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至信倒回椅子上,
“可是你认识那个求九王爷救大哥的人。”
韩之柔静静的说。
“不准去求他,”
韩母象是被蝎子蛰了一下一样喊道,
“那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大哥去死?”
韩之柔逼问母亲。
吴芷青迷惑不解的来回看着他们,不能了解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哀哀的道,
“不管是谁,只要能救相公就行,你们告诉我他是谁,我去找他、求他。”
“娘,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大哥的命重要?”
韩之柔的话更加尖锐。韩母捂住脸,半晌才从指缝里透出一句话来,
“算了,你们去吧。”
“就算我们去,怕人家也不会答应吧,”
韩至信苦涩的说,庄希羽被他们羞辱过,大哥最后又抛弃了他,另娶他人,现在去求他救大哥,庄希羽会答应吗?
“总得试试吧,现在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能放过。”
韩之柔坚定的说。
“拜托你救救我大哥吧,他,他已经被押了起来,判定秋后问斩,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韩至信什么也说不下去的低下了头,他们曾经那么样的鄙夷辱骂过这个人,现如今有了危难却才想起来求人家,甚至用庄希羽的感情了来胁迫。韩至永恨不得把自己卑鄙龌龊的脸藏起来才好,但是为了大哥的性命,即使被辱骂他不能不来,即使是无耻的事情他也非做不可。
庄希羽怔住了,他不知道这事,从和韩至永决裂之今,他一直呆在家里那里也没有去过,而父母也好似察觉了什么似的,绝口不提韩至永这个人,只是更加小心的让人照顾他,还常常用那种很伤心的眼神看他,而庄希音只是陪着他弹琴、下棋,韩至永这个人,仿佛从他生活中消失了一般,有时候,庄希羽甚至觉得自己应该不认识这个人才对。可是今天,韩至信的话,让他知道韩至永仍然藏在他心底的某个地方,而突然间的明白,象是伤口突然被撕开一样,疼痛难忍。
救他?去求江慕天。庄希羽踌躇了,他不是记恨韩至永不愿意救他,但是,去求江慕天,那一次求过他后,庄希羽下意识的逃避着他,这个人让他的心思空前的混乱起来,隐隐的,庄希羽知道他必须逃开他,他的本能告诉他,江慕天是他所碰见的最危险的人。
那一天后,江慕天曾经派人来请他过府,他以身体不适的理由推掉了,想来聪明如江慕天,应该知道他的意思,而他也的确自那后再没来打扰过他。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平静的过些日子,却发现原来平静的生活对于自己已经成为了一种奢望。
见庄希羽半晌无语,韩至信心里着急万分,突然他双膝一屈,扑通一声跪在了庄希羽面前,庄希羽吓了一跳,慌忙的扶起韩至信,
“你干什么,快起来,”
“庄公子,我知道我家对你不起,但是,你既然喜欢我大哥,总不忍心眼睁睁的看他死吧。”
他喜欢韩至永,庄希羽讽刺的笑了。现在他们承认了他的感情,而且希望他也承认,可是当初他们是多么害怕这件事、又是多么拼命的想要抹杀掉这个事实啊。
可是,他不会不救他的,庄希羽悲哀的想着,即使韩至永辜负了他,他仍然不能恨他,仍然希望他幸福,眼睁睁的看他去死,他做不到,所以他会去的,去见江慕天,求他救韩至永一次。
“我会去找江慕天的,你回去等我消息吧。”
再度跨进这个地方,庄希羽的腿重若千斤。站在江慕天面前,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可以开口说出此次来的目的。
“好象每次你跨进这里,都是为了韩至永。”
江慕天一身黛衣青袍、闲散中透出风神疏朗,此刻他慵懒的斜靠在樱桃木的扶椅上,径自垂目把玩着手里的翡翠玲珑,语气里不带一丝感情。
“对不起,对不起。”
庄希羽除了拼命的道歉,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他一直都在卑鄙的利用这个男人对他的感情,来达成自己的心愿。上次江慕天已经宽容的帮了他,他真的无颜再来求他。可是,时事逼人,为了救韩至永一命,他又不能不来。
“我知道你会来,但是恐怕我会让你失望了。韩至永丢的是贡品,这是死罪,我帮不了你。”
“求求你,你一定可以救他的。你是王爷啊,怎么会没有办法?”
