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起,君皇的孩子死了,他没有安慰过君皇一句话。
君皇承受的压力并不比他小。虽然没有人相信,伹君皇总是对所有人说不肯立后,与丞相无关……君皇想把所有的压力都揽在自己头上……而他呢?他跟别的入一样,只想着要逼君皇低头……
鸡啼了,天亮了。
濮阳然介兴冲冲地来敲门,开门一看,却吓得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的孩子坐在床上,满脸的泪。
「爹,对不起,我不去提亲了。」濮阳柔羽抬头对他说道,「我要进宫去,去见君皇。」
伺候的太监说君皇在御书房。
他匆匆赶住御书房,回廊处一个人迎面向来,竟是王侍郎。
王侍郎看见他,低着头说道:「丞相,这个……抱歉,小女福薄,不能嫁给您……」
说着便急急地走了。
濮阳柔羽心里有数,缓下脚步,来到御书房外。
伺候的大监进去通报,很快便出来,对他说道:「丞相,君呈在里头等着您呢。」然后便将所有的侍从都撤走了。
濮阳柔羽慢慢走了进去。
蓝发君皇坐在宽大的书案后,仰着脸,也不看他,便道:「朕知道你心里一定要怪朕,但朕不道歉,也不收回成命。」
濮踢柔羽没有说话。
「朕是说过不约束你喜欢别人,但是朕问过王侍郎了,他说你跟他女儿根本没见过面!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你真的能够真心喜欢吗?」
「如果、如果你真的非娶妻不可,那你就去找一个真的喜欢的吧!」蓝发君皇咬着牙说道:「但是如果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朕立后,那你是在做梦!朕心里还有你,朕不能、不能……」
濮阳柔羽一直没有回答,蓝发君皇忍不住去看他。
濮阳柔羽正望着自己,眼眶是红的,脸上还有泪痕。
蓝发君皇吓了一跳,心都拧了起来,连忙站起来,三步并做两步走近他,想去碰他又不敢,呐呐地说道:「呃,朕不知道……王侍郎说错了吗?难道你是真的喜欢他女儿的吗?」
濮阳柔羽低下头,突然趋身向前,抱住了眼前的男人。
蓝发君皇被他的举动弄懵了,手足无措地望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柔羽,你这是?」
「对不起。」濮阳柔羽抬头,对他微笑,「还有,我喜欢的不是王家的女儿,而是你。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你。」
濮阳柔羽又回到了君皇的身边。
不只是朝中大臣议论纷纷,连一般茶坊酒肆、街头巷尾,几乎都是一片骂声。
濮阳然介也整日愁眉苦脸的,虽然秋月安慰旭:「你管外头那些人去说三道四?你没看咱们羽儿,现在的表情跟过去半年比起来,不是有活气多了吗?」
「唉,羽儿年轻不懂事,你也跟着瞎闹?当初要不是你挡,羽儿早就成亲啦!」濮阳然介抱怨道。
秋月挑起了眉,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好好,是老夫失言、失言。」濮阳然介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再这样下去,千古名臣都要戍了千古罪人啦!」
秋月则说:「管它千古呢?这辈子先能好好过再说吧!」
很快地,濮阳家的三公子已经满月。
虽说私底下大家批评濮阳柔羽,但他毕竟是天子宠臣,又是当朝丞相,再怎样该有的礼数也得备齐。于是濮阳家三公子满月的那天,濮阳府依然是贺客盈门。
平宁斋。
「今天是三弟满月呢。」濮阳柔羽放下笔,对一旁的蓝发君皇微笑道:「君皇没见过三弟,要不要趁此机会去看看?」
「好啊。」蓝发君皇也觉得满心舒畅。
柔羽回到了他的身边,两人也都有心理准备,接下来会有一段很辛苦的日子,他们决定不再去管外界的流言,就尽心尽力地掌理朝政,用政绩来证明,就算没有皇储,朝廷一样稳固。
虽然如此,但整日埋头政事,毕竟也太苦闷了些,能一起去散散心,总是好的。
