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正重重搡开他的肩膀,男人被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他扶着柱子站直身体,刚要破口大骂,就看见许正站前一步,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许正身材高大,穿着白色的T恤和灰色的中裤,踏一双旅游鞋,露出结实的胳膊和小腿,居高临下地瞪人的时候带着隐约的悍气。
许平拉住弟弟的胳膊:“别惹事。”
他转头对男人道:“我们不需要订车,旅行社已经派人来接了。”
男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许正,吐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地走了。
穿着红T恤矮小黝黑的男人举着纸板愣愣地看了他们好一阵也没有说话。
“我就是许平。”他拉过弟弟,“这是我弟弟许正。我们来岛上度假。”
男人看了看纸板,又看了看他们。
纸板上写着六个大字:欢迎许平夫妇。
许平笑了笑。
男人抓抓头发,放下纸板伸出手去跟他相握:“我叫陈志强,玫瑰派我来接你们的,先生叫我阿强就行。”
他顺手接过许平的旅行袋道:“车子在这边。”
“刘小姐没跟你说?”许平拉着弟弟跟上。
阿强不好意思地笑笑:“玫瑰跟我说有客人订了蜜月的别墅,让我准备接待,我就以为是新婚夫妇。”
他打开面包车的拉门,示意许平坐进去。
许平推了推弟弟,让许正先上,自己随后钻了进去。
阿强跳上驾驶座,启动车子。
面包车出了机场交流道,上了向南的高速。
风声呼呼地响起,阳光从左边的车窗直晒进来。
许平摸了摸弟弟裸露在阳光下的胳膊,问:“晒不晒?”
弟弟点点头。
许平从旅行袋里取出一件薄外套盖在弟弟身上。
“岛上离机场有多远?”他问阿强。
“还要开一个小时到渡轮码头,然后再搭30分钟的船。”
许平点点头。
“你是本地人吧?”
阿强从后视镜里笑着看他一眼道:“先生你看我的样子就知道啦,我这么黑,不像你们北方人皮肤白。这边太阳好烈的,上次有一对夫妻也来岛上玩,那个太太来的时候好白,过了十天我去接人,哇,我差点都认不出她。”
许平笑了起来。
“先生第一次来这边?”
“是啊,我们之前一直住在X市,这还是第一次来南方玩。”
阿强笑道:“这样我等一下跟我阿叔说,让他给你当向导,带你在岛上好好转转。”
“咦?你不是我们的向导啊?”
“我不住岛上的。我小时候在岛上长大,我阿妈去世以后全家就搬到陆地这边住,只有我阿叔一家还住在岛上。等一下我帮你们安顿好之后还要坐渡轮赶回这边的鱼加工厂上班。”
“我还以为你是旅行社的员工。”
“是啊,不过加工厂才是我的正职,旅行社是帮玫瑰的忙。”
许平笑道:“你这样来回跑不怕老板扣你工资啊?”
“我大哥就是老板,一家人好说话啦。”
许平笑起来。
他悄悄握住弟弟的手,许正偏回头来看他一眼,又转回去专心致志地去看车窗外的风景。
阿强找出一盘旧磁带塞了进去,吱啦一阵响之后,传来了甜腻的女声用闽南语唱的情歌。阿强也眯着眼跟着音乐轻哼起来。
面包车在高速公路上飞奔,后视镜上挂着的平安符随着车子不停晃动。
车窗外阳光灿烂,高大的椰子树飞速地掠过眼前。道路转了一个S型,进入穿山的隧道,车里一下子变得黑暗,不知行驶了多久,前方慢慢出现一个小小的亮点,越变越大。
隧道的尽头,许平看到了一望无际的闪着金光的蓝天碧海。
红色砖顶的二层别墅,建造成带有强烈异域的加勒比海风格,白色的外墙,高大的门柱,圆形的穹顶,门前一条笔直的车道,用白色的沥青铺成,两边种满椰树和开着红色鲜艳花朵的植被,四周围着黑色的雕花的铁栏杆,别墅里自带着游泳池,游泳池旁边开着一道小门,推开小门走下去,是洁白的沙滩和碧蓝的海。
许平趴在车窗上看着那栋别墅,直到阿强毫不停留地开了过去。
别墅在身后慢慢变小。
许平坐起身问:“不是刚才那栋?”
