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勒雁的暗号很简单:「相信我。」
「锥子」的眼神很痛苦,尽力的在有限的空间里摇着头,想提醒夏勒雁不可以冒险。
夏勒雁看着他,心里一阵一阵的疼痛。
夏勒雁边吻着他,边在他身上轻轻敲着。「你服下的药,能够延缓你成为饿狼的时间。等会儿,这里会发生混乱。等到子时过了,你仍旧装成饿狼的样子。等他们解开你的束缚,你就朝东而去,那里有一条河,河边有人会接应。」
但「锥子」不再有任何反应了。好像不愿意再理会夏勒雁。
夏勒雁抬起头来,看着「锥子」的眼睛,现在那双清明的眼睛又变得空洞了。
夏勒雁觉得很痛、也很气。于是他又低下头,狠狠的咬着「锥子」的嘴唇,用手指在他身上敲着:「不要放弃。一起活,不然就一起死。」
「锥子」用惊惧的眼神看着夏勒雁,夏勒雁抿着唇,回给他一个坚持又固执的眼神。
「锥子」望着夏勒雁,感觉胸口一阵刺痛。
即使他用那样残忍的方式,将夏勒雁丢下,夏勒雁还是追来了。
即使他已经毫无希望,连他自己都已放弃了自己,夏勒雁还是追来了,来到他的身边。
和他一起,同生共死。
这是他所爱的人。
他还与他所爱的人在一起。
生死不离......
他还有什么可要求的呢?
心里有一个地方,像是要融化了
「锥子」的眼神变得温暖了,贪恋的回望着这个永不放弃他的人。
他不再去想未来如何了。此刻他只想坚强的活下去,和夏勒雁一起活下去。
他已回复成末鬼。
「你动作太慢了。」郑越不耐烦的说道:「你这样要搞到何时?」
「大人,这、这么多人在看!」夏勒雁好像很害羞,身体微微颤抖着说道:「小的不、不敢。」
郑越吞了一口口水,对周围的人下令道:「你们后退点。」
周围的人巴不得他这一句话,连忙都后退了。
郑越眼睛发亮的盯着夏勒雁,说道:「好了,快点!」
夏勒雁心里恨恨的骂道:真是个变态!但又不能不动作,只好望着末鬼。
末鬼的表情好像在笑,在说:没关系。他爱看就给他看好了。
夏勒雁只好做了。
他俯下身体,将手伸进末鬼的内襟里。
子时刚过,渭河畔突然鸣起了战鼓。
喊杀声惊雷般响起,万千羽箭从天空黑压压的逼近,是敌军突袭!
郑越从如痴如醉中清醒过来,慌乱的寻找吹笛人。
敌军的攻击迅速而凌厉,许多吹笛人在惊醒之前,已被杀死。
断断续续的笛声对饿狼的控制力减弱,未受控制的饿狼到处冲撞砍杀,情势立刻陷入一片混乱。
夏勒雁跪在末鬼身边,谄媚的对郑越说道:「大人,放出『锥子』,让『锥子』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吧!」
郑越点点头,把钥匙拿出来。夏勒雁心中一喜,站起来正要去接,一阵掌风却突然自他身后劈来。
夏勒雁没有防备,危急之下身形一侧,向外便退;但这一掌来势迅捷无伦,夏勒雁虽然及时闪避,掌风仍然拂过他背后,他立时感到胸口一阵血气翻涌。
背后之人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第二掌接连拍下,夏勒雁不及回身,低背弓身,一脚向后踢去,对手似乎讶异于他变招之迅速,掌势一变,向小腿侧面拍去;夏勒雁借力使力,足尖在对方掌上一点,顺势退开十步的距离。
夏勒雁回身,看见一头饿狼。
饿狼对他微笑,说道:「你武功很好啊。」
「首领,这是......」郑越吃了一惊。
「你还看不出来吗?」饿狼首领嫌恶的看了他一眼,手向后一挥。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笛声立即响起,周围跳出二、三十个饿狼,将夏勒雁团团包围了起来。更多的饿狼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形成铁桶般的人墙。
「精通易容术,武功又如此之好,你是--夏勒雁吧。」饿狼首领说道。
夏勒雁暗暗调息,并不说话。
