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美人昨日提的仿佛有些耳熟的前任夫君,赵祯混混沌沌想着,怎么都想不起来,陈什么世美,陈世什么美。
把他从无边春色里拉扯出来的是包拯的一声冷语:“……昨日昭阳公主与陈驸马出行,二人在长街纵马,惊吓孩童,家奴跋扈,乃至驱赶鞭挞百姓。”
赵祯一下子就清醒了,昭阳的驸马陈世美!
他对陈世美的印象很深,昭阳是刘太后亲女,他唯一的亲妹妹,从小千娇百宠,到了选婿的年纪更是挑剔万分,汴京的权贵子弟筛了几轮都没找到合心意的,那丫头心高气傲,要挑一个文采出众、性情温柔、对她百依百顺又容色过人的驸马,十分折腾。
他都想着要不别费事了,效仿前朝给她一座公主府,在内豢养些貌美少年罢了,不料想三年前科举上来一位状元,俊美出挑,沉稳温柔,公主自己看上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哪怕那时包拯泼冷水,说驸马年近三十,观其面相不似处男,但昭阳自己愿意,驸马又确实不错,太后经不住公主撒娇磨蹭,见过驸马也觉满意,只说不妨事,朝中上下才没了声音。
满朝只有包拯头铁,事后又让人去查了查,给赵祯上书,说查证到驸马在老家有妻儿,赵祯还没说什么,昭阳就气得又哭又跳,拉着刘太后要斩了包拯,太后护短,骂得包拯拂袖而去,自此没再管这事,但对昭阳公主和陈驸马这对夫妻没再有过好脸色。
赵祯知道陈世美的底细,但也只以为男人天性,喜新厌旧而已,那陈世美从贫寒举子一步登天成了驸马,昭阳又貌美,他在老家的妻儿算什么,做了皇家的娇客,享着不尽的荣华富贵,这辈子好好顺着公主过日子罢了。
直到睡了……见了陈世美的发妻,赵祯惊觉这个姓陈的狗东西问题极大!
昭阳是他的妹妹,几斤几两他不知道?没见过秦娘子之前他还能昧着良心夸昭阳貌美,可和秦娘子那牡丹花颜,那妖娆身段相比,压根比不了。
昭阳脾气又大,动不动发火,发起火来打砸摔闹,他这个做兄长的都不敢惹她,亲兄妹一个月见一两次都觉得厌倦,驸马可是天天面对啊!
反正赵祯再怎么想,都想不透陈世美的动机,莫非就是为了公主那一口软饭?一个三十岁前途不小的状元郎,他不至于啊!
想着,赵祯悚然一惊。
一个对女人不感兴趣的男人,娶了他妹妹,对她百依百顺,享受着富足生活的同时,也许背地里还窥伺着精壮男子,甚至已经养着精壮男子了!这……昭阳虽然长的一般,脾气坏,打骂宫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优点,但也是自家妹妹,她罪不至此!
赵祯还在想着,包拯的黑脸已经黑得不能看了,刘太后把持朝政多年,朝堂上有很多刘系官员,这会儿见包拯斥责太后最喜爱的公主,都在七嘴八舌反驳包拯,赵祯看了一眼包拯,叹气,“此事朕已知道,先安抚百姓吧,被公主家奴惊扰的,有伤者请医问药,其余再赐些银钱。”
包拯其实不需要赵祯马后炮,这事发生第一时间他就让人去做了,但这话从天子的嘴里说出来就让人很舒坦,他的语气也缓和了些,只道:“但驸马和公主不可不罚,臣以为……”
赵祯犹豫了一下,说道:“太后还在病中,她最疼昭阳,倒不好这时罚她,惹太后忧心。”
包拯瞪起眼睛,没等他开口,赵祯温吞吞地道:“昭阳从前只是在宫里闹,很少出宫惹事,都是陈驸马带坏了她,这样,两人的罪由陈驸马一人承担,要不然我们把陈驸马杀了吧。”
满朝皆寂,片刻气氛又恢复轻松,甚至有刘系官员面露笑容,朝堂上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陛下果然还是个孩子,听听,这玩笑开的多好笑。
连包拯都噎了一下,是啊,当朝的驸马,还能给他杀了,可要是连惩戒都没有,下次岂不是要变本加厉?
包拯虽然被噎,还是不依不饶,“陛下,纵然不罚公主,可陈驸马欺凌百姓,败坏皇室风气,也该问罪。”
赵祯点点头,“欺凌百姓本就是大罪,还有,朕记得包卿曾参奏陈驸马原有家室,隐瞒妻儿,另娶公主,这也是罪在欺君,今日昭阳正好在宫里,着开封府拿人,罪证齐全,不必再审,等会儿午时三刻,把他杀了吧。”
包拯愣住了,一时不知赵祯这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这要是玩笑,说得也太真了,要是真的,这也太像玩笑了!
