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华略微仰起头，盯着面前站得笔直的贾君衍说。虽然看着有点儿僵硬，不过他的站姿还是很漂亮。典
型的「杰尼斯」身材，衬着一身自衬衫黑西裤显得格外清爽俊逸，也难怪他在公司里的小姑娘们中间那么
出名。
「啊，这个——」贾君衍倒吸了一口凉气，头皮一紧，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又让他去「服侍」老外
！？他可还没忘了自己上次差点惨遭那个安德鲁的毒手的事！
「你放心，这次是个英国老爷子，还带着他夫人和儿子、媳妇一起，如果再让你碰上那种事我这个经理就
不干了，把这条命都赔给你，怎么样？」薛崇华一眼就看出了贾君衍的顾虑，半开着玩笑保证说。
「哪里哪里，经理，您千万别这么说，领导交给我的工作我当然会尽力完成！」贾君衍连忙陪着笑脸回答
。反正事到临头了，先去了再说，如果有什么问题再溜也不迟。大不了把他逼急了玩个酷的炒了老板的鱿
鱼，也没必要提前得罪顶头上司。
「那好，那我们明天早上八点半先在公司楼底下见吧，然后再开车到饭店接人。先谢谢你了，我还怕你会
不同意呢！」薛崇华站起来，绕到办公桌前面握了握贾君衍的手笑着说。
「呵呵，怎么，您都开口了，我怎么会拒绝，我是这个公司的员工，当然应该为了公司的业绩赴汤蹈火才
对——」恶心啊，如果不是为了努力保住饭碗打死他他也不会把这种狗腿到家的话说出口！
「别别，没有那么严重，要真是『赴汤蹈火』的我也不能开口让你去。」薛崇华一听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难道没人发现吗，其实这女孩子们口中的酷美男是出奇的可爱啊！
「诶——那，经理，您还有其它吩咐吗？」贾君衍觉得今天自己好像老是招别人笑话，脸上无光，只想趁
早躲开这些不相关的人群，缩回自己的窝里。
「没哦，对了，多注意身体。」薛崇华莫名其妙地说。
「啊？」
「因为你最近的脸色都不是很好，好像是特别累，挺樵悻的样子。刚才——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刚才我
在你后面站了半天你都没反应，要说你心不在焉倒不如说你心事重重。我这不是想探听你的个人隐私，不
过我之前说了想和你做个朋友，你就当我是作为朋友关心你，想提醒你一句吧。」薛崇华靠坐在办公桌上
，用尽量轻松的姿态望着贾君衍说。
「谢谢您的关心，我会注意的。」贾君衍点了点头，离开了薛崇华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心里
有点感动。不过这感动与对吴霜一样，只能放在心里了。
翌日清晨，贾君衍按时赶到了公司，然后坐着薛崇华开车到饭店接那英国老爷子一家子。到了那里才发现
饭店门前停着一辆大巴，上面印着某某旅行社的标志，原来他们要陪着客户一起参加什么「京城三日游」
的最后一大。和那个典型的传统英国绅士家庭打过了招呼，跟着上了车，真君衍茫然地坐在薛崇华身边的
位子上，心里直犯嘀咕。既然跟了团，有导游，还有经理大人陪着，他这个小职员好像根本没有必要一起
跟来。
薛崇华一直扭着头和坐在他们后面的贝尔老爷子聊天儿，直到车子启动，导游开始介绍今天的安排他才回
过身子，小声和他说话——
「不好意思，自作主张地把你调出来。其实今天我一个人跟着就够了。不过出来放松一下，看看自然风光
，对人的状态总是个调整，尤其是像我们这种一天到晚坐办公室的人。你没生气吧？」
「我……没有，您对我这么关心我怎么生气呢？您放心，我会尽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的，以后注意不在工
作的时候走裨儿。」贾君衍低着头公式化地回答。
他明白薛崇华对他的关心并不仅止于上司对下属，所以他只能装胡涂，在行动上和他划清界线，决不逾越
上下级之间的关系。这样对大家都好。他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心思，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但他是那种心一
付出去就是一辈子的人。不论结局是喜是悲，此情如水，付出去了，就永远不可能再收回来。
第六章
上午逛了逛宫殿，中午在所谓的「御膳坊」啃了一包栗子面小窝头，前面半天过得倒也轻松。对于贾君衍
来说，自己只是个跟班的，只要负责好跑跑腿买几瓶饮料或者帮忙照几张相就得了，其它的工作薛崇华比
那导游做得更加游刃有余，流利的英语和丰富的历史知识说得贝尔老爷子眉开眼笑。
下午基本上是自由活动，到了目的地，导游发下了早订好的团票，让游客们各自乘着租来的小船倘佯荡漾
在一片青山绿水当中，尽情欣赏这大都市中仍保留着浓郁古典气息的湖光山色。虽然是清朝的皇帝老子们
