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您不能说话不算话呀,我听您的,真的,我不跟万辰好了,将来,我一定给您带回来一个孝顺的好媳妇。我好好工作,接您的班也行,做个小生意也行,您还说要提前退了帮我看店呢!爸,您记着呀,爸……
整整两个小时,沈煦倔强地跪在冰凉的地砖上。
指甲在掌心掐出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大门。
终于,手术室的灯灭了,一身手术服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众人围上前,等待他的宣判。
医生摘下口罩,满怀歉意地看了一眼众人,低下头,似叹息般地说着电视里常有的台词。
很抱歉,我们尽力了。
短短的几个字,带走了沈国忠的生命。
林燕禁不住打击,晕倒在李美香怀里。万徽夫妇搀扶着她在医生协助下送进旁边的诊室。
手术室外只剩跪地不起的沈煦。
他呆呆瞅着那扇打开的门,门里,还有他爸在呢,不是吗?
大家怎么都走了,爸还没出来呢,爸一个人在里面,还受着伤,还流着血,会很痛吧!
泪水再一次流下,被他狠狠擦去,呸,他又像个娘们一样哭了,被他爸看见准得笑话他,说不定一个大扫帚抡上来,骂他个狗血喷头。
他不能哭,他哭什么呀,一会爸就该出来了,他得把腰挺直了,腿跪直了,做出忏悔的样子,说不定能少挨点揍。
其实,有时候,他觉得被揍也是挺幸福的。
说明,这个世界上,还有个真正爱他的人。
眼泪控制不住地滑落,沈煦却生生扯出个笑挂在嘴角。
爸,您可得快点出来呀,我腿都要跪麻了。
爸,您儿子还在外面,您可一定要出来呀,我等着您,一直在这……
等着您。
那一天,沈国忠走了。
晚上万辰回到家,一片漆黑,他打开灯,在厨房转了一圈也没发现吃的。正纳闷着,电话响了。
李美香打来的,“小辰,你在外面买点吃的吧,我和你爸在医院呢,今儿顾不上你了,晚上你先睡,记着锁好门。”
万辰倒了杯水喝上一小口,“怎么了,谁生病了?”
李美香叹息一声,“你沈叔出车祸了,没抢救过来。”
水杯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万辰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问道,“你说,谁?”
“你沈叔,小煦的爸,唉,今早还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你林姨晕过去了,我和你爸今儿不回去了,对了,你明天到学校记得给沈煦请个假,他人都吓傻了,这会还跪在手术室外面呢,怎么说也不肯起来。还一个劲说胡话,说他爸一会就出来了,让我们再等等。唉,好好的一个家,唉……”
万辰不记得是不是挂断了电话,他神情木然地走进小卧室,对了,他还得复习呢,明天,明天是不是还有什么测验。
别想了,什么都别想了,他得好好看书,越是这种时候,掉一个名次都是很严重的事。
颤抖地从书包里掏出书本,握着笔的手哆嗦个不停,在本子上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字母后,他扔下笔,刚想起身却被桌脚绊倒在地。
他把手指放在唇边,狠狠咬下去,咬出血印子,才真的有疼痛感。
沈叔出车祸了,人没抢救过了。
沈叔,死了。
30、照片风波
万辰双手抱着头,手指狠狠揪住短发,恐惧和惊慌同时袭来,他把自己缩在一块小小的地方求安全。
沈叔死了?怎么可能?下午沈煦还来找过他,照片已经被沈叔发现,事情也朝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
他没想用这照片掀起什么大风浪,只希望能让沈煦父母有所警觉,严厉管制着他,让他别再缠着自己,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
柯齐伟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关系,所幸他什么也没说,但万辰不敢保证下一次也会有这种好运,他受够了沈煦的冲动、幼稚,那份愚蠢不该由他的未来来买单。
一切,都挺顺利的不是吗?沈煦也傻乎乎地听了他的话认下罪名,接下来的几个月,运气好的话几年他都不用再为沈煦的鲁莽提心吊胆。
几年以后,他和沈煦,再无瓜葛。
万辰愤恨地敲打着床梆,怎么会……怎么会……
沈叔的死和那些照片有关系吗?是他,害死了沈叔?
想到这一层,万辰更是痛苦,从地上爬起来,跑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刷快被自责淹没的头脑。
道道水流从头顶滑落,淋湿的短发后掩藏着苍白疲惫的面孔,单薄的衬衣抵挡不住冷水的寒意,他不自觉地浑身发抖。
温热的泪混在其中,很快滑落地面,被冲到看不见的地方。
半晌后,他关上了水龙头,抬手把湿透的短发撩到脑后,露出一张冷静、高傲的面孔。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泛红的眼眶是他最后一丝脆弱。
他不需要自责,沈叔的死跟他没关系,如果连无法计算的意外都要算在他头上,再被自责和懊恼打垮,他还怎么去追寻理想。
他要变得强大,首先必须战胜自己这一关。
将来的路还有多少坎坷无法预料,但他明白,他没有退路,也不想后退。
从今以后,他只做他自己。
一个站在至高点,不需要任何人的,万辰。
那天晚上柳宣他们纷纷赶到了医院,沈煦直跪到晕过去才被人抬进病房。
柳宣哭成泪人,李美香安顿好一切后劝几个孩子先回去,明天放学再来看沈煦。
第二天学校公告栏处围了一圈人,柳宣拉着肥妞好容易挤进去,却被贴在公告栏上的一张张照片惊得目瞪口呆。
有人问柳宣,这男的是你们班的吧,听说还挺有名。
有人笑肥妞,你们班怎么什么人都有啊,这下更出名了。
柳宣气得乱抓公告栏上的玻璃,转了一圈也找不到可以打开的地方,她努力挤出人群,等候在外的王棋见她气如鼓吹,忙问出了什么事,里面贴的什么?
