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漫画没什么兴趣,不过身边的女人成天叽叽喳喳的林亦霖也有点耳濡目染,微笑:“是很像,小佳去拍吧,你看他们都老成那样没人能扮夏尔。”
易佳对所谓《黑执事》完全没概念,只能摸不到头脑的被拉走摆布。
林亦霖只管帮这群人向学校租借地方,并不热衷于搅进去胡闹。
没了说话的对象,便安静的站在树下看着几个女生中间脸红的笨小孩。
有易佳在,他感觉自己终于开始能对程然安心。
这个小孩儿的纯洁会带给程然他想要的所有,用青春和真挚,结束一个历经人事的男人的孤独。
所以也只有易佳的干净,才配得上程然毫无保留的温柔。
COS活动从早晨一直折腾到了傍晚,虽然林亦霖不到中午就离开了,但易佳发现自己只是画点淡妆穿上华丽的欧式贵族服装对着镜头笑都不用笑,便安心下来,中午吃聚餐的时候,还收到许多哥哥姐姐的电话,有种交到新朋友的快乐感觉。
也许……真的应该向程然说的那样,多和同龄人呆在一起,过上健康的生活。
过去再阴暗沉重,也该有过去的时刻。
恋爱刚刚冲击而来,的确是失去安全感的感受多过所有。
但现在,易佳已经不会想那么多了。
他相信程然,如果连程然都不值得自己相信,那么这个世界真的就没有真实的东西了。
傍晚的校园反而比白日里热闹,大家都下了课,自然会被COS团的阵势吸引了目光驻足观看。
可程然下班来开车接易佳的时候,却奇怪的发现虽然人很多,可是非常安静。
疑惑的走出吉普,找到身上背了五六个包的果然问道:“小佳呢?”
果然神神秘秘的嘘了下,拉着他窃笑的挤进好几个人围着地方,竟是累倒的小孩儿在道具椅上安静的睡着了。
易佳还穿着夏尔经典的黑白伯爵服,及膝的裤子和皮靴间露着纤细的小腿,没有弄任何啫喱的柔软黑发上是灿烂精致的锦制花朵,配着那张纯净无瑕的睡颜,像极了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少爷。
难怪这群爱好者要缩在旁边偷拍呢。
程然拍了下正在抓角度的男生,接过相机跪在那很利落的几张连拍。
大家好奇的围着他想问问摄影门道,说话的声音大了些,睡得脖子疼的小懒猪便被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看到程然有点意外:“你怎么来了……”
而后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别人的衣服,手忙脚乱的拿下花和眼罩,不好意思的微笑。
程然淡笑:“恩,这里离店里比较远,省得你坐公车了,吃饭去吗?”
易佳听话点点头:“好啊,等我换好衣服。”
果然故意在旁边捣乱:“不可以,小佳晚上要和我们去唱K~”
程然从来不霸道,征询意见似的看向易佳。
小孩儿左看又看了两秒,为难的拉住程然的手说:“我要去吃饭。”
认真的模样逗得果然笑个不停。
易佳喜欢在程然开车的时候坐在他身边,看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CD机的音乐总是和自己心意的动听。
放水瓶的地方总是会放着不同的鲜花,花香混着淡淡的香水味,会让人觉得完美主义也不错。
偶尔偷看他时,程然也会朝着后视镜中的自己微笑。
一如既往的温柔而美好,总是让人心中温暖。
程然把吉普开上高速,第无数次的开口问:“小佳,回去住吧。”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当初要赌口气的幼稚心态已经淡了很多,但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还是有些不甘。
正当小孩儿犹豫的时刻,他的手机竟响了起来。
陌生的号码让易佳很疑惑的接起:“喂,你好?”
