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镖局一改几日来冷清的样子,人来人往的,几乎都是来探望问侯韩至永的,庄希羽悄悄的躲在街口,远远的瞧着,想必大家都在庆祝韩至永回来了吧,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他突然觉得一股子冷冷的寒意从心底升起,一步一步的,庄希羽退了回去,那里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他不能进去,不能关切的询问韩至永好不好,不能陪在他身边,他是见不得光的人,在韩至永和家人欢聚的时候,没有他容身之处。眼泪一滴一滴的从他的面颊上滑下,突然一转身,庄希羽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9
小桥,流水,水上柳如烟,庄希羽默默的站在桥边,目光游离的漂浮在流水上,斜阳把他的身影拉的长长的。
匆匆的脚步声,停在他的背后。庄希羽慢慢回头,韩至永正静静的伫立在他身后,原来明亮的目光此时却显得有些涣散。
“希羽,是你救了我是吗?”
两人对立半晌,韩至永才开口,看着眼前这忧愁的面容,他心内百感交集。
“你怎么知道的?”
“是兆阳说的,他说是九王爷开了口,胡知府才不敢不放了我。我知道,是你去求他的。”
庄希羽无言,脑子里想的却是江慕天。如果江慕天不想让人知道是他救了韩至永,怕是胡知府也不敢说出来吧,可是为什么他不怕韩至永知道,韩至永不是傻子,一想就会知道是他去求的人,那么韩家欠的就是他庄希羽的情,他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不想办法拆散他和韩至永?还这么大方的给他们在一起的机会?他真的不懂那个人。
韩至永心事重重,丝毫没有发现庄希羽心不在焉的样子,他犹豫了半天,才艰难的开口,
“希羽,我很感谢你救我,但是,我,我不能和你再在一起了。”
“希羽,我娘她以死相逼,要我娶芷青,要我今后不再见你,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知道,我娘她身体不好,我不能惹她生气的。”
“希羽,你还小,很快就会忘记这些事情的,我们以后还是好朋友不行吗?”
“希羽,我们还是不要继续了,我们本就是错的,还是回头吧。”
庄希羽木然的听着韩至永喋喋不休的话,神思飘忽,心却犹如古井一般沉寂。
“回头?”他冷冷的看着韩至永,“怎么个回法?韩大哥你告诉我?我有什么错,要我回头是岸?”
庄希羽清冷的笑了,目光如炬盯着韩至永,
“韩至永,今天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爱我吗?”
“希羽,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
韩至永怯懦的避开了庄希羽的目光,嚅嚅的答道,
“你不是女子,这个世道容不得两个男人的爱恋的,我们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是吗?”
庄希羽转开视线,幽幽的道,
“可是我不是女子,永远不是。“
“我们仍然是朋友,”
韩至永苍白而无力的说着。
“朋友?我怎么和你做朋友?你要娶妻生子,我呢?看着,然后笑着祝福你?我做不到。”
庄希羽悲愤的喊着,泪水汹涌而下。
韩至永呆滞的看着他,却无力抬手拭去那泪水。
“韩大哥,和我走,带我走吧。我们不在这里,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不用去理会别人说什么。”
庄希羽突然说到,热切的看着韩至永。
瞧着庄希羽因为激动而泛起了红晕的面颊,那闪烁着希冀的亮晶晶的明眸,韩至永心里一热,血液也沸腾起来,他真的爱着这个少年,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强烈的感情。韩至永张开嘴,想答应他,想告诉他,我陪你走,希羽,我只要能陪着你,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愿意舍弃一切,无怨无悔。我们远走高飞,天涯海角相依相伴。
可是,就在那一瞬间,韩母威严的面容,严厉的话语又回荡在他的脑海里,还有周围的人旁敲侧击询问此事时那鄙视的眼神以及如避瘟疫一样的厌恶。自己真的能放弃亲情,放弃朋友,只为了一份违背事理的感情?还有父亲留给自己的镖局,自己从小就发誓要成为英雄好汉、要出人投地的理想,真的就完全放弃了吗?韩至永明白的知道,一旦他和庄希羽不顾一切的在一起,他就再也不能回头,他的名声,理想,亲情,一切都必须放弃。一瞬间,韩至永胆怯了,退缩了,他无法为了一份感情舍弃一切,不是他不爱庄希羽,只是他别无选择,注定了他必须辜负这个少年。
“希羽,我,我很抱歉,但是我真的不能和你走。”
韩至永的话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的,
“我的事业,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的前途,用我所有的一切来换去一份爱情,我做不到。希羽,我已经答应了我年,下个月我就要娶芷青了,你,今后,今后我们就当朋友好么?”
