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便是,你既然缺钱,那我就出钱当你的封口费。
然而,程丹若却笑了笑。
“原来佩娘妹妹记得,那就再好不过了,回头我理出子彦部下的名单,该抚恤安置的,有劳您二位费心了。”
张太太又一次顿住。
她望向程丹若,缓缓道:“你有心了。”
“不敢当。”
“你可莫要谦虚,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家里不过两间铺子补贴家用。”张太太颇有深意道,“听说,你打算在贵州开药行?”
她道,“我家老爷在南方也算待了好些年,也认得一两家药行,不如寻个日子牵个线,你也好多些人脉。”
程丹若琢磨了下,这话正反意思都有。
既是贿赂,打算送她一些人脉,也是警告,你老和我过不去,小心我让你生意做不成。
“小打小闹的生意,哪好意思劳动张督宪。”程丹若微微一笑,道,“老夫人这般抬爱,倒是叫我受宠若惊。”
话题第三次被聊死。
张太太端起茶盏,水沾沾唇:“我果然不曾看错,你比佩娘懂事多了。”她轻轻叹口气,话锋一转,“佩娘若有你这般识大体,我也不必这把年纪,还要千里迢迢到贵州来。”
开始打感情牌了。
程丹若想着,便道:“贵州山水秀丽,伯母就当散散心。”
“不怕你笑话,”张太太叹口气,苦笑道,“我是堵心还差不多。”
程丹若:“您可千万别这么说,佩娘妹妹一直孝顺得很。”
“年轻夫妻不晓事,总有拌嘴的时候,若有人能从旁相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过去了。”张太太几乎明示,“你说是不是?”
程丹若微微一笑:“过来人总有些经验。”
张太太几乎给气笑了。
来来回回,两人也算打过几个回合,可程丹若不软不硬的,全给她顶了回来,硬是不肯接正茬。
佩娘和女婿闹翻了,于她有什么好处不成?
“你也休怪我倚老卖老,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张太太道,“年轻人一时气愤做的事,今后多半要后悔,亲友故旧,总得多劝劝为好。”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否则将来回想起来,难免怨憎火上浇油。”
“您这话我赞同得很。”程丹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心又易变,外人瞎掺和,只会费力不讨好。”
张太太听懂了她的意思,这是想置身事外,半点不想管的意思。
她反而有点意外,婚姻结两姓之好,说白了,这门婚事就是张、冯两家联盟,维护这门婚姻,两家自然都会承这份情。
人情就是这么维护出来的,将来谢家有什么需要,两家也会照拂。
“难怪是御前女官呢,你岁数不大,倒是已悟得‘抱朴守拙’四字了。”张太太满脸赞许。
程丹若:“不敢当。”这是在骂她格局小吧?
她腹诽着,面上却露出惭愧之色:“不怕您笑话,我出身寒微,万事都重一个小心谨慎。虽挂念佩娘妹妹,可外子行事自有章法,我如何敢置喙呢。”
这话给谢玄英听见,怕是以为她发癔症,可张太太听了,竟立即信了几分。
在她眼中,以程丹若的出身,行事就缺底气,让她插手佩娘夫妻的事,吃力不讨好,反落夫君埋怨,确实得不偿失。
因此,反倒觉得她说了两句实话,面色旋即转缓:“你也为难。”
人都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
程丹若微微笑笑,轻声道:“多谢伯母体谅。”
想一想,又道,“这段时日我常出门在外,其实对佩娘的事不甚清楚,您要我帮着劝,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张太太暗暗点头,这是在承诺不会对外声张的意思了。
她端起茶,稍加沉吟,没能说服程丹若,自然少一助力,可她不掺和此事,也不算与自家作对,再强人所难,反倒是要结仇。
遂慈和道:“好孩子,你对佩娘的照顾我都记在心里,回头我让老爷写封信,介绍几家相熟的药行,可莫要推辞。”
封口费不收,那可真是结仇了。
程丹若和张佩娘相识一场,也不愿意她落得一个坏结果,自然乐意保密。
“那我就先谢过伯母了。”
第373章 过日子
程丹若与张太太在各自保留意见的前提下, 进行了友好协商。
张太太留下一匣子药材,什么人参、燕窝、阿胶、麝香, 都是名贵品种, 价值不菲。
程丹若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又将张太太送到门口。
“快回去吧, 你病着, 别吹了冷风。”只要没得罪她,张太太表现出的形象要多和气就有多和气, 外人瞧见, 还以为是她亲姨妈。
程丹若也就客气一下, 闻言便停步了。
两家就在隔壁, 门都朝着一条街, 张太太却在二门上了轿子,抬出谢家的门,又往几十米远的家门走去。
半道, 与谢玄英擦身而过。
张太太拍拍轿窗, 轿夫便放慢了脚步。
她眯起眼,打量下马的青年。他身穿青色缠枝纹贴里, 窄袖皂靴,利索的武人打扮,比起冯少俊这个女婿少了一分英武, 多出几分神秀。
张太太年纪不小了,见过的青年俊彦如过江之鲫,女婿就有三个, 即便如此,见着他还是要暗赞一声“美姿容”。
这等样貌, 这等本事,若非昔年顾忌谢家兄弟不和,合该是她女婿。
假如佩娘配了他,今日许是另一番光景。
不过……张太太想起程丹若的样子,暗暗摇头,程氏年纪还小,却一副心神损耗的样子,可见日子也不好过。
她收回了搁在窗边的手。
轿子抬进冯家。
张太太问了丫鬟,得知张佩娘一整天都闷在屋里,不吃也不喝,却毫无异色,自顾自进去,平静地开口:“我今日去了谢家。”
张佩娘面容憔悴,眼中都是血丝:“人家都知道了,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笑话。”
“你这孩子,就是把什么事都看得太重。”张太太喝茶润嗓,“一件小事都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张佩娘牵牵嘴角:“这还不算吗?”