阿强哈哈笑起来:“每一对来我们这里的客人都会问这个问题。很漂亮吧那栋房子?可惜是私人的,我们问过了,不对外开放,屋主冬天的时候会来岛上度假。”
许平笑了笑。
他打开一点车窗,让潮湿的海风吹进来。
太阳不那么强烈了,不时地躲进云里,海面也不再是无法直视的金光一片,而是平静几乎接近绿色的蓝,天空的颜色慢慢变深,再过不久就会夕阳满天。
阿强停了引擎,转头对兄弟两人笑道:“到了,就是这里。”
许平从车上跳了下去。
在他面前的是一栋有些老旧的白色小房子,门前铺着草坪,草坪中是一个打理得十分细心的小小花园,两边窗下种着生长得十分茂盛的三角梅,正开着一朵朵紫红色的花。长长的门廊上摆着两张躺椅,躺椅上放着米色的抱枕,躺椅前的茶几上放着两个杯子和一壶茶,门廊顶上挂着吊兰,细长的叶子在海风中轻轻摇摆。
许平拉着弟弟的手,好久没有说话。
阿强从驾驶座下来,在他旁边站定,笑道:“没有刚才看到的房子那么豪华啦,面积也比较小,可是我觉得这栋房子比较有家的感觉。”
门上的风铃轻轻响,有一个清瘦的老人推开绿色的纱门,手里拿着两串鲜花制成的花环走下门廊的阶梯,一边跟阿强打招呼:“怎么这么晚才来?”
“今天渡轮故障,迟了一个钟头才开船。”他左顾右望,“阿婶呢?”
“在里面煮晚饭,你知道她的脾气啦,煮饭的时候谁都不能打扰的。”
阿强笑起来。
“对了,阿叔,我给你介绍,这位是这次的客人许先生。这位是我阿叔。”
许平忙跟老人问好:“陈先生……”
“叫我林叔就行了。”他把花环套在许平的脖子上,转头去看许正,“你太太呢?”
许平有些尴尬:“这是我弟弟许正,我们一起来的。”
“度蜜月还带弟弟啊?”林叔有些惊讶地问。
阿强打断他:“不是啦,只有他们两个人,许先生还没有结婚啦。“
林叔愣了一下,慢慢点头:“哦,哦,没关系,没关系。”
他走近前去要给许正戴花环,许平拉了一下弟弟的胳膊,示意他低下头。林叔把花环戴在了他的脖子上。
做完这些,林叔转身作势要打阿强:“死仔,这你也能弄错!”
阿强一边闪一边嚎:“不关我的事啊,是玫瑰没讲清楚,她跟我说客人订的是蜜月套房嘛,我哪知道来的是两个男人啊!”
“你还狡辩!”老人大怒,“好!你等一下自己去跟你阿婶解释,她已经买好这些天的食材,在里面煮菜了。”
“就煮啊,煮出来——”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戛然而止。
许平道:“我们也是两个人,林婶煮什么我们吃什么,没差别的。”
阿强哀嚎:“不是啊,许先生,你不明白。我们这边来的都是蜜月的新婚夫妇,我阿婶会煮一些很特别的东西帮他们养身,你知道的,给男人吃的,那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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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四十九。
有如乐音和明光
心和琵琶与灯盏并存,
心灵弹不出歌唱
假如那精气已经消沉;
没有歌,只是哀悼,
像吹过一角荒墟的风,
像是哀号的波涛
为已死的水手敲丧钟。
——当一盏灯破碎了
阿强带着许平绕了一圈房子,介绍了各种注意事项,就带着林叔和林婶准备告辞。
许平再三挽留他们吃饭,阿强小心地撇了一眼林婶的脸色,急忙推拒了。
许平送他们到门外,三个人一致劝许平不要远送,许平就在草坪上同他们告别。
他走回屋子,关上大门,就听见阿强在门外不远处“嗷”的一声惨叫,他停了一下,笑着摇摇头,慢慢走回玄关。
玄关有楼梯连到二层,上面有两间卧室。沿着玄关走下去,左手边是起居室,右手边是半开放的厨房和餐室,起居室外连着露台,走出去有一段小阶梯,一直连到海滩上。