无比艰难的,韩至永终于说完了,他低着头,完全不敢看庄希羽的眼睛,他怕,他知道只要看到了那双伤心的眸子,他所有的决心都会化为乌有。
庄希羽眼中的光芒消失了,他几乎是漠然的看着韩至永,
“韩大哥,你的喜酒我就不去喝了,我先祝你和秦姑娘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再见。”
庄希羽机械的说着,奇异的感觉不到自己的伤心,也许是他已经伤了太多的心,没有什么感觉了。其实在问出口之前,他已经明白自己会得到的答案,只是不甘心才让自己自取其辱罢了。
转过身,庄希羽缓缓的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韩至永默默的看着庄希羽远去的背影,心内无味杂陈。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庄希羽对他的感情,那双明眸里表露出的如此明显的爱恋,就算是傻子也可以看的出来,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其后庄希羽突然的告白,他虽然惊骇,却无法漠视自己心中的震撼和狂喜。对于庄希羽,他不是不动心,不是不爱他,可是,为什么庄希羽偏偏是个男儿身?如果庄希羽是女子,他一定会娶他过门,相伴终身,可是,他偏偏是男人,韩至永清楚的知道,如果他选择了这种违背伦常的感情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先不说他从此在江湖上再难容身,父亲一手创立的长青镖局怕也从此没有立足之地了。还有家人的不谅解,朋友的唾弃,世人鄙夷的目光,他无法为了爱情放弃自己所有的一切。他只是个平凡的男人,做不出惊世骇俗的事情,没有为爱誓不回头的决绝。希羽,在面临抉择的时候,我只能选择放弃你,是我对不起你。
韩至永看着庄希羽远去的身影,只觉心痛如绞。庄希羽那完全没有表情的神色反倒让他惊惧不已,在无法压抑的担心下,韩至永下意识的抬腿想追。
“至永,”
威严的声音拦住了他的脚步,韩至永慢慢转过头,弟弟至信扶着母亲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不远处,而韩母正用凛然的目光看着他,
“你想去那里?”
韩至永握紧拳头,垂下了头,他答应过母亲,和庄希羽说清楚就回去的,可是母亲还是不放心的追来了。但是,他真的无法放下那个伤心欲绝的人儿,
“娘,我不放心他,我送他回去就回来,行吗?”
“不行,如果让你去了,你们会更加纠缠不清,”
韩母拄着拐杖,横在儿子面前,威严的脸上没有一丝通融。
“我很感激他救了你,可是要不是他,你也不会遇到着事情,我不许你再见他,否则,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娘,”
韩至永痛苦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哥,你就忘了他吧,你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为什么还有牵连不断?”
