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珏垂目不语。
冷澜慢慢走近冷珏,“二哥,也许是报应吧,本来我就不是什么真命天子,现在,只是连累了太多人。我好累,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什么真命天子,“冷珏突然激动了起来,“世间的事没有注定这回事,我不信。谁说天意难违,我偏要争争看。”他苍白的脸微微有些发红。
冷澜被吓了一跳,有些不安的看着冷珏,他从未见过冷珏如此激动过。
冷珏突然又沉静了下来,目光落在遥远的地方,眼神渐渐变成一片迷离,良久,他喃喃自语,“我等了这么久,你终于回来了,我不会败的,你看着。”冷珏微微眯起他好看的眼睛,象极了一头美丽而又狡诈的红狐。
冷澜没有听清楚冷珏的话,他只是默默的看着这个自己从不了解的哥哥。
冷珏没有理他,仍然看着不知名的远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陛下,二王爷,”谈遂影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中间这奇异的静默。
两人都是一惊,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谈遂影和易水已经来了,
谈遂影看了看冷珏,继续说道,“车马已经准备好了,立即可以出发,”
“什么车马,要去什么地方?”冷澜急问。
“去迎接菡萏公主。”谈遂影平视着他,回答。
“谁让你准备的?你眼中还有没有我?”冷澜大怒。
“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着国家灭亡?”冷珏开口,
“我不管,我不娶,”冷澜紧抿着唇,重重的坐下。
“你没有选择的权利,如果国灭,我们可以死,可以逃,可是你的百姓呢,都会沦为奴隶,你既然是一国之主,就必须负起自己的责任,愿不愿意你都必须去做。”冷珏的语气平淡,可是却象是一桶冰水浇在在冷澜的头上,他缓缓的看过去,冷珏,谈遂影,易水,每个人都看着他,压迫着他,他木然的拿起酒壶,一口接一口的喝着,只想醉去,不用再面对。
“陛下,时间紧迫,请您下旨吧,”谈遂影的声音很好听,可是冷澜从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痛恨过他的声音。
他不动,不语。
“陛下,”谈遂影再度开口。
始终自己还是逃避不了的,冷澜惨然一笑,就如五年前一样。
他微微点了点头,垂首,不愿再看到他们。
“是,易将军会去接回菡萏公主,而青的援军也将随公主鸾驾一起到来。我会安排好一切事情的。臣等告退。”
冷澜听着谈遂影那永远平和的声音,听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觉得自己就如陷如蛛网的小虫一般,越是挣扎就被缠绕的越紧,陷的越深。
9
端坐在龙椅之上,冷澜的脸色犹如石头一样硬冷。
朝臣们知道青的援军不日可到,都是喜动颜色,几天前的惶恐不安好象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冷澜冷冷的看着这些人,心内一片苦涩,自己牺牲了唾手可得的幸福,牺牲了自己的爱情,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他拂袖而起,离座而去,只留下满堂惊异的群臣。
偏殿中,冷澜斜倚栏杆,对月独酌。
“如果没有意外,今天菡萏公主就可以到了。”
冷珏的声音清冷无比,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着。
冷澜恍若未闻,继续喝着手中的酒。
“你已经喝了三天酒了。”
“那又如何?我的一生已经让你安排好了,除了喝酒,我还需要做什么吗?”
冷澜并不看他的哥哥,只是凝视着手中的酒杯。
冷珏默然无语。
冷澜又道,“你需要的不就是一个新郎吗?我已经在这里了,不会失踪的。”
他突然回头,深深的凝视着冷珏,
“我真的希望,当年你没有救我,当年毁了的,是我的腿。”
冷珏回望着他,目光冷冽。
“你以为我不希望吗?”
半晌,他才低低的开口,声音中的凄楚让冷澜呆立当场。
两个人默然相对,良久,冷澜终是回过身去,惘然的看着渐浓的夜色。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谈遂影轻巧的走了进来。
站在殿下,他直立不拜。
“遂影,公主是不是到了?”
虽然对谈遂影的倨傲有些不满,冷珏还是沉住气问道。
“没有。是我有事情要和陛下及二殿下说。”
“什么事情?”