濮阳府的贺客很多,有朝廷官员,也有民间仕绅。
他们到了濮阳府时,正是众人酒酣耳热的时候,本是高兴热闹的气氛,却在看到他们两人携手走入时,一下子冷却了下来。
许多人都用不屑的目光盯着濮阳柔羽。
蓝发君皇心头火起,开门就道:「不肯立后,是朕的主意,丞相也劝过朕的。你们有什么不满,都冲着朕来!不许为难丞相!」
众人虽然被他的目光逼视地低下了头去,但看那种沉默的气氛就知道没有人把他这些话当一回事;蓝发君皇一怒,还想说什么,濮阳柔羽却拉了拉他的手。
「君皇,您先请回宫吧。」濮阳柔羽轻道。
蓝发君皇立刻说道:「好,我们回去吧!」
濮阳柔羽摇摇头,「今天是臣三弟满月,众位大人赏光莅临,臣自然要陪众位大人喝两杯的。」
「可是……」蓝发君皇担心地看着他。
「没事的,这可是臣的府第!」濮阳柔羽自信地笑笑。他既然已下定决心,所有该面对的事便得勇敢去面对。如果连自己的家里,这一群贺客的眼光都禁受不住,那将来又要如何支撑呢?
蓝发君皇看他坚持,也不再说话,紧捏了一下他的掌心,便摆驾回宫了。
皇驾已经离开,宾客间便开始有絮絮叨叨的声音出现,濮阳柔羽神色自若地走向主桌,正要芈下来,突然一阵破空声响,眨眼间只看到一道银光朝他射来。
是刺客!濮阳柔羽心头一惊,下意识要避,但他的身后便是一张椅子,退势受阻,慌急间举臂一挡,一根银针便钉在他的右臂上。
这一下变起仓促,宾客哗然,只听到濮阳然介的声音吼道:「有刺客!来人,抓刺客啊!」
一时翻杯倒盏,厅堂乱成了一团。
蓝发君皇本来已经打算回宫,也不知怎的,总觉得心绪不宁,轿子出了濮阳府不远,便忍不住蹬轿停住车驾,想折回濮阳府却又没有理由,正寻思间,却突然听到濮阳府内传出了一声:「有剌客!」
蓝发君皇大惊,身子一矮便窜出轿帘,箭一般往濮阳府射去了。
濮阳柔羽只感到眼前一片发黑,耳边只听得喧哗鼓躁,却已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了。刚才被针剌中的地方,也已经麻痹。他并不觉得痛,只感到渐渐站不住了。
「柔羽!」蓝发君皇冲进来,跃过人墙,紧紧地抱住他。
「君皇……」他唤了一声,便失去了意识。
「启奏陛下,康靖王求见。」伺候寝殿的大太监走进来,轻声说道。
「康靖王?」蓝发君皇点点头,「让他在外殿候着,朕等会儿就出去。」
伺候的太监出去传话了。
蓝发君皇握着濮阳柔羽的手。柔羽依旧昏迷不醒,连太医也没有把握何时才会醒过来。
蓝发君皇看着他瘦削的脸颊,轻叹了口气,将他的手轻轻放进棉被里,这才站起来,走了出去。
「皇兄。」康靖王行了个礼。
「起来吧。」蓝发君皇闷闷地问道:「你进宫有什么事?」
「臣弟听说丞相昏迷不醒,臣弟去年刚得到一抹雪莲。雪莲是解毒的圣品,不知道是不是能派上用场?」康靖王说道。
蓝发君皇立刻喜动颜色,「在哪里?」
「臣弟已经将它带来了。」康靖王打开随身所带的小木盒,里面有一株雪白似莲的植物,散发着温润如玉的光泽。
蓝发君皇立刻传唤太医,将这株雪莲收了下去。
「谢谢你!」蓝发君皇感激地说道。
「皇兄,臣弟还有一些话想说。」康靖王道。
蓝发君皇大概猜到他想说些什么,吐了口闷气道,「若是立后之事,就不必说了。」
康靖王眨了眨眼,却道:「那、皇兄把小羽儿让给我吧!」
蓝发君皇瞪着他:「你说什么!」
「丞相是为了什么遇刺,皇兄应当十分清楚。皇兄坚持不肯立后,将来还会有无数的刺客要来取丞相的命的!」
「朕会保护他!绝不让他再遭遇这种事!」蓝发君皇用力挥了一下手。
「皇兄,臣弟斗胆进言——」康靖王毫不让步,「若是天下人都要杀丞相,皇兄真的保护得了丞相吗?丞相不是娇弱的女子,可以让皇兄养在深宫不出,丞相有自己的府第、家人,每天要见多少人处理多少事?短时间还好,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后呢?皇兄真能保护得滴水不漏?」
蓝发君皇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前两天才接到濮阳然介上的摺子,里面竟然写着,求他放小儿一条生路!
