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哪个杀千刀的瘟生敢打我的头?那个胆小鬼要是不敢承认自己做过的好事老子跟他没完了!」
哈察儿罕成武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这个跳脚大骂的汉人书生。
这姓「柳」名「儒生」的文士,长得一派斯文、俊秀儒雅,可他就不能做出稍微符合他气质与名字的事吗?
瞧他为雪一「抱」之仇,今天跳河明天撞马车的,真真应了儒家先哲那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啥?这死鸭子嘴硬的小书生在让他背下层出不穷的黑锅背后,代表的含义竟然是——
嗯,有意思,这汉人小书生的感情象沙漠地底的泉,唯有有心人才能挖掘出那深埋在淡漠下的深情。
【序 章】
「药庐」是天下第一神医杜子房悬壶济世的处所。
这里环境优雅——占据了风景秀丽的武夷山一块最好的地皮;依山傍水——抬头可观玉女峰亭亭玉立,插花
临天,飘飘然如仙女下凡,低头可见清澈奇幻的九曲溪绕石而过,九曲十八弯皆成佳景。端的是一个修身养性
的好住所。
本来独据这等风水宝地必招人眼红眼热,怎么说也得割他一块地皮让自己也过过神仙般的日子。
然杜子房虽一介文士,手无缚鸡之力,但在江湖上的名声地位却不啻名流侠士。
药庐门下并无高手,甚至可以说连个能拿起刀来舞上一圈不喘气的人都没有。平安至今,全仗的是武林同
道自觉或不自觉的保护——皆因全武林中人都知道,人在江湖游,干的是刀上舔血的营生,黑道白道,谁能担
保自己日后没个三灾九病、头痛脑热的?
万一不幸中奖,倒霉地被个什么沙漠毒蝎亲上一口,异蜂毒虫螫上一下,那更是吊着一口气爬也得爬上山
来求这位活神仙施予援手。
在利益共享、同恶相济的前提下,这小小的药庐俨然成了武林中祥和的圣地,在哪一道上都吃得开的杜老
爷子除了妙手回春外,偶尔还得兼任点化干戈为玉帛的杂事,倒也是造福武林。
德高望重的杜老爷子自认自己此生已达到功成名就、名利双收的男人最高境界,而他与世无争的谦和性子
更是使得精于药理的他虽然年过六旬仍是鹤发童颜。
当然,擅长养气之道的他无疑也拥有一代宗师的气度——杜神医的脾气之好是武林中有口皆碑,甚至有人
放言若能惹得药庐的活菩萨发火儿,那天的武夷山不是突然变成活火山,也有可能是六月飞霜的怪日子。
更何况,天底下本来也没人敢拿自己的小命儿和未来的幸福去拼一拼,惹杜老神医怒上一怒:又不是周幽
王那昏君,逗美人儿笑上一笑可谓风流千古,惹个老头儿怒气冲天,那只能算遗臭万年。
只可惜这「天底下所有人」,偏偏不包括他那无法无天的宝贝徒弟——
「杜老头!」
一声大喝惊起草丛中的灵雀,水中的游鱼也泼漱漱一摆尾滑溜地避开战火。当天正在药庐陪杜神医下棋的
天穹居士一向只听惯「杜神医」、「杜老爷子」、「杜活祖宗菩萨」的耳朵里突然窜入了这么一句大不敬的言
辞,差点没一口茶水呛岔了气,虽然天下第一神医就在面前,也难保就不会有意外伤亡的事故发生。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放我出师下山?这鬼地方我待烦了待厌了,我明明考过了医识药理,我要下山~~!
」
遥望着传出阵阵怪叫声的林子,天穹居士心下大大不然,认为这个不识抬举的惫懒人物一定面目可憎,兼
之目斜口歪,竟然将如此山明水秀的风景叫鬼地方,并对杜神医如此大不敬。
唔,难不成是武林中哪个鼠辈招子没放亮,敢到药庐惹事了?