那便传来成年女人的声音:“是易佳吗,我是沐菲的妈妈。”
柔和间掺杂着掩饰不住的憔悴。
已经很多约沐菲出来她都拒绝了,易佳赶快答应:“对啊,阿姨好。”
沐妈妈犹豫片刻,语气苦涩的说:“你现在……能不能来医院看看他,沐菲想要见你。”
这个地点让小孩儿脑子有点懵了,消毒水的气味总是带不来什么好消息。
他嗓子发紧的问道:“沐菲怎么……”
沐妈妈打断他的困惑,像是哭了:“想见菲菲就快点来吧,在新桥。”
说完电话那边就传来盲音。
易佳呆滞的拿着手机愣了好一阵,才慢慢看向满目关心的程然。
那个晚上和平日没有太多不同,可赶到病房的易佳的世界却再度改变了。
他没有幸运到和电影里似的听见朋友对他最后的话语,病床上的沐菲被各种管子和医疗器械所环绕,还残留着稚气的美丽脸庞,已经全没了血色,将要永远安静下去。
先天性心脏病,出生时便因药物摄入过量而失去声音,从未上过学,朋友屈指可数,最大的梦想是当个美术教师,喜欢漫画、漂亮衣服和兰波的诗。
这就是易佳对她的完整了解,全部了解。
就在他为了自己的小情绪任性难过的那段日子里,这个女孩走完了短暂人生最后的道路。
再次坐在程然宽敞舒适的客厅里,竟然是这样的状况。
易佳冲到医院的时候,沐菲的家人已经乱得不像样子了,根本顾不得完全傻掉的小孩儿。
医生护士似乎看惯生死,表情平静的给那个已经离去的女孩子蒙上了白布。
从沐妈妈的痛哭中得知她的心脏问题很大,移植手术又不成功,很明显的排异反应后终于没能坚持过去。
可是易佳对手术却完全不知道,他记不得沐菲是从哪天起不再出来找自己玩,可是每次给她的短信,大部分时间都能收到热情洋溢的回复,这样的死亡,根本就是……太突如其来了。
呆呆的站在病房门外,易佳想起了父母离开的事情。
周身也全是消毒水的气味,自己做了开颅手术,连爬起来去看他们遗体的机会都没有。
全部都……好残忍。
温热的牛奶杯被塞进手中,终于让易佳回过神来。
他还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漆黑的大眼睛很空洞的看向坐在旁边的程然。
易佳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了,大约是被程然从医院强行抱了出去,话都没说就塞进林肯吉普里拖回了家。
程然打开空调,微微笑了下:“别胡思乱想好吗,要哭就哭吧,还是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客厅并没有打开灯,落地窗外月光如水,照的简约的家具都有着斑驳的落影。
易佳有些疲惫的把双腿蜷缩到沙发上,眼神愣愣的保持沉默。
瘦弱的肢体完全停滞在那,像个坏掉的玩偶。
程然就怕他这个样子,失去双亲无家可归的打击已经让易佳产生了轻度自闭症的倾向,好不容易才把小孩儿带进正常生活的轨道,命运又让他失去了自己唯一的朋友,一旦反复,再想治好就麻烦了。
沐菲并未来过这里几次,她不会讲话,程然对那个女孩子微薄的印象仅限于她的笑容和美丽,但能让易佳喜欢的,多半是善良的人。
很心疼的凝视了小孩儿两秒钟,程然温柔的握住他的手道:“小佳在想什么?”
易佳闻言凝滞片刻,小声说:“我是不是很自私……有什么难过的事情……都会对沐菲讲,可她去动手术……我却根本不知道……都是我不好……我还在外面玩……她就这么……孤单的走了……”
原本忍住的泪水,因为倾诉而触动心结,渐渐的涌出了他早已发红的眼眶。
程然替小孩儿擦下去,易佳反而哭的更厉害,小脸全都湿了起来。
黑夜里,这样忍耐而无声的啜泣显得特别无助。
程然很耐心的拿过面巾纸陪在他身边,等待着易佳稍微平静了点儿,才淡淡的开口道:“我比小佳自私多了……”
易佳诧异抬头,大大的张着湿漉漉的眼睛。
程然总是平静的脸竟泛起丝苦涩,他温声说道:“我的父母都很忙碌,从小都是外婆照顾我,平时我的功课也很好,并不太让他们担心,可是你知道我是喜欢同性的,十五岁那年,和同校一个叫梅夕的男生搞在了一起,便借着补习的事情很少回家,那时我外婆得了重病,她心疼我会难过,让父母对我隐瞒,自己却瘫痪在医院里……”
听到这易佳很奇怪的问:“那你要看外婆的时候就会知道了啊……”
程然悔恨的摇摇头:“我……我在外面混得太得意忘形,几乎都把她忘了,记得外婆去世是个雨天,她也是临走时想看看自己唯一的外孙,便叫我爸去找我,我爸是军医院的院长,因为发觉我很久没上补习班而生气,竟然通过关系叫了好多当兵的满城找,最后从梅夕的床上把我抓了回去,等我衣冠不整的跑到医院,我外婆已经去世了……”
易佳做不出这种事情,还带着哭相的脸很不敢置信的看向永远温柔善良的程然。
程然长叹了口气,靠在沙发上反而笑出来:“哎,其实没想告诉别人这件事情,大家都以为我是主动出柜的,其实要多丢脸就有多丢脸,那次我爸狠狠的揍了我,此后我们便很少讲话甚至失去了联系,差不多二十年了,我仍然忘不了当天他脸上的耻辱和愤怒……你说是我自私还是你自私呢?”