庄希羽刷白了俏脸,哀求着江慕天。
“是,我是可以,但是为什么?我和他非亲非故,为什么要费这个力气?”
江慕天冷了容颜,咄咄逼人的目光锐利的刺向庄希羽。
“你就当是帮我行吗?我求求你了。”
庄希羽勉强说着,在江慕天冷厉的目光下他不由自主的颤抖着,真真恨不得能挖个坑把自己藏起来。
“你真的非救他不可?”
江慕天坐了起来,莫测的看着庄希羽。
“是的,拜托你。”
庄希羽看到了一线希望,急忙回答。
“嫁给我,我就答应你救他一命。”
江慕天从嘴里吐出冰冷的话语。
“嫁给你?”
庄希羽几乎没被吓死,
“可是我是男的。”
他混乱的道,不明白为什么江慕天要提出这个匪夷所思的要求。他是男人啊,不可以嫁给男人的,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韩至永才放弃了他不是吗?
“我知道,那有什么关系?我问的只是你愿意不愿意。”
江慕天傲然道,眉宇间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庄希羽怔怔的看着面前这绝世而独立的男子,心里激荡不已。是啊,这个狷介狂傲、绝世傲岸的男子,又怎会在意世间的一切闲言碎语?在他的庇护下,自己可以自在的栖息,绝对不会被风雨侵袭的,因为他会张开羽翼,为他挡掉一切风霜雨雪,给他一个安全温暖的怀抱。他好累,爱上韩至永,让他付出了太多太多,却只能独自一个人吞咽一切的苦果,韩至永从来不会走出来为他挡风遮雨,只会在那里踌躇、踯躅。让他独自流泪、伤心。他一直渴望的,是韩至永千难万难无法做到的,但是这个男子却可以毫不犹豫的给他,自己还等待什么呢?这个男子的怀抱,才是自己真正的家吧。
庄希羽含泪的笑了,握住江慕天伸向他的手,他微微的点了头。
11
韩至永出狱后第三天,庄希羽嫁进了王府。
庄衍在收到九王爷送来的聘礼的时候,震惊的差一点晕倒,他万万没有想到,要出嫁的居然不是女儿希音,而是爱儿希羽。惊骇过后,面对江慕天迫人的气焰,庄衍也只得无可奈何的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他就算是有一千个不情愿,却也不敢违扭江慕天,只得心惊胆战的把儿子送上了花轿。而庄夫人只有暗自垂泪,烧香拜佛乞求上天见怜,保佑前途未卜的儿子能平平安安的。
而庄希音对这件事没有表示出一丝惊异,仿佛早知会如此一般。难道姐姐一直都知道江慕天喜欢的是他?庄希羽迷惑的想着。
送庄希羽上轿的时候,庄衍夫妇哭的泪眼婆娑,庄希音轻抚母亲,沉静的说道,
“娘,各人有各人的缘分,焉知这不是羽弟的缘到了,你又何必伤心呢?”
庄衍夫妻不解其意,但是为庄希音的随意自若感染,却也渐渐的收了眼泪。
虽是嫁入王府,但是庄希羽却不愿人知道此事。再怎么说,男子嫁给男子,也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他在江慕天的羽翼下,怕是无人敢说半句,但是家人却难免被人诘难。江慕天随了他的意思,没有大操大办,只是悄悄的把他接进了府里。而庄希羽今天穿的则是一件藕荷色的衣裳,并不是江慕天送过来的大红嫁衣。虽然答应嫁给江慕天,但是庄希羽毕竟是男子,怎么也不愿意真的穿上女子的嫁衣,江慕天见了倒也没说什么,由他去了。
庄希羽下了轿子,就被迎候的人送进了暖阁里。他缓缓的在床边坐下,默默打量着周围。
屋子里的陈设精致而纤丽,珠帘纷垂,兰麝流香,象牙床上悬着水墨山水的白绫丝帐,内是雨过天晴色的锦被并松绿的枕头,看来清爽干净,舒服无比。
看着房间的陈设,庄希羽暗暗感激江慕天的细心周到,不管怎么样,如果他真的象一个新嫁娘一样坐在大红的新房里等待江慕天的话,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别扭的。江慕天安置他在这里,让他舒服了很多。
门微微一响,庄希羽受惊的抬头,江慕天已经走了进来。他也没穿什么红色喜服,内里着一件白缎滚边暗花的银蓝箭袖,外面罩着一件水蓝的外裳,愈显得是英姿飒爽,顾盼神飞。
“怎么没吃东西?”