从各地照搬进自己皇宫的人工景儿，不过也足够那些洋人们张大嘴巴惊叹的了。
一条大船最多只能坐四个人，贝尔老爷子和他夫人、加上儿子和媳妇上了一条船，贾君衍不用说，自然只
能和薛崇华坐上了一条小船。
这些地方小时候跟着老爸老妈不知道来过多少遍，自从上了大学之后就基本没再到过公园什么的了，不像
那些交了女朋友的，需要营造些浪漫的气氛，他这种只会和男人来往的，当年就把所有的青春全都挥霍在
篮球场和游戏机房里了。初恋的男人请他看过电影，幻灭之后他就和浪漫这个词儿彻底绝了缘。二十四岁
认识了林雪飞，再也没有心思想他以外的事——
「累了吗，怎么一直不说话？」
不知不觉已经划到了湖中间，薛崇华盯着贾君衍看了一会儿，发现此时坐在船上的只有他的壳，魂早就飞
跑了，整个人正谜着眼睛不知道看着哪儿发呆。
「哦，没事儿没事儿！不好意思啊，经理。」贾君衍尴尬地笑了笑，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静不下来，
琢磨着晚上得给林雪飞打个电话。不能天天见面是没办法的事儿，说说话总该可以吧。想他，想他想得难
受。
「别那么客气，又不是在办公室。我好几年没划过船了，这一划让我想起来小时候唱的那个『让我们荡起
双桨』来了，别笑我老土，三十多岁的老头子了，小时候学的歌都是这种——」薛崇华停下手里划桨的动
作，撩了一把清澈的湖水，笑看着坐在对面的贾君衍。
「经理，您也知道这首歌啊？」贾君衍惊讶地脱口而出，以为像他这种「海龟」肯定都张嘴就是「oh ——
my Love—— 」呢！
「当然啊，你不信？要不要我唱两句给你听听？『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
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薛崇华说着，就真放开嗓子唱起来。悦耳的男中音唱起儿歌来倒也相当
迷人动听。
「Mr.薛，你在唱什么歌？好美的旋律！」贝尔老爷子的夫人在不远的地方冲他们这边喊着问。
「这是一首中国的儿歌，我小的时候孩子们都会唱！很高兴妳喜欢它，贝尔夫人！」薛崇华朝他们那边挥
了挥手，笑着回答，然后得意地冲贾君衍挤了挤眼睛，「怎么样，唱得还不错是不是？」
「啊？是啊……呵呵……」除了一个劲儿的笑贾君衍也没辙了。
对着薛崇华，又想到吴霜，对他们两个人他都不讨厌，还多少有点歉疚，因为他们都是好人，都对他很用
心，而他只能冷淡以对，当个恶人被人恨。像公司那帮男同事不提也罢，经理那个小秘书每次看到他准没
好脸色。
老天爷，麻烦您开开眼，我这都是为了雪飞啊，拜托你发发慈悲，给我们一条生路，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
他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如果现在是和雪飞在一起多好，哪怕只是和他一起懒洋洋地挤在阳台的躺椅上闲
聊……
这么想着，他又开始把眼光移向远处——
咦，是他眼花了吗？怎么觉得那边船上那个男的那么像雪飞呢？
「不会吧？」
他揉了揉眼睛，使劲儿伸长了脖子往五十米以外的那条船上看。视力不好，戴了隐型眼镜，可还是看得模
模糊糊不敢确认。不死心地谜着眼睛看了又看，发现那条船居然朝他们这边慢慢靠过来了——
近点儿——再近点儿——好好，这次看清楚了——
果然是雪飞，还有林母，以及一个不认识的红衣年轻女人！
「她是干嘛的？」情急之下贾君衍憎地一下站了起来，忘了自己是身在船上——
「小心——」
「什么——哎呀——」
薛崇华开口提醒的时候已经晚了，贾君衍过大的动作让船身晃动起来，加上站着的姿势重心偏高很难掌握
平衡，只听到一声惨叫，他就「噗通」一声栽进了水里——
「君君！」
另一条船上的林雪飞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刚才他一眼就看到了突然从船上蹦起来作出一连串危险动作的贾
君衍，尤其是他摔下水的那一幕让他在一瞬间失去了理智，想都没想就跳进了水里——
「雪飞！」
林母和红衣女子听到了刚才的惨叫声，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目瞪口呆地眼见林雪飞突然发疯了似
的丢掉船桨往水里跳，然后一个劲儿地朝十几米外的地方游过去，一把揪住从水面上冒出来的大活人，劈
头盖脸就是一通教训——
「你干嘛呢你！知不知道危险啊？你忘了你游泳的技术不怎么样啦。上次在温水游泳池还抽筋，而且夏天
水底下都是水草，被缠上了就玩完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当我想掉下来出丑？你别嚷了，周围一帮人都瞧着咱们呢——」贾君衍在水底下抓