易佳没想过程然竟有这样的过去,他傻傻的纠结了半天,才问:“那你……后悔吗?”
程然微笑:“后悔有什么用,我只是学会了要好好地对待自己爱的人,不要把遗憾都留到明天,至于为了已经发生的事情自我谴责……就算了吧。”
易佳抽抽鼻子,又伤心地抱着腿坐在旁边发呆。
程然抚摸着他的小脑袋道:“刚才我说我懂你,你一定不会理我,现在我说我懂你,希望你想开点,你会不会听话?”
易佳慢吞吞的点了点头,嗓子哑哑的说:“可我还是很难过……”
程然微笑:“不难过就不是小佳了。”
易佳不好意思的擦了下眼泪,轻声问:“程叔叔……也会离开我吗?”
程然弯着嘴角说:“小佳把这杯牛奶喝了,我就永远都不离开小佳。”
明明就是没关系的哄小孩子的话,可易佳还是憋着抽泣把杯子端到嘴边,一边掉眼泪一边大口大口的将牛奶咽了下去,可怜兮兮的模样是小动物才有的,根本不像心思复杂的人类。
程然心疼的用指尖擦了下他的泪痕,温声道:“去洗个澡乖乖的睡觉,明天什么都是新的。”
易佳摇头:“我要和你待着,不想自己一个人……”
程然无奈的微笑,真的越来越拿这个孩子没有办法,只想不讲道理的对他好,只想全心全意守护着他发芽开花,枝繁叶茂。
有对待晚辈的保护,也有对待爱人的心疼。
那晚易佳躺在程然的怀里又哭了很久,他不是不明白自己应该坚强,但眼泪就是没有理智出来止住,后来实在是累了,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尽管盖着温软的被子还是蜷缩得像只兔子。
反倒是程然有些失眠,胸前弥漫着易佳淡淡的呼吸,是和他本人同样微弱的存在。
这些年过着几近毫无目的,没人靠自己,自己也无需靠别人。
但易佳是他不能改变的责任,在这个世界里除了程然,不会再有谁去负责他的人生。
想让他成长,想让他懂事。
更想的,是让他幸福的度过每一天。
不单纯的爱情,不单纯的亲情。
就这样逐渐放在生命里,却是最最单纯的拥有。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易佳眼睛都哭肿了,闷在被子里死活不要出来见人,程然哄了半天没奏效,干脆趁这个机会开车去了果然那里,把小孩儿的家当全都打包回家。
听到这件不幸的事,任谁都会很担忧。
果然拿着备用钥匙打开易佳的小屋,皱着眉头问:“他还好吧,我能去看看吗?”
程然回答:“过两天,现在哭的不像样子,话都不愿意讲。”
果然点点头:“易佳东西都在这里呢,你收拾吧,我去开张了。”
说着就走出休息室,片刻就隐约传来了拉开防盗铁门的声音。
易佳的生活非常简单,几件衣服,几件书,几个本子,连个大旅行箱都装不满。
程然细心的分类整理着,忽而发现角落里还有素描画夹。
原本以为易佳不会再愿意尝试了,所以程然打开它,看到里面厚厚的一搭速写时,心里盛满了意外。
笔触很从前不太一样,用用脑子就知道他是用左手完成的。
习惯用右手还是左手,有人说是基因决定,有人说是习惯成自然,不管怎么样,都已经成年了还要强迫自己改过来,真的是十分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