江慕天看着桌子上纹丝没动的饭菜,蹙眉问道。
“我不饿。”
庄希羽说的是实话,他一想到晚上要发生的事情,就恐惧的胃部痉挛,那里还有吃饭的心情。
“来人”江慕天瞧瞧庄希羽有些苍白的脸色,摇摇头,提高声音唤了一声,
“王爷,有何吩咐?”
两个翠衣丫鬟轻巧的在门外应到。
“把饭菜撤了,换点热的来。”
“是。”
丫鬟答应着,不多时,就动作迅速的换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吃点吧,”江慕天走到床边,牵过他的手,把庄希羽带到了桌子边坐下。
庄希羽闷声不响的,脑子里想的却还是今晚的洞房花烛夜。一想到要和江慕天同床共枕,他就害怕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庄希羽自幼被父母娇养,性子纯真,从未接触过情事。他长这么大,连男女间的事情都不知道,那里懂得男人和男人间该怎么办?平常女儿出嫁都是当娘的悄悄告诉床第之事,可是他这儿子出嫁,他娘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悄悄听得下人们模模糊糊的提过,好象会很痛的样子,可是怎么个痛法,他却一点概念也没有。他又不好意思问人,只得晕沉沉的,越是不知道的事情就越是让人害怕,庄希羽就是自己吓自己,越想越害怕,简直恨不得能晕过去才好。
好不容易,庄希羽食不知味的吃完这顿饭,他绞扭着手指,惴惴不安的等着江慕天说话。
江慕天看着他紧张的神情,叹息的摸摸他的头,温言道,
“去睡吧,今天你也累了一天了。”
说完,站起身欲走。
“那你住那里?”
庄希羽忍不住冲口而出问道,下一秒钟却懊丧的真想打自己一下。
“我住在别处,今晚上红藕和玉簟会在你门外伺候着,你有事的话可以叫她们。”
“你们好生伺候着,晚上不许离人。”
江慕天转头又交代着那两个翠衣小婢,这才飘然而去。
庄希羽怔怔的看着关上的房门,江慕天的离开,不可讳言让一直对洞房提心吊胆的他暗暗松了口气,可是在心情轻松之余,他心里却有一股无法忽视的淡淡的失望升起。
躺在柔软的被子里,庄希羽满脑子都是江慕天,他真不了解这个人,既然娶了他,为什么又不要他的身子?他贵为王爷,为什么偏要娶一个男人?想着想着,倦意浓浓袭来,庄希羽终于还是沉沉睡去。
如果不去理会自己心里的迷惑,不去细细思量江慕天的想法,其实庄希羽的日子过的应该是非常舒服的。江慕天待他极好,每日里都会抽出很多时间来陪他,从不让他觉得无聊。不论是下棋抚琴,还是赏月看花,只要他喜欢,江慕天都依着他,而他也渐渐了解到,江慕天不止容颜如玉,而且风流情致,潇洒飘逸,真是无人能及。和他在一起,庄希羽只觉是如沐春风,舒畅难言,从来也没有不开心的时候。而且江慕天对他极为温柔体贴,虽然爱亲近他,但也只是亲亲抱抱而已,从来没有做过更过火的举动。几乎是把庄希羽捧在手心了呵着护着,当他是宝贝一样。庄希羽沉浸在江慕天如水的温柔里,几乎完全忘记了韩至永,也忘记了自己曾经有过那么伤心的时候。
这一日,庄希羽早上起来,吃罢早饭,漱了口,红藕送上了蜜饯水果,江慕天把庄希羽抱在膝上,一面拈着金丝梅子送进他的嘴里,一面微笑着说道,
“今个清露茶阁专门请到了苏州的评弹名家二月红来,很热闹的,我带你去瞧瞧如何?”