「皇兄,事情要往宽处想嘛。」康靖王觑着他的脸色,便缓了语气道:「您立后、生皇子,至多不过几年间的事,您忍心为了这点时间,让丞相没日没夜地提心吊胆吗?」
蓝发君皇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丞相这么明理,绝不会怪皇兄变心的。」康靖王道。
「朕不是在担心这个——」
「喔,那臣弟保证,在这段时间内,不会主动追求丞相。」康靖王又道。
「康靖王!」蓝发君皇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却见康靖王脸上并没有玩笑的表情,取而代之的,却是满脸的忧虑。
蓝发君皇看了他一会,又仰脸想了想,「朕这样……也是太自私了。」这才缓缓地吐出了口气,「等丞相醒来,朕就和他商量。」
「皇兄,丞相不知何时会醒,消息得先放出去。」康靖王说,「也得先到娃去说一声,让他们族里先做准备。」
在圣魔界里,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有机会成为皇后。血统的缘故,只有娃族的女子,才有资格诞下皇子。
蓝发君皇知道康靖王是担心在这段期间里还会有变,才会提议先放消息。
蓝发君皇无声地透了口气,「好吧,交给你了。」
濮阳柔羽张开眼睛,就看见君皇。
蓝发君皇见他清醒,高兴地眼睛都放光了,连忙放下手上的摺子,侠步走到榻前,「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濮阳柔羽摇摇头,勉强对他笑一笑。
一眼扫过,寝殿里多了一张大桌,桌上还摆着不少摺子。显然君皇为了照顾他,连摺子都搬进来了。
「我睡了多久?」濮阳柔弱干涩地问道。
蓝发君皇连忙吩咐人去取温水来给他润喉,自己则将他扶坐起来,拿了个大枕头垫在他背后。
「半个月。」蓝发君皇说道。
温水已经捧进来,蓝发君皇接过,用银匙一匙一匙的喂他。
「太医说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但身子会比较虚弱,还要休养一段时间。」眼看濮阳柔羽眼睛瞄到那张大桌上,蓝发君皇又道:「别担心政事的问题。朕找了几个大学士来帮忙,没问题的。」
「嗯。」濮阳柔羽点点头,慢慢地把一碗温水都喝了下去。
蓝发君皇放下碗,却怔怔地望着他。
「君皇,怎么了?」濮阳柔羽问道。
蓝发君皇犹豫着,好一会儿,才说道:「柔羽,朕……决定立后了。」
濮阳柔羽愣住了。
「柔羽,朕不能置你的安危于不顾,朕、朕……」
「君皇,没关系的。」濮阳柔羽温声说道,「我明白。」
寝殿里一时沉默了下来。
蓝发君皇显得有些不安,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濮阳柔羽看着君皇略显凹黯的眼眶,感到心里一阵难过。这一段日子自己睡睡醒醒的,但总是能感觉君皇就在他的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君皇做下这个决定,想必也是历经无数的痛苦挣扎……
想着想着,心又拧了起来。他一点也不怪君皇的决定,只是觉得心里苦苦涩涩的。立后之后,他们就得分开了……
「君皇,准备何时大婚呢?」问道。
「十天后。」蓝发君皇紧张地回答,「人选已经让康靖王去娃族寻找了。」
「嗯。」濮阳柔羽点点头,「臣既然已经清醒,现在就搬出寝宫吧。」