住林雪飞箍在他腰上的胳膊提醒，一抬头正好看见林母和那红衣女人正努力把船划过来。
「小贾，林先生，快先上船来再说吧。」薛崇华察觉到他们已经变成了大半个湖面上众人目光的焦点，适
时地插嘴打断两人的对话，伸手把他们拉上船。
「雪飞，没事吧？小君啊，你怎么在这儿，怎么还——」船靠了过来，林母一边掏出手绢递给儿子擦脸一
边问。
「阿姨，这是我们经理，我们今天是陪客户出来的，刚才不小心没站稳」贾君衍狼猖地抹着头上不断滴下
来的水珠，只觉得自己是越抹越黑谁没事划船划得好好的会突然蹦起来往水里栽啊？总不能告诉老太太他
是看到了她儿子身边有女人，太激动才行为失常吧？
「我看我们还是赶快靠岸吧，也不能让两位就一直这么湿着是不是？」薛崇华看出了贾君衍的窘态，忙插
进话来把话头岔开。
船靠了岸，林雪飞和贾君衍已经成了标准的落汤鸡，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湿了个彻底，立刻回家换衣服是
唯一的选择。冷静下来的两人互相对视着，就算此时有千言万语想和对方讲也只能硬憋在肚子里而没有机
会说出口，只好随便说了几句敷衍了事的客气话，各自回家。
到家以后脱了又湿又皱的衣服泡进浴缸里，贾君衍一边抽着烟一边想着林雪飞，林母，还有那个红衣女孩
。看她和他们母子熟稔的样子就知道她的身份肯定不一般，一起往公园外面走的时候她还要拿纸巾帮雪飞
擦脸上的水，他客气地拒绝了，可他还是看着瞥扭。从雪飞的眼绅里他看出他为他着急为他担心了，要不
是顾虑到林母和那女人他肯定会送他回来的，他们可以一起这样躺着，靠着，抱着，就算不说话也好……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也没资格怨林母和那女孩，可就是不由自主地觉得委屈，因为他现在陪着的是她
们而不是自己。
咕噜噜……
他沈下身子，半个头都没进了水里，像金鱼似的吐着水泡。要是刚才他淹死了……不不，还是淹个半死好
了，也许他现在就会陪在他身边了。当时他怎么就不转转脑子，装个溺水昏倒什么的呢？
正这么想着，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贾君衍的心一颤，连忙手忙脚乱地冲出浴室，劈里啦啦地跑进客厅抓起
话筒——
「君君——」
他猜得果然没错，是雪飞打来的！
「你到家啦？」他小心翼翼地问。不知道他旁边有没有人，高兴也不敢乱喊乱叫。
「嗯。我在洗澡，就趁机会把手机一起拿进来。好给你打个电话。你怎么搞的，休息日还上班，那家伙究
竟在打你什么主意？」林雪飞第一次见到薛崇华就讨厌他，一提起他就咬牙切齿的。
「这是正常工作，他也没对我怎么着。你一上来就提他，怎么不关心一下我？说真的，要是我刚才淹死了
，你会不会在你妈面前抱着我失声痛哭、悲伤欲绝？」贾君衍用脖子和肩膀夹住电话，到浴室拿了毛巾擦
干身体，打开空调窝进沙发里。
「你说什么呢你！是不是刚才掉湖里脑子也进水了？我不喜欢听这种话！你死不了的，你好歹还会个狗爬
式——」林雪飞在电话那头凶巴巴地吼他。
「你这么激动干嘛，我说说而已。你真让我死我还没那个胆吶，我这人可是很惜命的，所以你看，像什么
高空弹跳那种东西说什么我也不会去玩的，我连云霄飞车都没坐过！」他真急了，越急他越乐！
「你还好意思说，胆那么小——」听了贾君衍半开玩笑的话，林雪飞的语气跟着缓和了下来，「我刚才本
来想送你回去的，可是我妈——」
「我明白，这个我可以理解，我比较关心的是跟你们一起的那个女的，她是谁？」贾君衍伸手从茶几上的
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了刁在唇边。抽烟可以帮他安心定神。
「她是——我现在需要她。」林雪飞顿了顿，答道。
「是你需要还是你妈需要？」贾君衍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听到这个答案之后还能这样出奇的平静。
「我心里想的是你。」林雪飞回答的时候很轻地叹了口气，但贾君衍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
「嗯，那我就放心了。不对你逼供了，至少现在的状态我还可以接受。」
「那……明天在家等我，我会想办法过去一趟的。」林雪飞半天没有说话，过了
足足有两三分钟才低低地开口。
「好，我等你。」
贾君衍学着林雪飞的样子张开嘴，试着吐出一个烟圈，青色的烟雾缓缓上升、扩散，在成形之前便被四周
冰冷的空气吞噬了……
＊＊＊＊＊
第二天上午，当林雪飞安顿好母亲，借故来到贾君衍家里时，一进门就看到他正
在用OK绷包扎手指头，旁边还丢着几块沾了血的酒精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