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迢晔扬袖,锦帐被打落,珠玉翠环轻触,纱幔轻飘,滑过苏锦萝搁在榻旁的藕臂。
“撒谎的孩子,可不是好孩子。”卷着苏锦萝的青丝,陆迢晔若有似无的用指尖刮过她的耳垂。苏锦萝的耳垂白嫩如玉,珍珠似的小巧一片,缀着两只玉石耳珰。
“在学堂里,不听话的学生是要被打掌心的。那用来打掌心的竹板子是用当季的竹子做的,青翠翠的敲下来,发出清脆脆的声音。只一下,这掌心就能肿的跟蚕茧子似的,放在琉璃灯下头一瞧,还能瞧见里头藏着的脓。”
苏锦萝下意识一缩,却被陆迢晔眼疾手快的按住了腕子。
腕子上破了皮,苏锦萝疼的一抽,陆迢晔瞬时放开她,顺着肌理按住了掌心。
骨节分明的指尖微屈,在苏锦萝掌心轻滑,陆迢晔能明显的察觉到小姑娘被吓得连掌心都在颤。
“王爷。”
账外,传来鸢尾的声音。苏锦萝如获大赦,扭头朝锦帐外张望。
陆迢晔单腿搭在榻上,鞋袜都未脱,撑着身子霸占了她的软枕,颈后是石青缎面的靠枕。
腰间系玉带,上头挂着香囊、扇囊等物,头上戴玉冠,束发一丝不苟的抹着她送的茉莉头油。看模样像是正准备出门,被鸢尾临时唤了过来。
陆迢晔起身,打开帐帘下榻。
“好好照料。切不可怠慢。”一离苏锦萝,伪君子又变成了那个清冷高贵,不染尘世污浊的清贵公子。
“是。”
鸢尾上前,挂起帐帘,替苏锦萝擦洗身子,换过干净衣物。
苏锦萝折腾了这么久,早就心累疲乏,方才又被陆迢晔吓得不轻。这会子她缓过神来,吃了一碗牛乳,便赶紧搂着软枕睡下了。
养精蓄锐才是最重要的。
一觉睡醒,苏锦萝醒过来的时候天似乎已经暗了。
帐子里头黑乌乌的瞧不见一点光亮。她撑着身子起身,浑身软绵绵的有点发晕,指尖触到一抹光滑细料。
嗯?是落在榻上的裙衫吗?
苏锦萝抚着往上触了触,按到一块软绵绵的东西。
“醒了?”
突然,昏暗账内传来一道声响。似乎是因为刚刚睡醒,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暗隐。“傻姑娘,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随便乱碰的。”
苏锦萝早就已经缩了回去,甚至因为被吓得厉害,连滚带爬的钻到了榻角。可因为陆迢晔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她心口跳的极快。
她刚才,碰到了什么?好像,还是活的?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厚实的帐帘被拉开,卧室外头的光透进来,苏锦萝终于看清楚了陆迢晔的模样。
他披散着头发,敞着衣襟,露出光洁胸膛。身上宽大的袍子随着他的动作滑出一只肌理分明的胳膊。
陆迢晔的力气很大,但身上的肌肉却并不纠结。薄薄的一层微微拱起,白玉似得散着光泽。他的胳膊不粗,浸在晦暗月色下,修长白皙,如苍松劲枝般有力,尤其好看。
男人站在榻前,慢条斯理的点燃一盏琉璃灯。
琉璃灯亮,氤氲光影侵袭而下。男人的身影被拉长,转身时黑发轻动,覆在榻上的黑影随即往上蔓延,覆上苏锦萝的身子。
苏锦萝盯着那黑影,只觉心尖颤颤。
完了完了,她现在不光是瞧见人,连看到个影子都能吓得浑身发抖。
“酉时一刻了,起吧,晚间会睡不着。”
苏锦萝攥着被褥,听到陆迢晔如此正常的语调,愈发惊惧。“你,你为什么会跟我睡在一处?”
男人披上外袍的动作一顿,他转头看过来,双眸微暗,面容半隐,瞧不见神色。“这是本王的卧室。”
怪不得她就觉得这屋子不对劲,哪个客房里头还挂着一柄剑的!
苏锦萝扭着小细脖子看向挂在木施上的那柄宝剑,想起上辈子发生的事,赶紧把自己埋进小被子里。
上辈子,她就是被这柄剑给剜了脖子吧?