天穹居士将袖子一挽,暗忖自己还有十六式天堑手没试过招,卖神医一个人情也不错。
不料杜神医见他一副要打抱不平的姿势后,赶紧拉住他的衣袖道:「无妨,是小徒顽劣,由他去!」
天穹居士听他这一说,倒是不好出手了。
心下虽然嘀咕杜神医什么时候收了一个如此恶劣的弟子,但实在是对他虚怀若谷的气量无比敬佩。
「来来,我们继续下棋!」
杜子房掂着黑色围棋子,在审慎地的度势。嘴角仍挂着他那一抹好脾气的招牌微笑,对屋外传来的噪音充
耳不闻。
天穹居士只好再三赞叹:多么好脾气的人啊!连徒弟都敢骑到他头上作威作福来了!
「杜老头,你既然说世上最珍贵的不是药材,那你留的百年灵芝也没什么用,我帮你改造成夺魄催魂丹好
了!」
外面的声音吵了很久后,似乎发出噪音者本人也觉得累了。
不再用恶毒的嘴荼毒无辜的山水,故意放得很重的脚步声过后,一种奇怪的声音传来,好像是有人拗断了
一根坚韧的枝梗。
杜老神医面上的皮肉跳了一跳,虽然还是不在乎的样子,但已开始举棋不定。
「既然你又说,世上最珍贵的也不是医术,那几枝『梅花神针』我帮你改造成发簪吧!」
「……」
杜老神医手颤动了一下,一记援子落在活劫之外,眼见得这一局要输了。
「既然你还说……」
「够了!」
天穹居士张大嘴,第一次看到杜神医有闲庭信步以外的动作——他火烧屁股似地冲了出去,显然是跟那不
知藏在深深茂林何处的「劣徒」交涉去了。
呆然地望着被列为禁地的药林,别人没叫他帮忙当然也不好意思援手。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声。
「儒生,我再问你一次:你认为这世上最值得你珍惜之物是什么?」
「生命!」
「……」
「这次总没错了吧?师傅,您已经问过我一千三百多遍了,我也给了您一千三百多个答案。真不明白!我
们只是学医的,明明医学和药理我都考过了,就偏偏用这最后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把我困在山上。」
「唉,还是不对!比生命更让人珍视的是尊严。……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考核试题,最后的一些是问医者的
品性。空有高明医术是没有用的,为医者心术不正,并非众生福泽啊!」
「那这一题的正确答案是什么?」
「并没有所谓真正的答案,但我可以看出你其实并不认为你的回答是正确的,不过敷衍师傅罢了。」
「既然没有所谓的标准答案,那我现在认为这世上最值得我珍惜的就是生命,那也应该没有错吧?医者,
不就是为了挽救别人的生命吗?如果『尊严』真的像师傅说的那么重要,干嘛每月都有那么多三大五粗的汉子
哭着跪着求着要您施予援手?」
「……也罢,让你下山游历一番也好!只是你未出师,不许说你是药庐的弟子!到哪天你找到了有比生命
更值得你珍惜的东西,再回来让我传授你药庐的最高秘技——梅花神针罢!」
听到话语声渐近,天穹居士不由得张大了眼,想看清楚这个胡闹顽皮的无知小儿是怎生个泼赖模样,结果
一眼,先看到了一张沈醉东风的笑靥。
如果不是杜子房就牵着他的手出来,如果不是他不时轻应杜子房叮嘱的声音与先前听到的完全一样,天穹
居士实在要以为眼前这人跟刚刚大叫大闹的顽劣之徒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事实上,就算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也还是不愿相信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这个斯文、温柔,风姿神韵的翩翩书生简直像是女孩子扮成的,他一开口,别人下意识期望能听到的只合
有温文儒雅的诗文绝句,而不是刚刚那一声既没品又没礼貌的「杜老头!」
似乎有点不太喜欢他这样直楞楞的目光,那个湖色衫子的青年看了过来,笑了笑,突然开口道:「你就算
这样看着我也没用的!虽然我并不介意让男人喜欢我,但……不是你这种老头!」
好温柔的话语。天穹居士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后才发现自己被人调侃了!而且暗中讥诮他有断袖龙阳之意
!