“这算什么。”张太太淡淡道,“等你爹什么时候不在,那才是天塌了,他还好好地坐在两广总督的位置上,你的天就塌不下来。”
张佩娘默然,是啊,父亲在,天塌不下来,他就是天。
张太太道:“程氏的态度倒也明白,她不想管这事。”
“我这事儿在她眼里,怕是没什么值得说道的。”张佩娘讽刺道,“她才像爹娘的女儿。”
张太太却笑了,不紧不慢道:“程氏是个有本事的,却不是个有福气的,你别看她这会儿风光得很,今后的日子可不一定好过。”
张佩娘不信:“她还不算有福气?”
“她有什么福气?那般家世高嫁到侯门,底不足,气也虚,非得拼命做事,才能在谢家立住跟脚。”
张太太点评,“豁出半条命,倒是挣了些许脸面,二品夫人?说着是了不得,可过日子不是光看面子,里子才是根本。我方才瞧她,屋子里素得什么似的,又不是寡妇,忒犯忌讳,偏她不知,怕还当自己节俭持家呢,一看就没人教养过。”
这一点,张佩娘也深有同感:“她怪寒酸的,哪里像侯府的气派。”
“你这孩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张太太摇摇头,耐住性子指点她,“气派是要紧,是给外头人看的,哪怕你是个空壳子,只要撑住场面,人家就不敢多嘲笑你,这是体面,可家里不能光有体面。”
她望着女儿的容颜,轻声传授经验。
“记住了,家里是过日子的地方。男人在外头累死累活地挣前途,回家想的是坐禅修佛?当然是高床软枕、膏粱美酒才舒坦,再有两件妻子亲手缝的衣裳,乖巧可爱的子女,这才心里妥帖呢。
说到这里,张太太微微沉默了片时,才道,“我年轻时也不懂这道理,只顾着打理家事,让你爹在外头少操心,他也不是不领情,却还是喜欢去二姨娘那儿。”
张佩娘神色微动。
张家无人不知二姨娘的大名,以母亲的手段,还是叫她生了两子一女,最得父亲的心。
“程氏能走到今天,也算有本事,若不争,在靖海侯府怕是一天都活不下去,可你想想,等她岁数大了,身子却熬坏了,还没儿女傍身,就算凤冠霞帔,人还能穿着诰命过日子不成?”
张太太斜了女儿一眼,语重心长,“凡事不要只看眼前,人这一辈子长着呢,你同女婿有什么深仇大恨?闹个别扭而已,有什么过不去的,熬过去了,自有你的福气。”
她生养的几个女儿,就这小女儿有福气。出生那会儿,二姨娘已经半失宠,老爷却官运亨通,步步高升,自小便是金莼玉粒养大。
等到嫁人的年纪,一举嫁入高门,冯家四兄弟一母同胞,冯少俊是幼子,既能得兄弟帮扶,又有父母疼宠,前途不可限量。
“佩儿,你只要好生过日子,就比别人争一辈子强。”张太太搂住女儿,“女婿不是坏人,他是个男人,男人总是想女人先低头,你服个软,事情就过去了,谁一辈子还不犯个错?夫妻之间难免容忍,你忍了我,我便也忍你,懂吗?”
张佩娘咬住嘴唇,一时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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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谢玄英进了家门。
路过前院的书房,听见二三读书声,他瞥了眼,见金仕达在教赤韶和金爱两个小姑娘读书,便没出声,径直走到后院,上了二楼。
丫鬟们立即端来热水帕子,让他洗脸更衣。
谢玄英脱掉沾满尘土的贴里,换了身家常道袍,这才坐到程丹若身边:“方才瞧见了轿子,家里来客了?”
程丹若道:“张太太来了。”
“她来干什么?”他扬眉。
“想叫我们劝劝子彦,不要闹和离,被我拒了。”程丹若放下笔,“不过,我把子彦部下的抚恤交给了她们,少说也有几百两银子呢。”
谢玄英点点头:“这种收买人心的事,还是要分着做,省得招忌惮。”
“我也是这么想的,再和本地大户筹些善款。”程丹若道,“我昨儿把家里的缎子拿去当了,过几天,应该就有人上门。”
原本做慈善筹款,该她出面开个宴会,请诸位夫人过来坐坐,但如今病着,实在不想为难自己,干脆就省力一点,愿者上钩。
她将绸缎拿去典当,说明是为了抚恤筹款,人家听到消息,不想出钱的可以当不知道,想出钱的,自己会上门。
“拿了人家的钱,总得把事情办好。”程丹若考虑要不要走点形式,“你替我想想,抚恤要不要直接发钱。”
谢玄英沉吟:“我知晓你的顾忌,可其他东西更容易做手段,也不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