肥妞一脸凝重,“还记得沈煦去年威胁教委那人吗,那些照片不知道被谁贴在上面了。估计全校都知道了,学校方面还不知道会怎么处理呢!”
王棋气得骂了娘,柳宣在花园里找到一块砖,捡起来就朝人群走来。
肥妞大惊:“你要干嘛?!”
王棋大怒:“你又惹什么事?!”
柳宣朝着众人大喊,“让开!让开!都让开!”
见她气势汹汹走来,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快到公告栏前,柳宣停下了脚步,一板砖用力扔向公告栏。
“哗……”玻璃应声而碎,人群惊呼,柳宣淡定地走上前,扯下贴在里面的照片,在众人注目下,走出学校。
沈煦从李达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却没太大反应。只要求他们尽量保密,别让他妈知道。
柳宣离开学校后直接来了病房,王棋和肥妞也加入了逃课党,五贱客聚齐却再没了欢乐的氛围。
沈煦手上打着点滴,闭着眼不愿再去想任何事。
当年的底片没有销毁,李达也是无意中问起才知道沈煦把底片保存在万辰那儿。
肥妞提出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是万辰?”
沈煦虚弱地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绝对,不会是他。”
肥妞瞅了眼沈煦的模样,没再多说。
柳宣点点头,“虽然万辰这人不太仗义,不过你们关系那么好,他应该不会干这么丧尽天良的事。”
王棋想到了当年被他们威胁那人,会不会是气不过,想整死沈煦。
再多的讨论也是猜测,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怎么给学校给众人一个交代,搞不好沈煦就得被扣个道德败坏的同性恋大帽子。
柳宣提议把这事原原本本说出来,沈煦却坚决地否定,无论如何,他不想把万辰牵扯进来。柳宣气得骂他白痴,这种事可大可小,严重的还有可能被开除。
王棋也不同意这个提议,毕竟他们当初做这事并不光彩,真要调查下来,他们五人也吃不了兜着走。
耗到傍晚也没商量出个好办法,大家回去后,沈煦推着点滴瓶来到母亲病房外。
李美香舀一勺白粥喂到林燕嘴边,林燕却只是轻轻摇头。
李美香叹息地说:“你别这样,好歹吃点东西,再难过你也得为小煦想想,他爸刚走,你再一病不起,他怎么受得了。”
林燕靠坐在床边,脸色苍白如纸,眼角一行泪无声滑落。
“你说,老沈他怎么能这么狠心,说走就走了。小煦还没毕业,这个家,我一个人,怎么撑得下去。”林燕的哽咽声加重,悲痛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李美香拍拍她的肩,不住安慰。
沈煦看不下去,转身离开。
这一刻他疯狂地想念万辰,想听他的声音,想见到他,想紧紧地抱着他,把痛苦说给他听,把眼泪流在他身上。
万辰已经知道他家的事了吧,为什么不来看看他?
柳宣肥妞王棋李达都来了,万辰,你为什么不来?
他来到电话亭拿起听筒,敲下按键的手不住轻颤。
他该说什么,问他为什么不来?
万辰,你难道不知道,这个时候,我多想你能来陪陪我。这个时候,我最需要的人----
电话被人拿起,沈煦激动地张口,“万----”
“喂?找谁?”
沈煦的眉头揪紧,这声音,柯齐伟。
“喂?”
沈煦的心跌落谷底,抓着话筒说不出话来。
“是沈煦吗?”柯齐伟的声音带着那么点笑意,“你找万辰?他在学习呢,要不要,帮你叫他?”
沈煦挂断了电话,推着点滴瓶慢慢走回房间。
旁边病床上住着个老大爷,老伴在一旁服侍晚饭,见他进来,招呼着让他一起吃点。
他强扯个笑,动作极轻地摇了摇头,走到靠窗的病床边坐下。
身后传来老大爷的低声轻叹,“唉,可怜啊!”
沈煦没有躺下,趴在窗户边看外面的风景。
天色渐暗,窗外的建筑染了层灰蒙蒙的颜色,住院部楼下来来往往的人们,怀揣着同样的愿望。
一个月前,他爸还说等他毕业就带着他和他妈一起回趟老家,爷爷奶奶虽然早不在了,但好歹那是他爸出生成长的地方,该去看看的。
沈煦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喃喃低语。
爸,说好了,等我毕业就回老家,这么多年您一直忙没有回去过。现在,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没事,儿子带您回去,把您想看的地方统统看一遍……
爸,您还在这儿吗?在看着您不争气的儿子吗?爸,您放心,我真的懂事了,以后,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妈,绝对不惹她生气……
爸,我想您,想您,想您……
沈煦的泪滴在窗台上,一滴,两滴,悲伤泛滥。
爸,一路,走好。
万辰接过电话时,沈煦已经挂了。
柯齐伟抱膀子站在一边,好笑地说,“挂了吗?他可真可笑,该不会以为咱们有什么吧!”
万辰转过脸,冷冷地望着他,“公告栏的照片,是不是你贴的?”
柯齐伟嘴角的笑意加深,“为什么怀疑我?”
万辰的双眸微微眯起,为什么?
在他把洗好的照片拿回来放在抽屉还没来得及锁上时,只有柯齐伟一个人进过这屋,除了他还会有谁?
可这个理由,他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