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是被父母逼着娶了不爱的女子,不和离难道还生孩子吗?
冯少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所以你也别劝我了。”
“我不是劝你勉强。”谢玄英叹气,“只是此事牵扯到冯张两家的面子,闹得越大,越不好收场,不如好好同家里商量,还有些希望。”
冯少俊沉吟,觉得也有些道理。
“咳。”程丹若忍不住咳了几声,歉疚地笑笑,却道,“和离是两家之事,更是两人之事,子彦,你想和离,佩娘呢?”
冯少俊牵牵嘴角,略微嘲讽:“她自然也不想和我过了。”
“既然如此,你二人何不合作?”程丹若道,“儿女都不愿过,父母总要听听孩子的想法。”
她说得未尝没有道理,可冯少俊想起张佩娘的脸,便下意识地厌烦。
“子彦,你同弟妹不是敌人。”谢玄英又给他斟了杯茶,“夫妻是百年修得同船渡,你两人同行了一程,如今想各去各路。可要换船行路,总得先齐心合力将眼下的船停泊在岸,才能各奔东西。”
他瞥了好友眼,语重心长道:“在湖中角力,只能共沉沦。”
冯少俊一时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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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少俊找谢玄英倾吐,张佩娘也在和母亲诉苦。
“他对我一点儿都不好。”她哽咽,“在侯府的时候,太太就对我挑三拣四,嫌我不贤惠,不知道替夫君着想,到贵州来,他干脆把我丢在半路……”
张太太已经有些年纪了,眼角都是细纹,鬓边也有斑斑白发,但能陪着丈夫一路做到总督,自然不是个简单人物。
她道:“无论女婿做了什么,他人还没有消息,你怎么能起这心思?”
“娘,都那样了,谁知道他能活下来?”张佩娘抹泪,“再说了,我只不过借幅画出去,又、又没做什么?”
张太太叹气:“做不做下又有什么分别?念头起了,心就冷了。”
张佩娘嘴唇翕动:“这心几曾热过?”
“心要捂了才能暖。”张太太盯着女儿的眼睛,“出嫁前我多次叮嘱你,嫁到别人家,不能像在家里这般娇惯,对女婿要多忍让,要强没好处,你听了吗?”
张佩娘不甘心:“他对我不好,凭什么要我对他好?”
“就凭他是男人,你是女人。”张太太道,“这世道就是女人吃亏,你不对女婿好,外头有的是人愿意对他好,你呢?偷人偷到被撞个正着,什么出息!”
张佩娘一时语塞。
“我见过昌平侯夫人。”张太太道,“她为人严苛了些,但冯家家风不差,四个子女皆是正室所出,就凭这一点,你的日子就不会太难过。”
她看着自己的幼女,满脸无奈:“结果你闹成这样,被你爹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发脾气呢。”
张佩娘不敢作声。
“听我说,你和女婿服个软,赔个不是。”张太太劝道,“等哄他回心转意了,再生个嫡子,过几年事也就过去了。”
张佩娘不可置信:“娘,我和冯子彦都撕破脸皮了,您还要我当没这回事,和他生儿育女?”
“夫妻之间,撕破脸的事多了去了。”张太太淡淡道,“你爹纳妾的时候,我也和他大吵一架,日子不是照样过?”
顿了顿,又说,“娘和你说句大实话,女人是越嫁越不值钱的,你再嫁可嫁不到侯府去了,姊妹之间,你原是嫁得最好的,以后低人一头,你可忍得下?”
张佩娘沉默半晌,道:“门第低些就低些。”
“门第只是其一,和你岁数相当的都已娶了亲,你只能给人做继室,万一前头留有子女,呕也呕死你。”张太太冷笑,“你一辈子都要和一个死人比,你可忍得下?”
张佩娘欲言又止。
“你想说那个姓卢的?”知女莫若母,张太太不疾不徐道,“我也打听了,他未婚妻少年早夭,才拖到如今没娶,但他家什么境况?寡母独子,你说昌平侯夫人规矩大,这样的婆婆才难对付,指不定晚上睡觉,他娘都得在隔壁听着,等你俩完事,就把儿子叫回去孝顺。”
张佩娘何时听过这些,满脸骇然。
“再说了,他们家又穷,到时候,你想吃一只鸡,你婆婆都有话说,当在家里似的,七八只鸡就做一道凤羹?”张太太斜了女儿一眼,句句诛心。
张佩娘被母亲描绘的情形惊住,一时绝望:“可我实在过不下去了,娘,你就不能帮帮我吗?”
她伏在母亲肩上,哀求道:“您就帮帮我吧。”
张太太深深叹了口气,半晌无言。
窗外阵阵鸟鸣,丫鬟们远远立在墙根下,屏气敛声。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兴许是年轻时候的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茶已冷透。
她拿出帕子,仔细擦干女儿的眼泪,平静道:“佩娘,娘不是不疼你,倘若女婿真出了事,娘绝对舍不得你年纪轻轻就守寡,可女婿既然没事,这日子就得过下去。”
她盯住张佩娘的眼睛:“听娘的话,天还没塌,日子过着过着就熬过来了,等你生了孩子,往后就好过了。”
“不过是借幅画,能有什么?”张太太冷笑,“想就这么休我们张家的女儿,没那么容易。”
第372章 上门了
情侣分手, 夫妻吵架,都是司空见惯的事, 本不值得多留意。
可程丹若十分好奇, 想知道在古代,包办婚姻走不下去了,能不能还彼此一个自由, 是以密切关注隔壁的动向。
也巧, 隔壁没忘记她这邻居。
张太太寻了一日,备上厚礼上门探病。
谢玄英今天不在家, 出门去了, 程丹若在屋里算账, 闻言便不换衣裳, 直接将人请进屋。
小雀打起帘子, 张太太扶着丫头的手徐徐步入。
程丹若起身,走到门口迎了两步:“张太太。”一面称呼,一面打量对方。
第一印象是气派。
只见张太太年过五旬, 鬓边微白, 上身是紫色织金万寿纹交领袄子,领口缀着金玉穿成的坠领, 流苏似的垂落在胸间,下身是黄色双膝襕八宝纹马面裙,头戴狄髻, 佛教图纹的全套首饰,正中的分心是玉雕观音。
整套衣裳置办下来,值贵州一套房。
再看张太太带来的两个丫鬟, 皆是短袄长裙,一样的形制, 却是绸衣,手上不是素面金镯,就是成色一般的玉镯,头上也有两支金簪,体面大方,更胜寻常人家的小姐。
不愧是总督府的气派。
程丹若看张太太,张太太自然也没放过这打量的机会。
常言道,先敬罗衣后敬人,她陪张总督沉浮官场几十年,自然也摸索出了一套待人接物的准则。
有时候,看衣裳不如看家居,好面子的人家,走出去总有两套好衣服,看不出个明堂,不如到家里看看,这户人家的衣食住行如何。
吃穿嚼用,是讲究养生,还是摆场面?