驸马的底细,他娶公主之前大家都知道,不过公主跋扈,太后娇惯,大家都不敢吱声而已,这是欺君?
赵祯当然是认真的,比起驸马是个龙阳君,传入民间也许还会变成他和驸马二三事这么可怕的事,不如还是把事情弄得简单点,让陈世美这混进皇家的死断袖死于欺君比较好。
包拯恍恍惚惚接旨,直到下朝都没反应过来,满朝文武他的对头最多,陈世美也算得上一个中等对头,参他都参习惯了,没曾想今天还真的参出个结果了!
包拯拿着圣旨反复观看,甚至还检查了几下,确认圣旨上的字迹不会突然消失掉,忽然整个黑炭精神起来,点了三班衙役由开封护卫展昭带领,一行人浩浩荡荡去公主府抓人。
今日昭阳公主不在府里。
刘太后病中,和从小被严格管教的赵祯不同,昭阳公主是刘太后唯一亲生爱女,从小娇惯,昭阳只是脾气坏,脑子不笨,知道自己最大的依仗是母后,加上刘太后这次的病不同以往,她倒真的上了心,三天来两趟,连带着陈世美也松了一口气。
皇家的娇客不是那么好做的,寻常人家对上门女婿都是客客气气,因为男人长了腿能跑路,不客气怕人跑了,皇家的上门女婿则很难,天下之大也没处跑,陈世美其实挺后悔,尤其是三年前的同期进士一个个娇妻美妾陪伴,过着士大夫的美好生活,只有他顶着驸马的身份,守着个跋扈公主过日子,上次他见到镜子里有了白发,第一反应竟然是像女人一样匆匆拔去藏起,生怕被公主发现。
但一步登天的生活又确实让他迷醉,娶了公主也算半个皇室人,就连包拯那等权臣都得退他一步,权势实在是个好东西。
镜中的青年容貌俊美,眉眼温柔,玉冠缀明珠,遍体是绫罗,陈世美都快想不起来三年前初来汴京连客店都住不上的自己了,他从小就觉得自己不该生在贫寒人家,一朝做了状元,遇到公主垂青,第一反应也是运道来了,本该如此。
就在陈世美顾影自怜的时候,外间忽有吵嚷声传来,一身红衣的展昭带着开封府的衙役进门,不等陈世美说话,便开口道:“开封府奉圣旨抓人,请驸马移步府……法场。”
即便是展昭追随包拯经历诸多风雨,也是第一次抓人送到法场,一般来说就算是死罪,也要将人带去过堂,转圜几日,核实案情,再定下处刑日期,但圣旨是命开封府省去一切流程,趁着公主不在家,直接把驸马拖去杀……所以展昭说话都有些绕口。
陈世美懵了一下,“移步法场?”
展昭轻咳一声,接过王超递来的锁链,锁链声响,陈世美终于反应过来,惊声叫道:“不!我不信,我是公主的驸马,陛下为何杀我?展昭!你敢动手?”
展昭礼貌地按住了陈世美挥舞的手臂,把他套进锁链里,熟练上枷,口里还道:“事急从权,怠慢驸马了。”
事情是真的很急,处刑都是在正午,赵祯早朝下的旨意让今天杀,下朝都不早了,包拯接旨回府连一口茶都来不及喝,就马不停蹄派遣展昭来抓人,那边法场都清理出来了,就等展昭送人过去,耽误了午时三刻,人还得今天处刑,那驸马就死得不圆满了。
陈世美也是读书人里为数不多的高个子,在江湖闻名的高手南侠展昭手里却像个被捏住的鸡仔,除了嘴里嚷嚷得欢,怎么反抗都反抗不动,硬生生地被押上了法场。
在赵祯刻意的掩护下,后宫没有半点风声传去,尽管陈世美再怎么挣扎不信,哭叫嚷嚷,也没有被刀下留人,前两日还纵马长街,嚣张汴京的陈驸马就这么被杀掉了,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用了龙头铡。
第5章 天子贵妃(5)
既醉也不知道陈世美已经前往地府报道,赵祯虽然是个长期受到太后压制的小皇帝,但手底下也有几个得用的人,为了藏匿美人,赵祯花了不小的心思,以天子之尊冒了一位皇室宗亲的名,更改户籍,上下敲打,将秦香莲的身份改头换面,成了个已故商人的发妻,就安置在汴京一处富贵宅院里。
宋朝开国不久,又是太后摄政近十年,社会风气开放,尤其是对年轻寡妇这样的群体十分宽容,先帝时曾有两位宰相先后求婚一寡妇的事情,还因财产纠纷扯到御前,最后二人一同被贬。
寡妇的身份十分符合现在的既醉,作为社交恐怖分子,入住新家不到一个月,她就已经把周围的人家都认识了一遍,导致不少贵妇人背地里揪着自家夫君儿子的耳朵勒令他们远离,就算这样门口也经常有人徘徊,只除了一位包夫人很是宽厚,经常邀请既醉带着孩子来家里玩。