「你们的计划,是造成混乱,再趁机救走末鬼。」饿狼首领微微一笑,又道,「可惜兵力来不及集结,无法发动一次大规模的突袭,所以虽然四面都有零星的攻击,但只要不自乱阵脚,那些援兵也就不攻自散了。」
夏勒雁感到心惊。但情势已经至此,只能见机行事。
「你若不想死,便臣服于我。否则,」饿狼首领眼神一冷,「等到『锥子』再度出现,我会命令他杀死你。」
夏勒雁瞥向末鬼,末鬼也正望着他,眼神充满焦急。
「我只臣服于强者。」夏勒雁扬起唇角,用一种挑战的眼光看着饿狼首领,「你若能打败我,我便臣服于你。」
「你很有胆识,现在你孤身在此,周围是万千兵马,我要杀你,只是时间的问题,你根本毫无胜算。不过,」饿狼首领笑了笑,「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若能与我对上三掌而不倒下,我便放你离开;但你若倒下,便臣服于我。如何?」
夏勒雁迅速的思索着。
对掌比拚的是内力,对方内力深厚,而自己的长处,却是在灵巧的步法与招式的变化上,比拚内力,等于是用自己的短处,去攻击别人的长处;但对方所言也是事实,他身受内伤,又陷于千军万马之中,就算只求脱身也不是那样容易。
更何况时间拖久,末鬼一旦再度变化成「锥子」,后果不堪想像。
如今他只能赌上一赌了。
夏勒雁点点头,「可以。」
饿狼首领做了个手势,周围的饿狼便退开了。
「第一掌。」
饿狼首领运气凝神,一掌拍出,夏勒雁与他对了一掌,立时感到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而来,五脏六腑都像要翻转过来一般,他连退了几步,一口甜血已在喉中。
「第二掌。」
饿狼首领迅速拍出第二掌,夏勒雁气息已乱,勉力再接,一口鲜血顿时呕出。
他踉跄了几步,退到末鬼身侧。
末鬼挣扎着,但却脱不出精钢所制的锁与身下那厚重的石板。
「第三掌!」
饿狼首领喝叱一声,掌势如风,笼住夏勒雁周身,夏勒雁避无可避,被迫举掌硬接。
两掌相接,掌心处陡然一阵异样的刺痛,饿狼首领吃了一惊,连忙退开来,举掌一看,一根发细的牛毛针刺破了他的掌心。
「你!」饿狼首领怒不可遏,运起十成掌力,决意致夏勒雁于死地,危急之时,数根利箭破空而来,朝饿狼首领射去。
一箭接着一箭,箭势疾厉,挡无可挡,七箭射来,竟将饿狼首领逼退了七步,饿狼首领心头一惊:如此箭术、如此力道,难道竟是楚云深?
楚云深竟到了此地吗?
掌心那尖细的刺痛愈来愈是剧烈,饿狼首领不敢过度催逼内力,呼啸一声,退入饿狼群中。
此时后方饿狼群中,突然传出一阵猛烈的爆炸声,烟尘混合强烈硝烟的气味弥漫了开来。
骚动一起,夏勒雁立即反手去拉困住末鬼的精钢,但那精钢焊得严丝合缝,夏勒雁使尽气力,也无法撼动分毫。
他又想将石板扛起,但那石板太过厚重,他身上内伤已沉,勉力施为,也只拖动了一点点。
正慌急间,十二个高大的汉子突然从旁窜出,向他说了声:「到江边会合!」其中一人向他抛出一柄长剑,和一把短笛。
十二个人立刻分成了三组,四个在前开路,四个在中合力扛起了石板,四个在后防守。
夏勒雁接过短笛,就口便吹出一阵尖锐的长啸;身旁的饿狼有些立刻萎顿在地,有些虽然还能撑着站住,但也失去了行动力。
十二个高大的汉子配合无间,扛着石板向前迅速穿行。
但他们还来不及穿出层叠包围的饿狼,另一阵短促的笛声已经响起,是饿狼群中的吹笛人,合力在控制饿狼。
夏勒雁放下短笛,手擎长剑,跃到最前头开路。
散而复聚的饿狼如同凶猛的野兽,前仆后继奋不顾身,稍远处虽然还有援军造成的零散混乱,但包围他们的饿狼却不减反增。
十二个人中,有六个已倒了下去,其他的人也已经带伤,夏勒雁浑身浴血,气喘如牛,也是苦苦撑持。
正当此时,前方阻截他们的饿狼突然像被一柄巨大的斧头劈开似的,向两边排开,当中一人策马如风,迅速向前奔来,鲜艳的红发在风中飞扬,竟是楚军里,与末鬼齐名的赤将军!