儿女教养,是注重诗文礼法,还是看重针线才艺?
丫头仆妇,是进退有度,还是爱争个眉高眼低?
但张太太这会儿,却是暗暗吃了一惊。
怎么回事儿?
她飞快扫过程丹若全身,确认她只穿了件月白团花纹的长袄,下面是浅红色云纹裙,通身不见金,头发简单挽成发髻,一支白玉兰簪,点缀两朵茉莉。
虽说是在养病,可即便家常穿着,也未免太寒酸了,清雅不是穷,起码要在手上套一对温润的羊脂白玉镯子,鞋上缀二三珍珠,方算含蓄。
再端详周遭陈设。
家具倒是齐全,可博古架上不是花瓶,就是寻常的炉瓶三事,罗汉床上的迎枕靠垫不成套,颜色也略旧了。
环顾四下,既没有气韵沉淀的古董,也无清新自然的字画,无功无过,平淡到了寡味。
女人对家里上不上心,看细节便一清二楚。
谁家主妇把日子过成这样?
张太太腹诽着,面上却笑得和气:“听说你病了,过来瞧瞧你,佩娘和我说,来贵州的日子,多亏你照拂她。”
她言谈慈和,好像寻常的邻里长辈,毫无总督夫人的架子,极容易博人好感。
“佩娘太客气了,都是互相照顾。”程丹若客气道,“不知老夫人前来,有失远迎了。”
“病着就该好生休养,何必拘泥繁文缛节。”张太太笑了笑,亲切道,“我虽是初次见你,可你和佩娘差不多大,你若不介意,就叫我一声‘伯母’吧。”
这是论长幼亲戚,不论官场的意思了。
程丹若笑笑:“我见着伯母也觉亲切,您请坐。”
玛瑙上茶。
张太太看出茶盏是汝窑的白瓷,微微颔首,这才像话。她轻轻啜了口茶,泡茶的手艺也过关,火候和浓淡都恰到好处。
程丹若饶有兴致地瞧着,好奇她究竟琢磨出了什么明堂。
喝过两口茶,说完开场白,就能切入正题了。
张太太道:“原是该佩娘来探望你,可她最怕春日的花粉,今早专程做了点心,催我过来瞧你。”
程丹若流畅道:“劳佩娘牵挂,我已经好些了,惊动老夫人走一趟,倒是我的不是。”
“我也想专程谢你一谢。”张太太说,“我三十多岁才有得佩娘,难免娇纵了她一些,若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还望你多担待。”
程丹若道:“伯母言重了,佩娘名门闺秀,何曾有失礼之处?”
“我这做娘的,难道还不知道她?”张太太叹道,“你不计较是你宽宏,她那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合该长点记性了。”
程丹若一脸惊讶。
“也怪她爹,在广州时,我家老爷就爱提携后辈,遇见有才的学子,不是赠银就是赠书,我也时常带她施粥赈药……唉,这孩子心软,别人说两声怀才不遇,她就当真了。”
张太太如是感慨。
程丹若明白了。张太太是在给借画一事定性呢,没有什么私情,纯粹是张佩娘善良,好心借给学子古画,他们清清白白,你说对不对?
为什么要让她表态?
很简单,离婚这种事,夫妻双方的亲友团也很重要。
冯家人在贵州,谢玄英是“友”,对冯少俊有莫大的影响力。
张太太得说服他们夫妻,多为张佩娘说好话。
程丹若端起茶盏,心里也有点稀奇:张太太以为,张家的面子有多大,说几句场面话,就能让她站队?
“怪不得我先前义诊,佩娘妹妹二话不说便出钱出力。”她道,“原来是伯父伯母言传身教的功劳。”
张太太登时顿住。
她抬起眼,审视地看向面前的年轻女子。二十出头的岁数,还是年轻媳妇,人也清瘦,可这话一说,轻巧地截住了她的话头。
空气安静了一刹。
玛瑙及时端上茶点。
张太太拈起块枣泥酥,略尝了尝味道,夸是地道的苏州口味,罢了才道:“说到义诊,确是件仁心善意的好事,难为你年纪轻轻,行事却这般周到。”
“不敢当您夸奖,外子巡抚贵州,这也是分内之事。”程丹若道。
张太太关切道:“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为难自然是有的,普安虽已收复,士卒的疗养却才刚开始。”程丹若道,“战死的军士,总要抚恤一二,伤残的兵卒,也得有个去处。”
张太太笑了,轻描淡写道:“我说什么来着,佩娘是最心善不过的,抚恤士卒劳心劳力,她别的帮不上,出些钱财总是不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