弟弟已经坐在餐桌前等着他吃饭了。
许平走过去,看到餐桌上摆着两碗热腾腾的米饭,蒸了一条鱼,炒了一道青菜,正中间是一个砂锅。许平揭开盖子,蒸腾的热气熏得他睁不开眼,过了好一阵,待热气散了,他才看到里面是一锅炖得浓稠发白的汤。他拿起一根勺子搅了搅,发现里面炖得不知是什么肉,还有当归、山药、枸杞和看起来像是没须的人参一样的东西,闻起来甚是油腻。
许平给弟弟盛了一碗,自己只坐下吃些白饭和青菜。
许正两三口喝完了汤,咂了咂嘴,显然觉得味道不错,伸出空碗想要再来一份。
许平接过他的碗,倒扣在一边,垂着眼皮道:“一碗就够了。”
弟弟愣了愣,“哦”了一声,继续埋头扒饭。
许平帮弟弟分好鱼,挑出刺,夹了一大块放在弟弟碗里。
“尝尝这个,新鲜的海鱼,我们在家很少吃到。”
许正尝了一口。
“怎么样?”
许正想了想:“没味道。”
用完晚饭,天已经黑了,许平一边在厨房洗碗,一边催弟弟去洗澡。
许正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推开露台的门向海的方向眺望良久,转过头道:“哥哥,我想去游泳。”
许平把最后一个碗放在碗橱里晾干,擦擦手走到弟弟身边。
“太晚了,天已经黑了,这个时候去游泳很危险。”
他看到强烈的海风把椰树的枝叶刮得哗哗响。
他撩起弟弟后背的T恤闻了闻:“坐了一整天的车,你出了好多汗,身上都臭了。”
弟弟不服气,转过身抱起许平,把脸埋在他胸口一阵乱闻:“哥哥也臭。”
许平笑了笑。
他摸着弟弟鬓角的头发,把他的脸捧起来:“跑了一整天,你不累啊?”
弟弟摇摇头,他把许平举起来,转了一圈又放下。
“我想游泳。”
许平敲敲他的脑袋:“不行。”
他从包里找出换洗的衣服塞到弟弟手上:“去洗澡。”
弟弟有些不忿又有些委屈地去了,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许平提着两个旅行袋上了二楼,打算趁弟弟洗澡的空挡收拾一下行李。
他推开主卧室的门,却停下了脚步。
黑色雕花的双人大床上铺着洁白的被套,白色的轻纱从四角的床柱上垂下来,让床内的情形变得朦胧不清。一边的梳妆台上摆着两个高脚的玻璃杯,香槟放在冰镇的铁桶里。正对着床脚的一边是二楼露台的玻璃门,米色的窗帘拉开着,可以看到对面黑夜里沉静而壮阔的海。
许平慢慢走了进去,撩起床边的轻纱,看到白色刺绣的被套上放着一束用玻璃纸包好的玫瑰。
许平拿起那束玫瑰闻了闻,重新把花放在床头。
玫瑰花束下面还有一张卡片,打开来看,上面写着:祝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许平把卡片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他坐在床沿,压了压床垫。床垫的弹性很好。
他用手轻轻抚过刺绣的被罩,用手指在黑暗中感受针线的起伏。
这张床不知接待过多少来这里度蜜月的新婚夫妇,许平想。
他慢慢地敞开手躺下去。
在黑暗中他睁大眼睛盯着纱帐的天顶。
他想起林婶解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边笑着一边对他说:“许先生是不是?欢迎你来。你选这里度蜜月真是选对了,好多夫妇来过我们这里都念念不忘,我就跟他们说,让他们年年都到岛上来度蜜月,包他们一生白头到老……”
他想起林婶看到弟弟背着旅行袋走进来,仿佛生吞了一个鸭蛋似的表情。
他微笑起来。
男人也许迟钝地感觉不到,但是女人却有一种动物般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