赤带着楚军向他们身后驰去,为他们断后。渭河已在眼前,接应的船只正放下接驳板,要迎接他们上船。
成功了!夏勒雁心情一松,几乎软倒,正要向前观看末鬼的情况,没想到一个扛石板的汉子突然脱力跪了下去。
他们已在岸边,前头的人这一跪,后面的人来不及抓住石板,整片石板便向江中滑去,石板太重,立刻没入水中。
夏勒雁大吃一惊,顾不得其他,立刻跃入江中,追着石板而去。
石板直直向下沉落,夏勒雁奋力追上,两手抓住石板边缘。但他内伤沉重,气力不济,不仅拉下上石仮,反而彼石板拖着一起沉到了江底。
江水很深,在这么深的水中,胸口就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紧紧压住一样,那种冰冷沉重的压迫感使夏勒雁无法喘息。
夏勒雁拚尽全身力气想抬起石板,却是徒劳无功。
他又去拉扯困住末鬼的钢圈,但那钢圈与石板铸成一体,难以撼动分毫。
用力过度,夏勒雁唇角溢出鲜血,飘散在四周水域里。
末鬼痛苦的看着他,发不出声音也无力阻止。
很快的,两人都已到了窒息的极限。
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走到如今的地步,却在这最后一步,与成功擦身而过......
夏勒雁感到万念俱灰了。
他用剩余的力气,扯下扣住末鬼嘴里那块衔铁的绳子,然后静静的望着末鬼。
末鬼也回望着他,无声的唤着他的名字:「少仲。」
濮阳少仲感到自己流泪了。
「我、不、后、悔。」他笑着,用大张的嘴型回答。
水灌进他的口中,热泪流淌在冰冷的江水里。他微笑着,向前紧紧的拥抱住末鬼。
突然间,一股大力扯住濮阳少仲,同时,石板被向上推去。
濮阳少仲张开眼睛,看见几个水鬼装束的人在推着石板,而抓住他和石板的人,就是楚军的最高统领,楚云深。
第十一章
周围有人在说话的声音。
「这精钢拆不下来。」
「先放着吧,也不晓得会不会再变成饿狼。」
「这人也拆不下来。」
「......先放着吧,反正等人醒来自然就会放手了。」
濮阳少仲处在半昏半醒的状态,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又传来说话的声音。
「使人变为饿狼的药物,其性至刚至烈;这家伙的体质并不属寒,为何能抵抗饿狼的药物至此?」一个略带苍老却宏亮的声音说道。
然后声音便沉寂了。
好像只过了一会,又好像过了很久。
「末鬼大哥!」紫少君的声音,「为什么不把他放下来?为什么要这样绑着他?」
「还没有确定他不会再变成饿狼前,不能轻易放人。」楚统领的声音。
「这家伙是谁?为什么抱着末鬼大哥不放?」紫少君的声音。
「他是夏勒雁。」楚统领的声音。
「夏勒雁?好厉害喔!可以扮成这样!」紫少君的声音充满了赞叹。
「少君,危险,不要靠近。」楚统领的声音。
「哪有什么危险?」紫少君不满的说,「而且夏勒雁还抱着末鬼大哥呢。」
「你和夏勒雁不同。」楚统领说。
「哪里不同?」紫少君问。
「他有武功,你没有。」楚统领说。
「可是两人都昏迷了啊!」紫少君说。
「他们随时可能醒来。」楚统领说,「等他们醒来,我再带你来看他们好吗?」
夏勒雁张开眼睛,看见玥。
末鬼不在他身边。
「末鬼呢?」夏勒雁一跃而起,胸口传来一阵闷痛,几乎软倒在地。
「末鬼很安全,不用担心。」玥微笑着说道:「你在饿狼营中服下剧毒,虽然之前你吃了缓毒的药物,但仍不足以完全排除毒素的影响。所以才将你移到此处,方便治疗。」
「我能去看看末鬼吗?」夏勒雁间道。
