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穿衣服。”
许正捡起地上的内裤笨拙地套在身上。
他走回哥哥身边的时候许平正试图爬起来。
许平的头一阵阵地晕。
我该不会是被打得脑震荡了吧,他想。
许正想要扶他的手被他避开了。他抓着桌子腿慢慢地站起来,踉跄了两步,只觉得恶心得要命。
许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又惊又痛又怕。
“哥哥。”
许平没有回答他。
“哥哥。”
许平坐倒在椅子上休息了好一阵,突然仰头笑了笑,笑声带动他嘴里的伤口,到最后变成了“嘶嘶”的吸气声。
许正头脑再不灵光,他也知道自己犯了巨大的错。
许平笑道:“打赢了架该高兴才是,哭丧着脸干什么!”
他翻过桌上倒置的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杯水,漱掉满嘴的铁锈味。
“哥哥。”
许平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两条腿像煮过的面条一样软塌塌的。
“哥哥。”
墙上的挂钟敲响了12下。许平惊讶地想,咦,原来这漫长的一天才刚刚过去。
“哥哥。”
“你他妈闭嘴!”许平拍着桌子怒吼起来。
许正低下头不敢再出声。
许平想,别这样,他就是个傻子,你犯得着和他生气吗?你应该高兴!你看你把他教得多好,这么些年,你在他身上费的心血,告诉他不准白白挨打,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他长大了,以后你不在他身边,他也能保护自己了。
他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手臂里。
我不伤心,他想,我就是累了,太累了,这一天太长了,我想要好好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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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二十四。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岂有一件事人能指着说,这是新的。哪知,在我们以前的世代,早已有了。
已过的世代,无人记念,将来的世代,后来的人也不记念。
——传道书
许平以为自己会睁着眼到天亮,没想到脑袋沾着枕头的下一秒,他就熟睡了。
他什么梦也没有做,像一个被断电的机器人,手放在腹部平躺在床上,一整晚连身都没有翻一下。
醒来的时候听到院墙外马路上洒水车经过的声音。
五月就要结束了。
天亮得越来越早,气温也逐渐攀升。带着湿润气息的春季像飞入林间的燕子,慢慢地再也看不见踪迹,而初夏的阳光则在爽朗干燥的东南风里一天天强烈起来。
季节转换的周末总是有很多事要做。长袖衬衫该收进箱子里,短袖短裤该预备起来了,厚棉被该拆该洗,凉席凉鞋也是时候晾在阳台上散一散冬天的霉气。
他睁开眼睛看到天花板上的旧痕,只觉得形状陌生,眨眨眼才想起来,自早己已经搬进爸爸的卧室。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射进屋子,不管愿不愿意,这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许平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眼镜。柜面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眼镜在昨天已经被弟弟摔坏了。
他缩回手坐在床边沉默一阵,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衣服慢慢穿起来。
弟弟房间的门还是关着的。
许平走进浴室,挤上牙膏,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杯水漱口,然后慢慢地刷起牙来。
洗脸池的墙上挂着一面镜子,里面的人有着苍白的皮肤、小而尖的下巴和清澈的眼睛。也许是家庭遗传的原因,许平的皮肤非常细致,即使熬夜也从不会产生青春痘的问题。脖颈是男人中少见的细长,下巴的线条从侧面看有一种难以描绘的雅致和优美,虽然不像许川和许正那样拥有令人惊艳的英俊,但是却有一种高贵的洁净感,好像不属于这个红尘俗世似的。
许平漱掉口中的泡沫,拿清水泼了泼脸。昨天被弟弟揍的地方还疼痛着,左眼的眼角青肿起来,唇边裂开的伤口没有愈合,今天已经完全变成了紫色。
他轻轻地拿毛巾吸干了脸上的水珠,抬起头看见镜子中的自己,愣一愣,然后好像很厌恶似的迅速地转开眼。
他低着头拉开浴室的门,下意识地踏出一步却撞在一具温暖的身体上。
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赤裸着上身安静地站在浴室的门口。
许平迅速地后退两步。
兄弟俩谁也没开口说话。
许平沉默一阵,突然笑笑,道:“好了,赶快进来刷牙洗脸,我先去弄早饭。”
他低着头把弟弟的身体推开在一边,迅速地侧身离开浴室。
早饭是小米粥配酱菜,有脆瓜、玉笋和面筋,拿小碟子盛着放在饭桌中间,旁边是一小锅煮得金黄的小米粥。
许正的饭量很大,平时这样的一锅总能喝得干干净净,这天早上却像没什么胃口似的不停地拿勺子搅着碗里的粥。
许平一言不发只是垂着眼睛吃饭,竟然破天荒头一遭比弟弟先用完早餐。
他站起身收拾碗筷,对弟弟道:“你慢慢吃,我还有事要做。”
路过许正身边却被牢牢抓住手腕。
许平转开脸用力地抽开手问:“什么事?”
