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传来低低的闷笑声,是沈怀州忍不住笑出声。他问:“你害怕了?”
“什么是怕?”谢青灵语气轻轻的,轻到像是自言自语:“我不知道什么是怕,我只知道选择了一条路,就要坚定地往前。”
她看向沈怀州,问他:“你怕了吗?”
“不怕,没什么好怕的。”
“那你想过以后的事情吗?”
沈怀州认真想了想,摇摇头,说:“没有。”
“但会想以前的事情,会想,如果没有遇见部长,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的。”
谢青灵好奇起来,问道:“如果没有遇见部长,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沈怀州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大概就是你遇见了我,会嘲笑一声,那个人怎么活得像条狗一样啊。大概会这样。”
“狗比你有存在感多了吧。”谢青灵再度抬眼,看向他被太阳镀上一层金边的侧脸。
如果不是正和他聊着天,她可能又会忽视他此刻站在哪儿了,顶多潜意识里知道他一直在。
沈怀州笑了起来:“那倒是,哈哈哈哈。”
谢青灵移开目光,说道:“我有时候会想未来的事情。我以前是打算,要跟部长回未来城的。”
“现在嘛……”她眯着眼,紧盯着天幕上越发耀眼的一轮红日,“处处青山,何处不可埋骨。爱死哪儿死哪儿吧。反正总得往地狱走一遭,死哪儿,哪儿就算是我的风水宝地。”
“登山客那封遗书怎么说来着?”谢青灵冷不丁问。
“我有可能死在今天,也有可能死在明天。”
“有可能死在旅途,也有可能死在终点。”
……
“写得真好。”沈怀州说。
“嗯。”谢青灵点点头赞同。
想了想,她抽出腰间的歃血,安静看了很久,然后说:“部长以前总说我的打法不要命,反正我不怕死,所以给了我这对短刀。现在,我觉得,我该换一把武器了。”
第175章
抱着这样的心思, 谢青灵找到了卫江河。
“我想要换一把武器。”谢青灵将刀拍在桌子上,对卫江河说,“你应该有办法吧?”
卫江河怔了怔, 低头, 看了桌子上的那对短刀好几眼, 挑眉道:“你这刀不是铸出来的, 是削出来的,和木剑差不多。”
谢青灵不知道其中的门道,含糊道:“这是用罗刹腿骨制成的刀, 煞气很重, 很锋利,对付鬼怪很好用。”
“既然这么好用, 为什么还要换?”卫江河的目光再次放到了歃血身上,称赞道:“除了有点短,这对刀很漂亮的。”
“短,容易死,我不想死。它两边开刃,只攻不守, 很危险。”
这个理由真是简单粗暴,但又让人没法反驳。
卫江河不再阻止她了。
他说:“杨部长和我爸去剑冢了,他们会挑选一些合适的古剑带走。你要是想换武器, 可以和他们一块进入剑冢,只要有缘,只要你能拿得动,剑冢的武器随便你挑。”
卫江河倒是大方, 自家的宝贝说给就给,而且完全不设限。爱拿多少拿多少, 只要能拿得动。
谢青灵却道:“我知道剑冢里的都是好剑,但未必适合我。我之所以找你,是想让你在这对刀的基础上进行改良,加长刀身,保留咒术。”
歃血上的咒术,都是凌放施加的。
不管是可以吸取鬼怪力量的“尊”字符容器,还是镶嵌狐狸内丹的隐息,谢青灵都用习惯了,如果没有,会很不习惯。
她是既想改善刀身,但又想保留咒术的技能。
卫江河仔细打量歃血上的咒术以及刀身的设计,问道:“这两个咒术有那么好吗?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如果你不执着于这对短刀,我们还有更好的。我们不夜天的铸剑师,有些人一辈子也就一把武器,里面可是凝结了一个人一生的心血。”
他说得特别诱人,但谢青灵还是坚持道:“我就用这两个咒术。”
“这两个咒术是为我量身定制的,它的‘尊’字符可以吸取鬼怪的能量为我所用,而且这个技能只有我能用,因为我是后土的眷者,体质特殊,别人承受不了的冷煞之气,我能承受。”
“隐息也很好,很适合偷袭。我解剖学学得很好,被我偷袭的人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简单解释完自己的特性和战斗习惯,谢青灵再次询问道:“有办法吗?”
卫江河听得神色激动起来,他反复确定道:“你说你体质特殊,不管多强的冷煞之气,都能承受?”
“差不多吧。”谢青灵想了想,点头。
关于这方面,她确实得天独厚。
“那,干将呢?”
干将……谢青灵还真摸过。
当时为了夺走眉间尺的剑,她二话不说抡起干将就跑。当时感觉手掌心很疼,冰锥子似的扎,扎得鲜血淋漓。
不过,那都是皮肉之伤罢了。手掌上药之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谢青灵想起那种冰冷的刺痛感,面色略微痛苦地说道:“手掌都被扎伤了。”
“就只是这样?”
“嗯……难道还能更严重一些?”