玥迟疑了一下,说道:「末鬼现在是饿狼的状态。」
「我能去看他吗?」夏勒雁又问。
「嗯。」玥说道。
夏勒雁卸下了身上的化妆,回复成濮阳少仲的容貌。
玥带他走到一间石室前,石室里传出一阵阵低沉恐怖的吼声,有十来个人在石室前守卫。
「玥大夫。」守卫抱拳为礼。
「请开门。」玥说道。
守卫点点头,便开了门让他们进去。
石室里,变化成饿狼的末鬼,被锁在那块巨大的石板上挣扎着,有一个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在他身边四处走动,饶富兴趣的观察着他。
「大无先生。」玥说道。
大无先生连头也不回的说道:「你快过来看看,这头饿狼和其他的饿狼很不一样!我认为他体内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压制饿狼的冲动!」
玥立刻走过去,和他一起讨论。
濮阳少仲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他只是看着变化成饿狼的末鬼,几乎要落泪。
末鬼的四肢被困在那钢圈里,被卸下的关节无法推回,剧烈的挣动使他的四肢扭曲变形。
濮阳少仲忍不住走了过去,伸手抱住了他。
变化成饿狼的末鬼,一张口就咬住濮阳少仲的头发,拉扯着他的发丝。
「会不会是他曾经服过什么寒凉的药物?」玥的声音。
「什么药物有这种功效?」大无先生皱着眉,一回头愣了一下,「喂,年轻人,你在干嘛?」
末鬼咬着濮阳少仲的头发,左右甩动着,濮阳少仲抱住末鬼就舍不得放手,只好随着左右摆动着头颅。
玥也问道,「夏先生,怎么了?」
「没事。」濮阳少仲苦笑道,「他咬住我的头发了。」
「呃,这、我去取金针。」玥说道。
「不、我不要紧的。」濮阳少仲说,「请不要伤害他,他已吃了太多苦......」
濮阳少仲伏在末鬼身上,抱着他,用手掌在他背后抚摸着。温暖的掌心代替冰冷的石板,滑动在背脊上,变化成饿狼的末鬼似乎觉得这样还满舒服,渐渐也就不再挣扎了,咬着濮阳少仲的头发安静了下来。
大无先生的眼睛发亮了!
「饿狼竟然会安静下来!年轻人,你这招好!」
濮阳少仲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傻笑。
大无先生又继续跟玥讨论着。
虽然知道他们是为了找出能够解除变化成饿狼的药物,但此时此刻,濮阳少仲却觉得他们很吵,他真希望能单独和末鬼在一起......
身体紧密的接触,体温熨烫着体温,磨擦着磨擦着,竟擦出了火花。
濮阳少仲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对着化成饿狼的末鬼,自己居然也会有反应,更糟糕的是,不是只有他这样,变化成饿狼的末鬼也是这样!
濮阳少仲羞得满面通红,有人在旁边,他不敢放手。可是身体的反应愈来愈明显,末鬼显然也难耐了起来,不断发出低沉的吼声。
「怎么了?」两个大夫都发现不对劲。
「玥、大无先生。」濮阳少仲艰难的吞了口口水,「能不能请你们出去一下?我、呃,我们......」
「年轻人,你做了什么?」大无先生问,「饿狼看起来有点奇怪。」
玥也问道:「夏先生,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需要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