韩至信也劝着哥哥,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哥哥会喜欢上一个男人,更不能理解庄希羽为了这份感情可以抛弃一切的勇气是从何而来,但是他知道,这份感情会毁了了他的大哥,那个他一向敬慕的大哥绝对不能因为这件事成为人们的笑柄和蔑视的对象。为了维护父亲一手创立的长青镖局,为了大哥的前途,名声,还有这个家,无论如何他一定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跟我回去。”
韩母威严的发话,拄着拐杖转身就走,韩至永痛苦的望了庄希羽离去的方向一眼,有些踉跄的跟在母亲身后缓缓离去。
斜阳坠下,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暮色已经弥漫了开来,在庄希羽和韩至永之间用黑暗隔出了厚重的一层墙,而他们之间曾有的一切,仿佛也随之被完全的隔断,再难重续。
10
今天是长青镖局总镖头韩至永大喜的日子,新娘是他的表妹吴芷青。长青镖局披红挂彩,热闹的是沸反盈天,他的行动让大家都认为当初的流言是无稽之谈了。
韩至永一身大红的喜服,胸前是大朵的红花,鲜明的礼服让他愈发显得英武,但是细心的人会发现,新郎始终没有开怀笑过,而且眼睛里,仿佛笼着一层阴翳,但是谁也不会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去说些扫兴话。
韩至永牵着红缎,拉着那个将和他结发为夫妻的女子,慢慢的走向大堂。在大堂的中央,正坐着他的母亲,满脸是掩不住的喜色。
韩至永怆然的笑了,当然,他的儿子终于迷途知返,他的母亲怎么会不开心?但是,那个人呢?他说过不会来,韩至永也不希望他来,他怕自己见了他,所有的理智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希羽,希羽我对不起你。可是我无能为力,请你原谅我,原谅我的懦弱。希羽,希羽。韩至永在心底狂喊着庄希羽的名字,可是表面上却如古井,波澜不惊。
“一拜天地,”
喜娘高声喊着,韩至永缓缓跪下,脑海里满都是庄希羽含泪的容颜,带俏的笑靥,希羽,希羽,上天知我,来生若有缘,让我能与你重聚,偿你今世的情意。
“二拜高堂,”
他俯身再拜,母亲的笑容刺痛了他的心,他是个懦弱的人,没有勇气为了爱情牺牲,如今他屈从了母亲的心愿,可是他的呢?他的心意有谁问过?
“夫妻对拜,”
韩至永转身,注视着面前窈窕的身影,芷青是个很好的女孩,但是,他的一颗心却被另外一个人占的满满的,再也无法容的下她。他对不起的,不止是希羽,还有面前这个他娶了、却再也无法爱上的女子。
“送入洞房。”
韩至永在众人的簇拥下,牵着吴芷青走入了一片红色的新房。他半垂着头,谁也瞧不见他眼中的伤痛,人生大喜的事情,对韩至永而言,却如受刑般苦楚。
庄希羽百无聊赖的斜靠在朱漆的栏杆上,没有焦距的目光迷蒙的看着远处。庄希音坐在屋子里,隔着窗子静静的注视着弟弟。
“风大,别站在风口上,小心着凉。”
庄希羽回头对姐姐微微一笑,依言顺从的走回了房间里。
“听说韩至永今天娶妻?”
庄希音窥探着弟弟,犹豫很久才轻声道。
“是吗?”
庄希羽曼声应着,手指无意识的翻动着桌子上的黄历,
“今天日子不错,宜婚娶,大吉。”
他看着上面的注解,平静的念着,奇异的没有太多感觉。
“希羽,”
庄希音怜惜的看着弟弟,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仿佛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庄希羽忽然转头向她一笑,
“姐姐,”他轻声唤道,“你不用担心,我很好。”
庄希音走到弟弟身边,伸手拥住他,庄希羽缓缓的把头靠在庄希音的怀里,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姐姐一直都是知道的吧,知道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知道他的伤心,但是却从来不说,只是在一边默默的关心着他。庄希羽反手搂住庄希音,闭上眼睛,放任自己的脆弱去依靠着庄希音。
新婚第二天,新妇要上堂拜见翁姑。吴芷青虽是外甥女,但韩母一向严厉,她也不敢怠慢,一大早就赶着收拾打扮随韩至永到了前面,给韩母端茶。