第24章
理国公府, 大房院内。
日理万机的理国公收到苏清瑜的消息, 立即与皇帝告假,回了府。
书房里, 灯火彻夜, 理国公吃了三碗茶,终于开口:“清瑜,你想好了?”
“是。”苏清瑜立在书桌前, 面色严整, 姿态冷凝。
“以前为父怎么说,你都不肯入仕途。得了一个什么‘富贵闲人’的称号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今次怎么突然想要入仕了?”
理国公用茶盖撇开茶水面上的沫渣,又吃了一口茶。
上好的毛尖, 茶色碧绿, 随烫水缓慢舒卷开来,一芽一叶,片片匀整,柔嫩光滑,香气高雅。入口时甘甜醇香,回味悠长。
“往常是儿不懂事, 见父日见年迈, 想为分忧。”苏清瑜拱手, 声音清晰。
理国公一口茶卡在喉咙里, “咳咳咳……”
年迈, 他才四十五, 正值壮年!虽不能一夜七次,但两三次还是没有问题的!
理国公怒瞪向苏清瑜,“想当官,自个儿考去。”依照苏清瑜的才学,登榜提名,探囊取物尔。
话罢,理国公摆袖要去,被苏清瑜拦住了路。
“父亲,我想去参军。”
理国公脚步一顿,霍然转身看向苏清瑜,嗓子都大了几分。“参军?”
“科举在两年后,我等不了这么久。现今边域有外族侵犯,正是立功建业的好时候。”
“清瑜,你可想过,我和你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理国公面色沉静下来,抬手关上书房的门。
苏清瑜敛眉,撩袍下跪,朝理国公叩首。“是儿不孝。但圣人言: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你有这个心是好的,只是边域战事变幻莫测。就算是驰骋沙场数十年的老侯爷都莫可奈何,你一个只会些拳脚功夫的闲人,该如何建功立业?”
“父亲,有志者,事竟成。大战不仅靠武艺压阵,更靠脑子布阵。”
书房槅扇未关,有溯风席卷而进,豆灯忽灭未灭,隐晦暗生。
理国公道:“那萝萝怎么办?”
苏清瑜沉默片刻,“正是因为萝萝,我才会去参军。当今皇城,就连父亲都不能自保,我一个‘富贵闲人’,无权无势,该如何护住萝萝?”
“……那就找一个能护得住萝萝的人。”
理国公上前,将苏清瑜从地上扶起。
“清瑜,你的心,为父明白。可这事是不能急于求成的。就如方淼,即便年少成名,官居内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这又如何呢?天子说舍弃就舍弃,说重用就重用,终归只是棋子罢了。”
“父亲的意思是……”
“皇城诡谲,朝堂动荡。皇上龙体欠安,一众皇子蠢蠢欲动。千帆竞渡,何能独善其身。萝萝既接了回来,咱们爷俩便是拼了命也要将人好好护住。”一掌拍上书桌,理国公道:“押注吧。”
苏清瑜皱眉,良久后道:“没有别的法子吗?”他实在是不愿意将萝萝送进火坑。
“清瑜,这种事,你应当比我更明白。即使萝萝不回来,一旦她的身份暴露,只会比在理国公府内更危险。咱们护不住她,只能找个能护得住她的人来。自古成王败寇,皆是踏着尸身往上去的。”
苏清瑜沉默。
理国公叹息道:“当今陛下,四子五女。大皇子陆友裕,二十有八,出生卑微,乃宫女所生,生母虽被封淑媛,但身后无势。不过其自幼骠勇善战,屡建奇功,更难得的是性情宽厚、善抚士卒。”
“二皇子陆友贞,当今太子,生母为元贞张皇后,朝中势力颇足,只性情驽钝,若是让他继位,怕是会出现外戚霸权的局势。”
“三皇子陆友文,原名康勤,并非陛下亲生,乃是养子。手段颇足,手中已收拢皇城四大家族。”
说到这里,理国公一顿。“至于这四皇子陆友孜,生来便有重瞳,自认帝王之命,虽与咱们有些姻亲,但如今下落不明,咱们这个时候可不能去触霉头。”
“父亲,大皇子与太子已娶妻,只剩下三皇子和四皇子尚未娶妻,萝萝嫁给哪个都不合适。”
“是啊。三皇子与四皇子皆非良配,咱们冒险下注,胜了,也不定就能荣华富贵,一步登天。而若是败了,便只能三尺白绫,一杯毒酒下肚,了结一生了。”这事关系重大,实难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