「柔羽!」蓝发君皇凄惶地唤了他一声。
濮阳柔羽叹了口气,「君皇,臣不是在赌气。只是,既然已经决定要迎娶新后,臣再留在此地,就是对新后不散了……也是对君皇不敬。」
「柔羽……」蓝发君皇痛苦地低唤了声。
濮阳柔羽也觉得很难过,伹他不能不坚强起来。如果他表现得依依不舍,君皇只会更痛苦而已。
「君皇……还是叫人进来吧。」濮阳柔羽勉强笑道:「大婚在即,君皇有许多事情要处理的,别耽误了时间。」
娃族,女主之族。
传说,圣魔界最古老的祖先,便是来自娃族。
圣魔界历代君皇之母,都是娃族之女,也只有娃族之女,才能生下圣魔界的皇子。
圣魔界的君皇,虽然不是不能拥有众多的后宫,但除了娃族之女外,其他的女子都没有办法产下皇子。
这是因为皇子生来便具有强大的力量,而这力量的来源,便是来自母亲。母亲以自身的生命血肉为奉献,孕育出历代君皇强大的力量。也因此,诞下皇子的娃族之女,寿命要比一般人短得多,产下皇子后,至多也只能再活几年。
虽然如此,但是一旦产下孩子,便是下任圣魔界的君皇,自身及家族地位自然也备受尊祟。因此每当当代君皇决定立后,便是娃族的一大盛事。许多正值适婚年龄的娃族女子,便会参加选后大典,与众多其他娃族女子竞争,其中脱颖而出者,便是皇后。
康靖王来到娃族。这里也是他的母族。
他的诞生其实是个意外。当年皇兄在人界时,有一段时间失去气息,那时朝臣就和现在一样慌张。还好当时他的父皇没有爱人,也就立刻决定迎娶新后,也因此,现在他才能站在这里。
一开始时,他也和皇兄抱持同样乐观的想法,觉得皇子失去几天的气息,也许是遇到了比较特殊的情况,并不见得就是死了,但是事情已经过了半年有余,监天司仍然找不到皇子还存活的气息,这样,皇子还活着的机会就很渺茫了。
康靖王难得的叹了口气,看皇兄那么痛苦的样子,若不是他所生下的孩子不能成为皇储,他早就代替皇兄提枪上阵啦!
「现在,进行到哪哩拉?」康靖王一边看着较场里骑着骏马张弓射箭的娇娃们,—边问道。
「回,王爷,已经是最后阶段了,这场胜出的女子,便是皇后。」娃族的长老恭敬的答道。
「那个穿着绿衫的女孩叫什么名字?」康靖王指着场中一名女子问道。他一来到娃族,便注意到那个飞扬的女孩了,十几天下来,随着那女孩不断打败竞争对手,一路晋级,他更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位,」娃族的长者眯眼看了一下,「轩辕家族这一代的长女,轩辕飞。」
「飞?呵呵,真适合她,果然好名字!」康靖王笑道。
「王爷是看她很有夺冠的希望吗?」娃族的长者问道。
「……」真给她夺冠就不妙了。成了皇后,他还有机会吗?
眼看轩辕飞在场中跃马拜驰,尺长的紫色长发扎成一束,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扬动,真是说不出的好看和帅气,康靖王愈看愈觉得喜欢,一颗心早都挂到了她身上去了。
随着时间过去,场中已只剩下轩辕飞和另一名红衣女子了。康靖王开始觉得不妙了,因为那名红衣女子已经有些气力不继,轩辕飞虽然也脸现潮红,但气息仍旧平稳,看来后座已非她莫属……
康靖王在心中盘算着,反正皇兄喜欢的是小羽儿,立谁当皇后都没有差别,给自己留个喜欢的有什么关系?
康靖王打定主意,便假装要解手,走到后头去摸了颗小石头回来,握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