包夫人年岁不小,有四十上下,娘家姓董,很喜欢既醉的两个孩子。包家的府邸不算富贵,却处处透出一股清正之气,虽是做官的人家,却难得府里没有任何侍妾通房,包夫人看得出来是日子过得十分舒心的那种中年妇人,要不然也不会闲得没事干把狐狸精带回家里。
既醉是个懂事的狐狸,她这样好的条件,正该选择难度大的花心萝卜,很不必要去拆散这种神仙眷侣……大概是真的神仙眷侣,她都在包夫人身上闻出文曲星君的仙气了。
女人之间一旦不涉及到男人,友谊进展起来就很快,难得回家一趟的包大人被自家夫人灌了满耳朵的邻家妹妹,说实话,和夫人成婚最甜蜜的那几年,夫人都没这么快乐过,包大人努力附和着夫人的夸赞,直到晚上闭上眼睛,做梦都是二人携手留下他一个老头的可怕画面。
隔日包大人离家,包夫人给他打包了些放不坏的吃食和新制的夏衣,然后又提出一个厚厚的包袱,这是给住在府衙的展昭准备的,包夫人很喜欢这个年轻人,知道他一个人在汴京生活,活得很是光棍,虽然府衙里很多人都这么过活,但见过展昭的包夫人觉得这么俊的娃应该比那些粗糙汉子过得好点,所以经常给展昭准备衣物。
包大人无奈,抱着大包袱小包袱挂了一身,这才准备上轿,老夫妻二人正在分别,宅邸转角处忽然香风涌动,有一年轻妇人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迎面走来,包大人被老妻握着的手忽然一空,见到老妻面上红晕浮现,理了发鬓,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夹子音柔柔招呼道:“秦娘子来啦!”
包拯黑脸懵逼,顺着老妻的视线看去,常年伏案工作的他是个短视眼,离得太远人畜不分,眯着眼睛看去,见仿佛是个人牵着两个小狗,还没开口,人已经被撂下,老妻如同怀春少女般提着裙角小跑过去,先后摸了两个小狗,然后牵着其中一只小狗朝他走了过来。
直到近前离他只有几步远,包拯才发现老妻和那妇人手里牵的是两个乖巧可爱的孩童,漂亮得就像观音座前的金童玉女,想到自己把两个孩童看成了两只小狗,包拯黑脸泛红,他也很喜欢孩子,连忙从包袱里拿出几块糖。
包夫人也知道自家老头的眼力不好,把孩子都快牵到轿子里去了,才夹着嗓子介绍道:“秦娘子,这是我家老头子,他平时不着家,都在衙门里住,以后有什么麻烦事,都找他!”
既醉远远就看到金芒耀目,其实不太想近前,但牵着孩子都走到人家门口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招呼,包拯也看清了这位秦娘子的面容,顿时一个吸气。
莫名的,他想起前些日子闹上朝堂的天子家事,天子宠爱美人,冷落皇后,皇后怒而和美人吵架乃至上手殴打,朝臣自然是支持皇后的,美人得宠是妖孽惑主,帝后和谐才是朝廷幸事,他对这个不感兴趣,只是跟风斥责一下官家,但如今绝色美人当面,见过郭皇后的包拯忽然觉得,其实自己是可以稍微理解一下年轻人的。
这思绪其实有些远了,包拯很快礼节性地对既醉点了点头,又有些忧虑地看了一眼自家老妻,总觉得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个月回家一趟了,老妻这个拉着人不放的架势,下个月回家,家里会不会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怀着这样的忧虑,包拯回到了开封府衙,案子一上桌子,黑脸渐渐凝重,这时老妻已经被他抛到了脑后,绝色的美人也失去了光彩。
他爱公务,公务爱他,这是多么甜美的双向奔赴。
赵祯近一个月来都没进后宫。
首先是太后生病,没有了太后的耳提面命,平日里仗着太后撑腰的郭皇后也失了几分威风,和怕见昭阳一样,赵祯也很怕见皇后,当初选后他就不喜欢郭皇后,那会儿他才十几岁,对于美丑没太多挑剔,但人有偏向,他喜欢的是娇俏可人而非盛气凌人,可刘太后和郭皇后性子相合,硬是让郭氏做了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