卫江河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干将已经堕落成为魔剑了,如果不是它认的主人,是无法使用它的。强行拔出来,别说手掌被扎伤了,根本都拔不动。”
“哪怕是出鞘了,也只有剑主能使用它,其他人根本握不住。就是握住了,也不仅仅是弄伤手掌这么简单……”
能做到这一点,足以说明,谢青灵的体质与常人不同。
这摆在桌子上的歃血虽不如干将那般有冰冷入骨的肃杀剑气,但也入手冰冷,同样也不是一般人能掌控的。
说到这里,卫江河停了下来,深深看谢青灵几眼,说:“知道了。我会给你一柄最适合你的武器。”
距离离开不夜天的时间还有两天,还能准备准备,给谢青灵升级一下武器,这个时间足够了。
卫江河拿走了歃血,当天就离开了自己的家。
之后的日子里,谢青灵没有再看见卫江河。
约莫是给她铸剑去了。
不夜天偶尔会响起“铛铛铛”的打铁声,也不知道卫江河是在哪个铸剑炉里,替她铸剑。
就这样,一连等了两天。
即将出发前的夜晚,卫江河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截用黑布包裹着的长条物体,脸上满是汗水,滴答滴答顺着颌角落下,眼睛里却是掩不住的欣喜和激动。
谢青灵心有所感,向他跑去,问道:“怎么样,我的武器弄好了吗?”
卫江河嘿嘿笑了两声,不答话,而是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仰头灌下之后,才感觉喉咙里的热火消减不少,浑身上下畅快多了。
他揭开包裹着的黑布,露出里面的物件来——
那是两把剑,一长一短。
长剑通体漆黑,黑得简直要渗出墨水来。双边都不开刃,只余下笨重的剑脊。黑色的剑阁上,镶嵌着一颗湛蓝的狐狸内丹。黑色的底,蓝色的珠子,依旧是那种让人神迷炫目的美丽。
短的剑通体洁白,像秋水泛了白霜,上面刻画着“尊”字符的咒术,双边开了刃,长度比之前的歃血要长一些,但宽度更窄,更灵活小巧。
谢青灵把长剑拿在手中,入手一股冰凉的刺痛感,但稍纵即逝。等她适应了这种感觉之后,就没那么刺痛了。
这种感觉有点熟悉,像歃血,但又不像歃血。
谢青灵说:“这剑怎么不开刃?不开刃怎么攻敌?”
“这你就不懂了吧?”卫江河哈哈大笑,“不开刃,是因为这把剑只守不攻。只有剑脊,厚得像刀背,不管是格挡还是防守,都很难破防。”
“长剑格挡防守,短剑轻便小巧,用来退敌攻击——反正你之前用的是双刀,同时使用两把剑,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
听了卫江河的话,谢青灵心下了然。
她试着左手执长剑,右手执短剑,开始比划起来。
长剑长约一米,足以把敌人格挡在身外,不会让自己的身体直接暴露在危险之中。
经过卫江河改良的短剑,更锋利,更轻巧,攻击起来更得心应手。
剑刃很薄,吹毛断发,指尖轻轻一碰,就割出一道细口。
而长剑虽然没有开刃,但挥出的剑气却也带着一股凛冽之气,如能经过长时间的淬炼,那必然也是一道杀人利器。
试着比划了一会儿,谢青灵习惯这个手感之后,感觉很不错。
卫江河不愧是专业铸剑的。
这一长一短两把剑,很适合她。
适合她现在的需求。
“很不错,我很喜欢。这两天辛苦你了。”谢青灵笑着表示感谢,“我没什么好报答你的,只能多斩几个十一方的人,不辱没这对剑,这报酬你可满意?”
卫江河一刻不停往嘴里塞东西,灌水,饿狠了的模样。
都说十年磨一剑,他这可是连夜赶工赶出来的,可把他累坏了。也幸好长剑不用开刃,只需要开短剑就可,不然时间上根本来不及赶制。
“满意,当然满意。”喝完水后,卫江河说道,“适合你就好,我也算是不辱使命了。不过这把剑你得好好收着,这可是熔了干将铸的剑。”
卫江河轻飘飘一句话,如同地上扔了颗雷。
谢青灵摆弄着双剑的手一住,望向他。
“干将?”
自从上次奶奶抱着干将哭着跑出去之后,谢青灵就没有见过干将了。
听奶奶的说辞,是要让干将永不见天日,哪想还有再见的一日。
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嗯,就是干将。”卫江河说,“我妈怕我爸把干将熔了,就把干将埋在沅沅的衣冠冢里了。但这怎么能瞒得过我?我前两天,趁夜挖了出来。”
舍不得熔了干将,是舍不得沅沅。
可是……
“那你现在怎么交代?”谢青灵看着这通体漆黑的剑,想起了干将一开始的模样,以及青如海临死前说的话。
她发过誓不熔干将,但干将还是熔了,还变成了她的武器。
说起来,青如海要是知道,会气吐血吧?
“熔了干将,沅沅就没有了。”谢青灵问道。
“本来就没有了,人死不能复生。难道永生永世困在一把剑里,就是什么好事情吗?”
“沅沅殉剑的时候,也没想过要靠着一把破剑存活下去。”卫江河忽然微笑起来,只是他胡子拉碴的,这笑容看上去并不分明,他柔声道,“沅沅如果在,她会答应我,让我这么做的。”
“这么一把剑尊,早该熔了。留着始终是祸害。”
“既然你体质特殊,也不怕这煞气,倒不如让它发挥余热,为你所用。如此一来,沅沅在天之灵,也会开心的。”
“人的丧事,从来都是事生不事死。死人早就归于寂静,徒留活人在尘世间折腾。”卫江河的神色相当之平静。他这一番话像是说给谢青灵听的,又像是说给别的什么人听的,“生死自有定数,该生生,该死死,强留于世,也只能是被异化,不是真人。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