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还是有些理智的,她抿住唇,把茶碗放下了。
她当然想着薛盈可能是饿了,光喝水灌大肚子没用,虽说她能兑换食物,可给小世界的人吃系统空间的食物,是犯规的。
接下来两个人相对而坐,除了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安静得宛如彼此不存在。
卫听春看着薛盈傻笑,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实在是太乖了,太可人疼了。
薛盈的脸被火烤得暖乎乎的,微微发红,脑中思绪万千,他还是在等着这个罪奴拿出最终手段。
但是又过了好久,卫听春笑眯眯添了两次柴,他们还是谁都没说话。
卫听春是不能说,薛盈是擅长以静制动。
卫听春很开心薛盈没有试图去解眼上的布,他像是被装进了布袋里面,就不吵不闹乖乖趴着的猫咪,太可爱了。
但其实薛盈知道卫听春是谁,他解不解那块布都没有意义。
两个人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一直这样坐了好久。
直到卫听春看了看系统时间,按了下薛盈肩膀,扶着他示意让他躺下,要他好歹睡一会,再过两个小时,她就要走了。
薛盈却并没有按照卫听春的意思躺下,他还记着昨天这个罪奴解他腰带的事情,身体有些僵硬。
终是忍不住,率先开口了。
“你……是谁。”卫听春一愣,眼中先是爆出了一阵惊喜,“小猫猫”和她说话了!
但是很快她又忍不住想笑,忍到表情都有些狰狞。
因为薛盈的声音很低,很哑,不是那种嗓子受伤的哑,也不是故作低沉的暗哑,是十五六岁的小男孩处在变声期时的那种哑。
像只小公鸭。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卫听春忍了一会儿,好歹是没有笑出声。
但是她不能和薛盈说话,过了今夜,她就去走剧情,也不能再来了,他在剧情之中注定伤病,她能帮他不至于伤得太重,却不能让他一点也不受伤。
一切剧情和其他,都应该回归正轨了。
这一次脱离世界,他们此生可能未必有再见的机会,卫听春看着薛盈,又感慨,又不舍。
她忍不住伸手,撩开了一缕薛盈额前乱发。
薛盈察觉到,向后一躲。
卫听春又搓了下自己空荡的眉心。她想起之前只看到过一次的薛盈的眼睛。
还有他身上虽然乖巧可爱,但总也挥之不去的阴郁和阴霾。
她想了想,抬手试探着拉过了薛盈的手。
他的双手手腕还绑在一起。
薛盈想要收回去,卫听春摊开了他的手掌,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掌心划了一下。
薛盈还要动,卫听春拍了下他的手心,薛盈想到昨天,实在厌恶,双手挥开卫听春,人朝着后面躲。
卫听春眼看着他要躲火堆里面了,就用了些力气,拉着他,用力扯了一下。
薛盈看不见,无处着力,跌倒向卫听春。
期间他手本能乱抓,抓住了卫听春的右手借力,才撑住,没有把卫听春一起撞倒。
但是等卫听春觉得他稳住了,要推开她,决定放弃在他手心写字的时候,薛盈推不开了。
他紧紧抓着卫听春的右手,确切地说,是她的右手拇指。
薛盈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先是愣怔片刻,而后便像是被顺毛的猫咪,肉眼可见地温顺了下来。
第9章 二穿
薛盈的呼吸可能是因为方才和卫听春拉扯,稍微有点急。
不过他突然老实下来了,只是仍旧抓着卫听春的右手拇指不放。手指缓慢地,一寸一寸地在卫听春的手上摩擦而过。
卫听春见他安静了,乖乖地坐着,脸对着自己的方向,刚才还推她,这会儿又拉着自己不放,以为他是怕自己走,忍不住笑起来。
她拉过薛盈的手,慢慢在他手心划出两个字。
——不走。
我不走,别怕。
薛盈感受了两遍,感受出了是什么字。
他动了动嘴唇,最终却也没有再开口,而是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
但他仍旧抓着卫听春的右手拇指,一点点的,摩挲着,确认着。
薛盈很小的时候,被毒瞎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难得不被责罚打骂,但也不被允许出殿。
