走过去笑着说:“姑娘,你找谁?”
那女孩子胸前垂着两根长长的麻花辫,见到她像受惊的小兔,脸立刻红了,低下头去不说话,却一直迟疑着不肯走。她笑了笑,心想这女孩子可真害羞,耐心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别怕,看我能不能帮你。”
“请问,这家人是不是姓谢?”她怯怯地问,声音很低。
“是。你找谁?”
她轻轻摇头,“我不找谁。你……你能让我进去看看吗?”
辛意田颇觉奇怪,但还是热情的说:“进来吧,不过除了大一点儿,没什么好看的。我们正准备把房子翻新一下,所以里面有点儿乱。”
入目是一片广阔的草坪,中间点缀着杉树、凉亭、喷泉。一条笔直的大路直通到大宅廊下,两旁开着色彩鲜艳的蔷薇和月季。秋日的天空像清水一样明净,风从不远处的河面吹来,凉丝丝的,消去了空气里仅有的一点暑热。
那女孩站在一丛黄色的月季旁,不肯进屋,低声说:“我是上临二中的学生,今年高中毕业。我小时候,有一年夏天在河边玩,就是前面的上临河,不小心掉进了水里。当时有人救了我,可是他自己却淹死了——”
辛意田倒退一步,吃惊的打量着眼前这个文静的女孩子。
“那时候我才四岁,什么事都不记得。我也是后来听我爸爸妈妈说起小时候的事,才知道有人曾救过我一命。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知道了救我的那个少年名叫谢厚,也是二中的学生,死的时候只有十六岁。我去学校的档案馆查过,知道他那年夏天正要升高三,成绩优异,是公认的好学生。听教过他的老师说,人很聪明,长得也很俊秀。我现在高中毕业了,马上就要去外地读大学,走之前我想知道他父母现在过得怎么样,以前的家是什么样子——”她抬眼看了看周围,“我费了好大一番劲儿才找到这里。”
辛意田内心受到很大的震动。谢厚当年救过的那个小女孩如今活生生站在她面前——他仿佛借此复活了。
“我看到他的家,明明很豪华感觉却很荒芜,才体会到他的死对他的家人来说是一种多么沉重的打击。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对年纪还小的她来说,这种感情显得过于沉重,抱歉却无能为力。
“来,我们进去说。”辛意田拉着她的手,声音略带哽咽。
“不了,我要走了。再过几天我就要去西部了,以后再来的机会恐怕不多。”
“去西部?”
“嗯,我要以他为榜样,去那些真正需要我的地方,帮助别人,同时也是帮助我自己。西部其实不像大家想象中那么可怕,那里有蓝天、白云,还有雪山,更贴近大自然和生命本身。”她声音不大,眼神却很坚定,仿佛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可以动摇她的决心。
辛意田看着弱不禁风的她,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勇气和魄力,忍不住说:“那你爸妈呢,舍得你吗?”
“他们一开始也不赞成,后来了解了我的想法,就不反对了。”她冲辛意田笑了笑,“你别看我娇娇弱弱的,其实很能吃苦呢。”
辛意田请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哪怕是为了谢厚。
她郑重地点头,挥挥手走了。
辛意田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脑子里乱成一团,无数残破的画面向湖水般涌到眼前。直到阿姨走来问她怎么站在大太阳底下发楞,她这才像从梦中惊醒过来,失魂落魄的进去了。
家里因为要重新装修,东西都在打包,这里一个箱子,那里一个包裹,杂物堆得满地都是,凌乱不堪。她恍恍惚惚来到谢厚的房间,亲手把他的东西一样一样放进打包的纸箱里。他留下的东西不多,大多数是书和相册,还有一些生前喜欢的小玩意儿。在一排教科书中间,辛意田发现了一个薄薄的日记本。她吹了吹上面的灰尘,轻轻打开来,里面的纸张已经泛黄,笔迹模糊不清,勉强可以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