冷珏警觉。
“陛下坐了这么多年的皇位了,是不是也该把这位子还给真正的主人了。”
一句话,石破天惊。
冷澜手中的酒杯当啷落地,他骇然回头,目光如火一般看着谈遂影,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谈遂影重复自己的话,一字不差。
冷澜冲到了他的面前,双手紧紧的握住谈遂影的肩膀。
“你是说睿,他在那里?”
冷珏却是大怒,“谈遂影,我待你不薄,你本一介草民,是我赏识你的才华,着意擢升,不顾朝臣反对让你当上丞相,如今你大权在握,居然背叛于我。背主求荣,忘恩负义。”
谈遂影神色丝毫不变,他推开激动难言的冷澜,淡淡的说道,
“二殿下这么说我可是不该。当年陛下岂非也是如此才登上王位的吗?如今我只是照章办理,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罢了。二王爷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二王爷也说错了,遂影可从来没有背叛过主子,只是遂影的主人一直都只有一个,不过不是二殿下,也不是陛下,而是世子。遂影的人是世子的,命也是世子的,当年我在世子麾下,不过你们并没有见过我,后来你们逼宫夺位,我才奉世子之命出山。只恨当时你们篡位之时,我不能为世子分忧,才让你等得手。如今,遂影终于得偿心愿。”
“你既然敢说这话,自然有恃无恐。”冷珏迅速的恢复了镇静,淡然道。
“二殿下果然是人中龙凤。”谈遂影赞赏的说道。
“易水一走,御林军尽在我手,沙山的兵权本来就是由我掌握,你们已经是孤家寡人了。现在我的手下已经把皇宫内外包围了,你们已经是瓮中之鳖,俎上鱼肉了。”
“杜遥呢?”
“他当然也是世子的人,”谈遂影微带嘲讽的看着冷珏,“要不然以他的能力,如何兵败如山倒到这种地步。”
“好个冷睿。”冷珏微一击掌,赞叹之意溢于颜表。
“世子是什么样的人物,他早就防着你了,杜遥就是他派去二殿下手下的棋子。当年是世子太过相信三殿下了才会把京城的兵权拱手相让,使得你们能够轻易的得手,不过这步暗棋总终还是用上了。”
是吗?冷珏清冷的笑了,“看来睿他倒是很看的起我。”
“当然,世子常说,二殿下是他唯一的对手,智计无双,冷静果断,若非废了双腿,这世子之位,真个是鹿死谁手,当未可知。”
“是吗?睿他当真如此说?”
冷珏有些忡怔。
“那你为什么还要促成青过的联姻?”
“这个原因,你马上就可以知道了。”
谈遂影笑的莫测。
这时,殿外已响起一声声的通报,“菡萏公主驾到。”
10
随着传报声,一个红色的人影小鸟一样的飞了进来,那是一个娇俏可爱的少女。她停在大殿中央,玉白的脸颊微微透出红晕,眼睛在谈遂影几人身上转了一转,美眸流转,直如明珠生晕,灿然生光。
“睿哥哥呢?怎么不在?”那双明眸终于还是落在了谈遂影的身上,少女用清脆的声音问着。
谈遂影恭声答到,“世子还没到,请公主稍等片刻。”
菡萏公主的脸上显出一丝失望,她转过头看向冷澜,上上下下打量了片刻,
“你是冷澜,就是你抢了睿哥哥的皇位?”
她侧着头又看看冷珏,“还有你,就是冷珏了?”