小孩子天生不知道何为忧愁,又正是对一切都非常新奇的年纪,他殿里的宫人们对他从不上心,他一个人用一双手,触摸过整个寝殿他能够着的每一处地方,描绘所有物品的形状。
他对触摸到的东西格外敏感,他甚至能通过摸到的物品形状,来复刻出它们的样子。
薛盈五岁那年,因为生辰那日叫了庆嫔一声母亲,被罚跪雪地,从日出到日落。
他那时候很小,对死亡格外畏惧,又根本不懂他为什么会遭受母亲的厌弃折磨。
他只想活着,活下去。
可能是因为太痛苦了,也可能是不被疼爱的孩子尤其早慧,他对那时候遭受的一切,都分外清晰刻骨。
那天冷得他失去了知觉,也是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在他几乎要倒下的时候,有个宫人给他灌了一碗犹如滚油一般的参茶,将他即将冷透的身体重新点燃。
薛盈那时候甚至在幻想着,来的人那么温柔地抱着他,托着他,会不会是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终于原谅他了吗?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不断眨动,竭力想要看清,但因为他当时太小了,冻得也太狠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是那时候他摸到了那个人的一根手指,正是右手的拇指。
那个人手指上有一串很特殊的疤痕,不是后宫之中的奴才被主子折辱留下的那种疤痕,很特殊。
薛盈后来生了一场大病,病好醒过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用纸张将疤痕的形状绘制复刻了下来。
那道疤痕就和他现在摸到的——一模一样。
也是这根手指。
就是这根手指。
薛盈脑中风暴一般,瞬息卷过很多念头。
他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这是一个组织的印记。
民间、江湖、氏族豪绅,会豢养各种各样的组织,做一些明里的暗里的,不能见人的事情。
最多的是培养杀手、暗庄、和专门服侍大官富商的娼妓。
这也是最好的解释,否则根本无法说明,为什么不同的人身上,会有一样的疤痕印记。
这伤疤微微在手上凸起,规整排列成长条,有些像是烧伤,只有烧伤会凸起。
卫听春又拉着薛盈写字。
她想说“嗨”。
想说“你的声音很可爱。”
想说“你好像只小猫咪。”
她想了很多,但是每一句和薛盈说似乎都不合适。
她和薛盈,其实要细说起来,根本不认识,也不能认识。
他们只是在异世短暂擦肩的过客。
最后卫听春想了许久,手指久久悬而不落,她已经纵容自己记住了猫咪的花纹颜色,甚至是名字,她不能再纵容自己继续和猫咪有其他的感情和交流。
因此最后卫听春只写——好好活着。
想到他晦暗阴翳的双眸,想到他阴郁沉默逆来顺受的态度。
卫听春只想让他好好活着。
卫听春书写的动作很慢,手指勾画在薛盈的掌心,将这四个字,端端正正书写了六七遍。
而薛盈垂着头,在想的还是卫听春究竟是哪个组织里面的人。
他虽然是皇帝弃子,生性懦弱,低调沉郁,也没有母妃保护,没有外族护持。
但正因为如此,他简直是天子第一号的傀儡人选,因此民间这些年有很多人私下联系他,送他各种金钱美人,奇珍异宝,这其中甚至不乏一些狼子野心的大臣。
只是薛盈很清楚,他们不是看重他,只是想要利用他,利用他的身份,想要他做傀儡人,若成,便是最好不过,若败,死无全尸的只会是他。
没有人喜欢他,没有人真的在乎他,他们都想利用他,却又厌恶他,甚至想要他死。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郑重其事,不厌其烦地告诉他,要他好好活着。
薛盈想到卫听春喂他喝水,轻轻且耐心捏他腮肉的手法,时光仿佛在无限倒回,回到了他五岁的那天的冬日庭院。
那个人也是这样耐心地环着他,轻轻地捏他腮肉,然后给了他一碗滚烫的生命之源。
后来薛盈用很长的时间,查到了当初那个喂他参茶的人,是一个新入宫的,不幸死于被人利用的小太监。
死得太快了,薛盈连他最后一面也未见到。
可是那个人,又怎么会是面前的这个罪奴呢?
就算是同一个组织,两个人又怎么可能会有一样的习惯?