“早上哥哥要带我要去跑步的。”
许平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道:“对不起,我忘了。”
他是真的忘了,这么多年的习惯,今天早上他竟然什么也没想起来。
许正又凑上来要碰他,许平退开一步,脸却面对着厨房平静道:“今天可以不去吗?我有很多事要做。”
丢下这句话他就要抱着碗盘往厨房走,弟弟猛地扑上来从后面抱住他的腰。
“哐当”一声,碗盘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许平用力地挣脱开弟弟,埋头蹲在地上捡碎瓷片,轻轻道:“你看你!害我把碗都砸了。以后不要冲过来抱住我。好好喝你的粥,今天不去跑步了。”
许正没说话。
明明知道弟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许平却不想回头。
他听到弟弟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勺子的声音。
即使觉得难受也要继续生活下去,后面的人是用看不见的血缘线维系着的弟弟,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觉得客厅的空气都稀薄起来,许平捧着碎瓷向厨房匆匆跑去。
上午在挂钟摇摆的嘀嗒声中过去了。
许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埋头写了两份卷子,连昨天的大题也不知怎么随手就攻克了。心里越是烦闷,精神就越是集中,好像要把那些无法倾诉的感情全都化成墨汁从笔端流出似的。
弟弟没有来敲他的房门。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胸口闷闷的,像是得了哮喘病,哪怕张大嘴呼吸也觉得空气不够。
午饭是在一片安静中吃完的。
弟弟穿着白色的T恤坐在许平的对面笨拙地扒着米饭。因为是周末,两个人都不用去学校,所以这一天就显得更加漫长。
半敞的窗户外传来嘈杂声,不知道是单元里哪一户邻居买了新的冰箱,正叫嚷着让工人小心地搬上楼去。
许平在厨房慢慢地洗碗,弟弟就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看午间的《动物世界》。
今天栏目的主题是狮子的交配。
“在母狮大约每两年才有一次的发情期内,公狮子会形影不离地伴随左右。每次交配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但是每天交配的次数却可以达到五十次以上……”
许平洗干净手,把围裙解下来挂在厨房门后。
他捋平袖子,低头对沙发上的弟弟道:“我要出门一下。”
许正转过头,慢慢问:“哥哥去哪?”
“去朋友那里取资料。”
许正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一个人去就好,你不用跟来。”
许正停下动作,慢慢想了想,低头道:“哦。”
许平抿抿嘴,还是忍不住叮嘱道:“你一个人在家,不要出去乱跑。钥匙我带在身上,有人敲门你不要开,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处理。”
许正慢慢答应了一声。
弟弟低着头像被主人抛弃的大狗一样的表情让许平心里痛了一下,他迅速地转开头。
沿着河堤栽了很多杨柳,微风一吹,嫩绿的枝条就在风中摆动。
自行车摔坏了,出门的时候看到后轮的链条从车轴上脱落,想去哪里只能靠走。
许平站在石堤上,河上吹过来的风拂乱了他的头发,绿色的水面泛起粼粼的金波。
身后的小道上有年轻的母亲推着婴儿车在散步,长椅上坐着相拥绵绵叙话的情侣,有附近的大学生斜背着书包匆匆走过。
许平从地上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横着扔了出去。石头在水面跳了三下,终于“嗵”一声沉入水底。
“小同志,能不能帮我们照个像?”
许平点点头,接过相机。
一家三口趁天气好出来踏青,年幼的儿子搂着妈妈的脖子被抱在怀里。
“准备好,一,二,三!”
数到三的时候,年轻的夫妻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两三岁的儿子却不知道为何突然大哭大闹。
“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妈妈这样哄着儿子。
“冰糖葫芦!”小孩子大声喊着。
“好好好,等一下给你买冰糖葫芦。”妈妈这样宽慰道。
“买什么买!都是你把他给惯的!出来没走几步就要人抱,看见什么好吃的就闹着要买,养成这个毛病了以后怎么办?!”
“滚你的吧!你就是舍不得那俩钱!他才几岁?!吃个糖芦葫怎么了?!你不疼儿子我自己掏钱买!”对着儿子无比温柔耐心的妈妈转头生猛地训斥着丈夫。
“你懂个屁!我怎么不疼儿子?!我那是要从小给他立个好榜样!你这个当妈的就会溺爱他。慈母多败儿!你懂不懂?!”
嘴架打得正欢的时候,儿子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夫妻俩又一齐慌张地去哄。
这样无聊的对话却让许平从内心深处感到由衷的寂寞。他把照相机还给对方,慢慢地步下河堤。
对弟弟说要拿资料不过是自己离开家的借口。许正在的地方,就像是水流中的漩涡,卷走了自己所有的感情和心力,越是挣扎,越是沦陷得快,慢慢的,好像连存在的空间和呼吸的氧气都被夺去。可是自己的痛苦,在这个世界上又能说给谁听?
他站在路上茫然四顾,竟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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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二十五。
飞蝇也是你的弟兄。不要去伤害它。那些在林中飞行的野鸟有它们自身的自由。不要以抓住它们来取乐。上帝创造了蛇蜥和鼹鼠,它们各自都有存在的价值。你是什么人,可以给上帝的世界带来痛苦?
——星孩
交通灯由红转绿,黄帆在地上踏一脚,随着自行车流驶过十字路口。在X大后门前的小路上右转,自行车马上变得稀少起来,两旁槐树上白色的花快要开败了,风一吹就扑簌簌地落下雪一般的花瓣。
黄帆却没有心情欣赏这些。
马路的两边是静谧的住宅区,五层高的楼上可以看到阳台上晾晒着的衣服和一盆盆花草。
他在一处铁门前转了进去。
停好自行车,拿起筐子里的书包,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楼,从裤兜里套钥匙的手却突然停了下来。
302室的门口坐着一个人,短短的黑亮的发,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头埋在膝盖上,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像一只雪夜里落入庭院的鹤。
黄帆屏住呼吸半晌,轻轻地道:“许平?”
许平的手指动了动,然后慢慢地从膝盖上抬起头。
黄帆看到许平的脸,瞳孔缩了一缩,竟然忍住了,微笑道:“真是稀客,你怎么突然上我这儿来了?”
许平撑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轻轻道:“对不起,没跟你打声招呼就跑来了,我就是想跟你拿个资料,因为星期六正好没事儿……”
黄帆掏出钥匙去开门:“你确实该跟我讲一声,万一我今天很晚才回来呢?你不是白跑一趟。等很久了吧?”
许平侧开头道:“没等多久。我就是顺道路过,想试试运气,你不在我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