“你们真是不要脸,居然抢睿哥哥的皇位。”
“公主看来不是来嫁人的,倒象是来管闲事的。”
冷珏讥诮的说,
“谁说我不是来嫁人的?”菡萏撅起红艳的樱唇,骄傲的看着冷珏和冷澜,“不过我才不要嫁给你,我来是要嫁给睿哥哥的。要不是睿哥哥让我帮忙,他想娶我,等下辈子吧。”
“另外啊,我还要送你们一件礼物。”菡萏娇娇俏俏的笑了,挥挥手,几个人迅速的带了一个人上来,放下后又悄然退了下去,一望可知训练有素。
地上的人是易水,狼狈不堪的被五花大绑着。
“这个就是你的什么将军吧,我一杯药酒就把他撂倒了,还说什么聪明机警,骁勇善战,哼,草包而以。”她伸足就想踢易水一脚。
“菡萏,”
清冷的声音从殿外穿来,一个颀长的身影缓缓的走了进来,
“易水的确是个人物,是他不防你,才被你擒住。现在他虽成了你的阶下囚,可是你也不能折辱于他。”
冷睿淡淡的道。
“知道了,睿哥哥,”
菡萏小鸟一样飞奔过去,扑进冷睿的怀里,皱皱鼻子,开心的看着冷睿,
“可是他们对你那样,你为什么还护着他?”
冷睿淡淡一笑,轻轻拍了拍菡萏,目光转向殿中的两个人。
冷澜贪婪的凝视着冷睿,五年了,冷睿已不复当年的少年青涩,绝美的容颜不再稚嫩,五年的时间酝酿出他冷凝的气质,现在的他更加的卓尔不群,冷峻中有着沉稳。
五年的时间冷睿容颜依旧,可他却在这五年里华发早生。
冷澜专注的看着,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盈满了他的眼眸。
冷睿轻轻推开菡萏,慢慢的走上前来,对着他们轻轻点头,“澜,珏,别来无恙?”
“欢迎你回来,睿。我,等你很久了。”
冷珏的容色一如平常,声音也没有一丝波动。可他那深邃的眼神里却有着太多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我知道。”
冷睿和冷珏的目光交织着,半晌,他才转向冷澜。
“澜,你憔悴了很多。”
冷睿的语气淡然,仿佛只是久未相见的朋友在寒暄。
“我,”冷澜心中有着千言万语,却哽在喉头,一句也说不出来。
“世子,和他们多说什么?篡位谋逆,理所当诛。”
谈遂影在一边插话。神色不屑的看着他们。
“我从来不想做着个皇帝,睿,我只是,”
因着谈遂影的话,冷澜只觉得一股热流上涌,大喊了起来,可是一语未竟,他的眼泪已流下,哽咽难言。
“我知道,你只是无力抗拒自己的命运,”
冷睿淡定的说,眉目神色倦怠,
“我知道你只是在我和你的哥哥之间选择了他罢了,我知道你不是不爱我,只是因着愧疚和亲情选了他。”
“睿,”冷澜的眼泪已经汹涌而下。
冷睿有些恍惚的看着冷珏,
“其实我对这个位子没什么渴望,也没有势在必得的念头。”
他负着双手,看着远处,抑郁的说,
“我从来也没把这皇位放在心上,如果二哥想要,告诉我,冷睿拱手相让。也不须二哥费这么大力气。我真正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份真情,和逍遥的日子。”
“我被逼远走,不是不愤怒,被最爱的人背叛,我不是圣人,焉能不气。可是我静静的想了很久,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其实我并不执著于这个,你们把炽治理的也很好,本来我可以就此放手。可是我是凡人,仍是勘不破这心结,所以我回来了,要回本来属于我的一切。”
“不用说了,成王败寇,今日是你赢了,而且赢的轻松漂亮,我佩服。当年是我一手谋划,澜他只是被我利用,今日我随你处置就是。”
冷珏打断冷睿的话,声音切金断玉般坚清,神色更是决绝。
“我知道。”
冷睿一笑,倦然如花落凡尘,
“澜他宽厚有余,才智谋略皆不足为惧,而且他的心不够狠,手段不够绝,没有你的筹划,他根本成不了气候。我的对手,一直都只是唯你而已。”
他深深的看着冷珏。
“人生知己难求,真正可以抗衡的对手也难求,求败的感觉比求胜更加寂寞吧。”
冷睿走到坐着的冷珏面前,轻轻的,慢慢的抽出腰间的长剑,剑如秋水,指在了冷珏的胸膛上。
“当年你没能杀掉我,才让我今日重来。今天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同样的游戏我已经倦了,不想再玩下去。二哥,我不能留后患,就此别过,若有缘,来生再见。”
看着那泓秋水一寸一寸的逼近自己的胸膛,肌肤也已经因着那种的寒意而泛起一层层的战栗。冷珏一动不动,没有血色的唇边突然柔柔的漾起一抹微笑。他抬头,定定的看着冷睿,目光里是从来没有过的澄清,明净。
此刻的冷珏,居然焕发出一种让人如此震惊的美丽,仿佛流星在夜空中最后的璀璨,耀眼夺目。
冷睿也似为冷珏的神采摄了一摄,他目光忽然间有了一丝迷离,可是那迷离转瞬即逝,剑只是顿了一顿,突然一挺,已刺进了冷珏的胸膛。
11
“不要,”
易水惊惧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可是所有的人都没有听见一般。可是随后他的话却有效的阻止了冷睿的长剑,也惊呆了所有的人。
“二殿下爱你若此,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你在胡说什么?”