这个罪奴自小帮着庆妃虐待他,留在他身上的疤痕无数,但是她却不该有和那个小太监一样的疤痕。
薛盈想不通。
他便一直抓着卫听春的手摩挲。
卫听春垂头看他形状姣好的唇抿着,大抵是火烤得暖了,透出了一点血色。
卫听春又伸出没有被抓着的手,整理了一下薛盈的乱发。
这一次他没有躲,他抬起头,隔着蒙眼的布,看向卫听春。
开口又问:“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若当真是什么想要接触他的民间组织,又怎么会到如今才来找他?
薛盈最了解这个罪奴不过,她一生未曾出宫,现在又是毒瘤满腹,即将爆裂身亡。又怎么可能接触到什么组织?
那你到底是谁呢?
这伤疤……又是怎么回事?
薛盈脑中闪过一些民间的志怪杂书,那上面有种邪术,名为借尸还魂。
他一遍一遍确认着细细长长的伤疤,比十年前更深刻地刻在了脑海之中。
两个人坐在火堆边上,谁也没有再开口,静谧而和谐。
卫听春不知道再和薛盈说什么好,只是奇怪薛盈为什么独爱她的右手,抓着不放。
垂头看了一眼,发现他在摸自己的灵魂编号。
卫听春一个激灵,头皮都麻了。
但是很快她又觉得自己脑子不清醒,大惊小怪了。
灵魂编号是每一个穿越员都会有的,无论是系统生成的身体,还是借用小世界的身体,这个编号都会在穿越世界之后,在右手的拇指上呈现出来。
因为右手是经常用的手,手指又是使用频率最高的,最容易注意到的。
因此他们所有的穿越员,都会无可避免地经常看到,触摸到自己的灵魂编号。
编号是醒目的赤红色,用来提醒着穿越到小世界里面的人,你是一个穿越者,是来做任务的。
免得很多穿越员感情用事。
但是这个编号和系统面板一样,是绝对不会被自己以外的旁人看到的。
而且薛盈眼睛被蒙着,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啊。
果然卫听春再欲观察薛盈的反应,薛盈就松开了她的手。
两个人继续在火堆边上坐着,卫听春在天亮之前,又添了两次柴。
期间她让薛盈睡觉,在他手心里面写。
薛盈却只是摇头,对着火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此卫听春也就跟着他一起坐着,不觉得尴尬,也不觉得奇怪,他们身上都被烤得暖融融的,外面的风雪都吹不进屋子里。
一直到天快亮了,薛盈才开口道:“你能帮我松松手吗?”
“好疼。”薛盈慢慢道。
卫听春其实已经给他松过一次了,不怎么紧了。
但是听到他这样说,也毫不怀疑,立刻倾身给他把手松了一些,还烤热了手,给他按揉了手腕。
见他没有过激反应,又烤了手,于是给他把脚上也松了松,脚腕也按揉了一下。
薛盈一直很老实,任由卫听春折腾。
他的脸一直对着卫听春的方向,可他什么也看不见。他依旧没有把遮眼的布解下来。
卫听春自认为他已经和薛盈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秘密。
为彼此保守秘密。
让这一场错位的相遇,变得神秘又让彼此放松。
不过等到卫听春像是撸猫猫一样,把人的手腕脚腕都松快完了,要给薛盈系上的时候。
薛盈又开口。
“能……等一等吗?”他咬住嘴唇,似乎很难堪,连面皮上的血色都浓了两分。
“我想……出恭。”
他说完,就垂下头,任由面色红透。
他生得实在是好,又因为年纪小,未曾脱离少年稚气,虽然脸颊上没多少肉,也依旧显得可爱又软糯。
卫听春一颗老心都要化了。
她这辈子就没有见过这么乖的孩子。
他不知道她是谁,被她蒙住了眼睛,感觉到了她的善意,也很体贴没有去拉扯,他甚至没有开口求她救他。
他肯定是知道她救不了他!
卫听春咬住嘴唇,简直有种负罪感。
于是她丝毫没怀疑,还怕他看不见,把她屋子里面唯一用来喝水的茶壶塞到他怀中。
意思是让他在这里解决。
外面地滑,还冷,他都被捆两天了,肯定要摔。
卫听春说着就起身,怕小孩子不好意思,特意脚步声很大,走了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