呜……天大的冤枉呀!虽然他若干年前是有过一段风流韵事,但也不要把他说得活像个色瞇瞇的糟老头嘛
!
好美的一个人!好毒的一张嘴!这世上竟会有如此「表里不一」的人。
当下有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黯然神伤。
甫出道就将一大高手重创的药庐弟子柳儒生就这样踏着武林前辈碎了一地的玻璃心潇洒地下山了。
只带了一个被要求寻找其答案的疑问:「这世上,最值得你珍惜的是什么?」
【第一章】
北宋年间,虽外有强辽虎视眈眈,两国对峙战事不断,然京城繁华,却并未因此而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文人骚客们醉心于绮丽词曲的探究,各类学会、花会名目繁多。
又因宋时男风颇盛,却有不少轻浮浪子举办的词会并非真心研讨诗学,端只为性好渔色而来。
这一天,四品正奉大夫之子钱自塘也在汴河上附庸风雅,开了一个品评前人诗词的花酒会,酒正至酣时,
突见河心一叶偏舟上,有一青衣小官人按妓女的牙板高歌晏殊一曲《相思儿令》:
「昨夜探春消息,湖上绿波平。无奈绕堤芳草,还向旧痕生。
有酒且醉瑶觥,更何妨、檀板新声,谁教杨柳千丝,就中牵系人情。」
端的是歌声嘹亮,清音入云。
醉眼乜斜的钱自塘看到这小官人生得唇红齿白,俊秀儒雅,一双似笑非笑的杏目一瞟,眸光流转,真真风
流天成,别有一番风情。
这一眼看去,钱自塘心也酥了,脚也软了,可胯下却有一个东西硬邦邦起来,当下仗着酒性,一迭声地叫
人开船去追那偏舟上的书生。
心道:就凭自己是士大夫之子,当朝贵妃之侄,只要放出风声说可以让这小官人入学进仕,大好的前程就
摆在眼前,哪有不从之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不肯相从,也不过一文弱书生,还敌得过自己用强?
在存了这样的淫思下,钱自塘一径地叫人在小舟后穷追不舍,直招得两岸游玩的文人也为之惊动。
虽然心知这号称汴河鸭霸的钱大少又起了淫心,但也无人敢出头。
眼睁睁看着他的官船将小舟逼入一丛柳荫深港。
「碰——」一声船身相叩的声响传来,那独立船头的书生皱了皱秀挺的眉,不悦地看着被人扶着摇摇摆摆
自搭板上跳下来的肥硕汉子。
虽然他身上穿的衣料是上好的苏绣,但淋漓了酒水的衣物只会让人觉得污秽不堪。
「嗝,美人儿……在下钱自塘与你见礼了!」
整了整衣衫,被酒壮起的色胆堪可包天,钱自塘虽然急色,但也还要摆一摆斯文,显示自己在一帮无良文
人拥簇下自创自封的「偲花社长」之身份。
「喔……原来阁下就是『浅知搪』啊,真是见面不如闻名,相见不如怀念!」
眼中的狡光一闪而过,那书生脸上荡起一抹灿然的甜笑,又糯又软的南方口音将「钱自塘」三字咬字不清
,似乎暗有不太真切的嘲讽之意,然而他语气和缓,兼之笑容可亲,钱自塘愣是没听出句中浓浓的讽刺之意,
听到他说的「闻名」「怀念」后心下更是得意。
有一搭没一搭地套问他的来处,说不到三五句话更是涎着脸越凑越近。
见这自称柳姓书生只是笑着闪避却没有强硬推却,钱自塘一发急起色心原形毕露。当下色迷心窍,也顾不
上什么便拉着他的衣袖道:「今日我与柳弟一见如故,不如就此结为异姓兄弟,日后也好有个照顾,只要弟弟
你乖乖听话,甜头好处,哥哥自然不会少了你那一份!」
说着,上前就想亲嘴摸脸。
书生见他举动愈发不堪,笑着夺回自己衣袖道:「怪热的,拉拉扯扯干嘛呢?既蒙钱兄不弃,有此美意,
且古诗上《秦风》有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我们何不效仿古人,易袍结义,不枉小弟今日有此奇遇。」