韩母笑着接了茶,细细瞧去,看吴芷青羞容满面,容光焕发,不时偷眼看向韩至永,目光里尽是柔情,而韩至永虽然仍是面无喜色,但不管怎样,对媳妇还算体贴,韩母暗暗吁了一口气,这才算是真正放下了心中大石。赶忙让儿子媳妇坐下,好好叙谈。
这里刚刚坐定,还未及说话,胡知府却派了人来请韩至永过府一叙。韩至永听得胡知府有请,不知何事,心下虽忐忑,却不敢迟疑,急忙跟着来人去了。韩家上下这里再没了闲话的心思,疑惑不已的等着韩至永回来。午饭后,韩至永才姗姗回来,韩母忙问起缘故,韩至永面色沉重,说了事由。
原来再过一个月就是圣上寿诞,胡知府精心准备了贡品,要送上京去,偏偏这时候正是长江防汛的时候,根本抽调不出人手来送。胡知府思来想去,就想到了长青镖局,故此才叫人来请韩至永,想让他带人把贡品送去京城。
这押送贡品可不是小事,一旦出了事,那就是要杀头的大罪,甚至可能满门抄斩,韩至永踌躇着不想接,但是胡知府表面上说的客气,可是话里话外的意思那是摆明了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他可是在人手下攥着,无论如何也不敢推脱,只得答应了下来。
“娘,你们放心,没事的。这条路我走过,还算平安,我再多带些人手,加意小心就是了。”
韩至永看着周围人听了他的话都是一脸愁容,反过来安慰起众人来。
“那大哥你什么时候出发?”
韩至信问道。
“怕是这几天就得走,赶早不赶晚。”
“这么急?”
吴芷青掩不住心里的失落,也难怪,刚刚新婚一日,丈夫就要远行,她难免心中难过。
“芷青,真的很抱歉,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多担待。”
韩至永有些歉疚的对妻子道,但是心中却有着一丝轻松,他实在不想面对吴芷青,今天若非事情难办,他是巴不得能躲出去几天,好缓和一下自己一见她就开始紧绷的情绪。
“恩,我知道,你要早点回来啊。”
吴芷青柔声对丈夫说道。
“男人就要以事业为重,别这么儿女情长的。”
韩母看不惯了,教训起儿子来,吴芷青在一边不自在的低下了头。
韩至永把手边的事情处理完后,第三天就带着十几个人上了路。怕出事就偏偏出了事,韩至永为了保险,不敢走旱路,赶了水路,万没想到刚出了杭州,就被人从水上劫了贡品。幸好劫匪们并未伤人,但是失了贡品罪责难逃,众镖师们一看这等情形,趁夜纷纷逃离,不敢再回无锡。韩至永知道事情严重,不忍心让那些镖师回去受死,也不阻拦,任他们逃走,可是他自己却不能走,他的家小都在无锡,他若走了,牵连的就是全家,最后,韩至永一个人回了无锡,未及进家,就被捕快押进了大牢,三天后即判死刑,秋后问斩。
听到这个消息,韩家上下乱成一团。吴芷青早已是六神无主,只知道和韩之柔一起抱头痛哭,一向刚强的韩母此刻一夜之间象是老了十岁,无神的呆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至永会这么倒霉?”
韩母无神的呢喃着。
“二弟,要不我们去求求知府大人,那贡品我们赔还不行吗?”
吴芷青哭的两个眼睛都红肿着,不知道怎么才能救出丈夫。
“没用的,丢失贡品是死罪,不是赔不赔的问题。”
“那怎么办?二哥你倒是想想办法啊?难道看着大哥去死不成?”
韩之柔抿唇站起来,催促着韩至信。
“无法可想,之柔,我们只是平民百姓,那有什么办法?”
韩至信颓然的倒在椅子上,以手支头,愁容满面。
“也许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救大哥,”
韩之柔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说道,
“什么,之柔你快说,”
其余几个人象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都抬头渴望的看着韩之柔/
“上次大哥被下狱,不是九王爷一句话才放的人吗?九王爷是皇室贵胄,就算是丢失了贡品,如果他肯帮忙的话,大哥一定可以没事的。”
“那太好了,我们赶紧去求他。”
吴芷青顾不上擦干脸上的泪痕,急急的说,只要能救丈夫,别说是去求人,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我们跟本就不认识九王爷,怎么去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