“我没听过,好听吗?”
庄希羽软软的偎在江慕天的胸前,手里玩着他衣服上系的丝绦,嚼着酸甜的梅子,含含糊糊的问道。
“我不太爱听,不过很多人喜欢的,你老家是这里,应该喜欢吧。”
江慕天爱怜的看着他,忍不住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
庄希羽这些天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的轻吻,依旧乖乖的坐着,抬头问道,
“我不知道,不过去听听也行,我最近也没怎么出门,都快懒死了。”
“那去换件衣裳吧,我们这就走。”
江慕天放下庄希羽,含笑让他去更衣,一面吩咐下人准备出门的轿子。
清露茶阁也算是城里相当高雅的一个去处,那些士子们自命清高,不愿去舞榭酒楼,就常常聚在这里谈诗论曲,填词做赋。今天更是人头济济,都等着要见识见识名闻苏州的二月红的歌喉。
江慕天携庄希羽到了茶阁,并不张扬,带人悄悄的上了楼。手下早已订了楼上的雅座,江慕天拥着庄希羽坐定,茶阁的小二见来人气势非凡,赶忙先送上茶来。
过不多时,一个俏丽的女子就上了台,客套两句后,就开始了演出。
说实话,二月红唱的的确不错,但是评弹这种东西,听在不懂的人耳里,却是无趣的很。庄希羽对这些东西本来就没有什么兴趣,勉强听了一阵,实在是听不惯这咿咿呀呀的唱词,就拉着江慕天要离开。
“我不爱听这个,我们走吧。”
江慕天迁就的一笑,随他站起,下了楼,出了茶阁。
“饿不饿?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好吗?”
江慕天柔声问着怀里的人儿。
庄希羽正想回答,一转头,却一眼瞥见韩至永和一个女子正从对面的绸缎庄出来,脸色立刻变成苍白,庄希羽想躲,已是来不及。而此时,韩至永也瞧见了江慕天和庄希羽,同样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韩至永心里五味杂陈,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庄希羽,他用近乎是贪婪的目光凝视着面前的人儿。这张他朝思暮想的容颜啊,如今真真切切的在他面前,比起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他的气色好多了,韩至永稍微安心了一些。新婚之后,他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庄希羽,尤其是坐牢的时候,在那种生命将要结束之时,他终于深重的明白自己有多么爱庄希羽,他那时只想见他一面,告诉他他有多爱他,他有多后悔,但是上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出了监狱,他才知道又是庄希羽救了他,他想见他,却被庄家拒之门外,他也再没有勇气去第二次。他知道,是他的错,他没有资格去求庄希羽的原谅,而且,面对芷青含泪的容颜,他也无法再迈动自己沉重的脚步,那柔弱女子眼泪明白的告诉他,他已经不是自由身,他身上,肩负着另外一个女子一生的幸福,他错了一步,已经没有了回头的机会。
“我们回去吧,我不舒服。”
庄希羽全身脱力的偎进了江慕天怀里,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张开嘴,低低的对江慕天道。
江慕天点点头,不发一言,伸手揽住他,向一边的轿子走去。
韩至永这才发觉站在庄希羽身边的人,是九王爷?他怎么会和希羽在一起,又为什么和希羽如此亲密?希羽不是一向有些怕他的吗?为什么肯和他出来?难道,难道希羽为了救他,才这么委屈自己?他呆立那里,任芜杂的思绪仿佛杂草般在脑中疯长起来。可是,庄希羽渐远的身影让韩至永清醒了过来,他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思念,忍不住出声低唤道。
“希羽,”
听到韩至永的呼唤,庄希羽猛的顿了一顿,不由得停住了脚步,但是并没有回头。
“希羽,”
韩至永看着他削瘦的背影,又低唤一声,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凄楚。
江慕天伴在庄希羽身边,沉默不语。庄希羽紧紧握住江慕天的手掌,半晌,终于还是一咬牙,拉着江慕天匆匆离去,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韩至永一眼。
韩至永痴痴的看着庄希羽远去的身影,难掩目光中的伤痛,如今他再也不能伴他左右了,他已经没有了这个资格,永远没有了。而这结果,是他一手造成的,他自己放弃了幸福,无法责怪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