「嗯嗯……」虽然钱自塘一向认为诗经又诘屈又聱口,但从这斯文又儒雅的人儿口中说出却是相彰得益。
见他竟然真的将身上的外袍除下,伸出一只玉色的手掌在上面拍了拍,再笑嘻嘻地朝自己递来,心中那种
痒真不知怎么挠才好。
急忙也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想了一想后,又将自己的里衫、亵衣也尽数脱了,这才将那件微带香气的衣服
贴肉穿上,唱了个肥诺,伸出手去就想搂他的腰。
「别混闹,别人在看!」
那书生笑着向旁边一避,回头指着船上吃吃而笑的妓女。
钱自塘急道:「好弟弟,我一见你就魂儿也飞了,求弟弟救命,把我的魂魄施了还我罢!」压根儿不把其
它人当回事,只想抓住了这笑嘻嘻的小坏蛋后就将他抱到船上去施云布雨。
暖洋洋的秋阳透过柳条照在水面上,正嬉玩间,心里火烧火热的钱自塘突然觉得身上发起烫来。
刚开始不过是一线微温的热意,后来却渐渐开始有火烫起来的感觉,不多时竟然已出现灼伤之意,再过片
刻后,露在那件衣服外的肌肤只要被阳光晒到的地方都出现了被炙伤般的小水泡,钱自塘大惊,赶紧将身上那
件外袍除下后,这才发现自己整个身子都红得像烫熟的虾子般,碰上日光便嗤嗤生烟。
「这件衣服还好穿么?」
那书生笑着,只着月白的中衣的身子愈发显得体态风流,但他脸上灿烂的笑容看在钱自塘眼里已不再是可
亲可爱,只觉得惊骇莫名,嘎声问道:「这衣服上到底有什么?」
「也没什么!」那书生笑得更为和气,「只是好像我一不小心,沾了点『磷硝散』上去而已,谁知钱兄如
此盛情,竟然贴肉穿上,发作得稍为快了一点。」
「那……那是什么东西?」
钱自塘简直要昏倒,他根本连听都没听过那古怪的名字,竟然就这样中了别人的暗算。现下他虽然已经脱
光了衣服,但还是被烫得要命。
「磷火在低温下亦可燃烧你是知道的,红硝呢,刚好可以聚热……嗯,青的衣服脱去后,倒是一个大红的
螃蟹!」
冷嘲热讽过钱自塘的窘态后,说话中,小船又已悠悠荡出柳丛,再无柳荫遮挡的钱自塘被烫得几乎要在地
上打滚。当下哀求的话流水价地送出口。
岸上的人又惊讶又好笑地看着鸭霸钱一脸惊骇地光着身子跪地求饶,实在想不明白刚刚想扑上去欺负人的
人,现在怎么反而好像被人欺负了。
那书生坐在船头也不去理他,任其哀呼惨叫了约莫盏茶时分,自己好整以暇地品完了一杯清茶后,这才悠
悠地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你跳下水去,就烧不起来了!」
话还没说完,钱自塘果然已经「扑通」一声自行跳下水去了。
堤岸上越聚越多的人们见一个肥壮的身子青蛙般地扑通下水而去,都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哄笑——钱自塘为
祸汴河已有不少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少无端受其猥亵的人想一脚把他踹下河里,只是畏于其家中的权势而强自
按捺下心头怒火。这书生竟然一根指头都没动就令到他当众出丑,实在是大快人心!
几个牙牙学语的小顽童甚至拍起手来唱儿歌:「一只青蛙四条腿,两只眼睛一张嘴,扑通一声跳下水……
」
在众人的嘲笑声中,饱受羞辱的钱自塘恼羞成怒地顶着一头水草冒出水面向逸然远去的小舟大叫道:「有
种留下你的名号来!」
话还没说完,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又产生了先前的红热,赶紧又狼狈不堪地一头钻下水去——看起来,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