冷珏惊怒交加,呵斥着易水,苍白的脸上因激动而浮出红晕。
“难道不是吗?”
易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悲伤的凝视着冷珏,
“我从小陪在你身边,你想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一直爱他,这么多年了,从未改变。”
“你的话太多了。”
冷珏的面色益发的苍白,而眼神却一变而凌厉无比,射向易水。
“二殿下,你可以瞒的了天下人,却瞒不过我,”
易水对冷珏杀人般的视线恍若未见,继续说着。
“当年容妃遭贬,你为了可以留在宫里,留在他的身边,竭尽全力的去做好所有的事情,只为了可以讨好先皇,让你留下来。可惜你做的太完美,反而在无意间和冷睿成了对手。你篡位,为的不是这皇位和权势,你要的只是他能看你一眼,能记得你而已。”
“二哥,”
冷澜无法相信的看向冷珏,真的吗?珏他也爱着睿。发生的所有事情为了都是这个原因吗?
看着冷珏清冷的双眸逐渐氤氲起迷雾,冷澜恍惚的想起,好象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这双眼睛中就常常掠过伤悲,可是那伤悲总是一闪而纵,因而被他忽略,从来没有去想想那伤悲从何而来,或者说,他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些年来,他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早就失去了关心别人的能力。
冷睿手中的剑缓缓垂下,他也垂下头,迷惘的看着自己手中那秋水般的长剑。
环顾周围,易水凄苦的笑了。
他从十岁起跟着冷珏,二十年了,他默默的陪着这个男人,守护着他,关切着他,可是自始至终,这个男人心中想着念着的,那双永远犹如深潭般的眼睛里有的,始终是另外一个人,一个遥不可及的身影。为着那个人从不看他,他宁可勉强自己,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甚至成为他的敌人,只求那人能记得他,即使是仇恨也罢。
这么多年了,他看着那双如同春水一样温柔的眸子因着太多太多的悲伤渐渐的变的越来越冷,直至冰寒,里面沉淀了太多太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可是,他知道,他抹不去那让他心疼的悲伤,也无法让那双明眸染上色彩。
他不是他的知己,一直都不是,一向都不是。
他只是他的属下,他从不奢望他爱他,他只求守着他,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可是上天连这一点点愿望都不肯满足他。冷睿回来了。
即使冷睿放过他们,一切都再也回不到从前。
“我累了,遂影,你来处理吧。”
冷睿抛下手中的长剑,慢慢的走了出去。
没有人拦他,也没有人再说话。
“把二殿下和三殿下请下去休息。”
谈遂影扫视着大殿中所有的人,淡淡的吩咐着。
12
冷睿凭窗而立,窗外是满枝的繁花,风过,花落如雨,纷纷扬扬的落了一地。
“世子,风大,小心着凉。”
流岚小心的把一件披风覆上了冷睿的肩,然后静静的站在他的身后。
冷睿恍若未觉,仍然凝视着那片美丽的花树。
“当年我走的时候,雪落如花,如今我回来了,情景仿佛,却是落花如雪啊。世事多变,只有这花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的花开花谢,比人实在是自在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