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山栀子

作者:山栀子  录入:04-28

  “老内知是怎么了?”
  贺童转脸,看见跟随张敬多年的老内知刘家荣眼眶发红,便有些疑惑。
  “他昨儿陪我熬了一夜,你看他,熬得眼睛都红了。”
  张敬瞧了一眼老内知,语气平淡。
  老内知喉结一动,低下头去,“是啊,人老了,不中用了。”
  贺童也没多想,正欲请老师先行,却见檐廊尽头的昏暗处,似有一道身影跪在那里,他一惊,“老师,他……”
  “你别跪着,起来。”张敬也不避讳,朝那人道。
  贺童看见那人站起身从阴影里走出,是个中年男人,但他却认不出此人。
  “这是钱唯寅,今日入宫,我得带着他去。”
  张敬理了理衣袖,说道。
  “可张公,董耀他还不知在哪儿……”
  钱唯寅面露担忧。
  张敬闻声,看向他,“他来不来,其实不重要,你来了,才是我的意外之喜。”
  “老师,您带他入宫做什么?”
  贺童根本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
  张敬不言,他只是将身边这个学生端详了一番,朱砂红的官服,戴得端正的长翅帽,“我有些诗稿,明日你来,帮我整理。”
  “学生记下了。”
  贺童点点头。
  从张府到皇城的这段路,贺童已经习惯了老师的沉默寡言,只是他总会打量一下坐在对面的钱唯寅。
  他认得此人身上的衣裳,分明是他老师的。
  他猜不透老师为何要带此人入宫,不知为何,贺童心中颇为不宁,尤其是马车停稳在宫门口时,他见钱唯寅下了马车,一掀衣摆便跪了下去,大喊:“罪臣钱唯寅自陈罪书,请见官家!”
  他应该从未如此嘶声力竭过,颈间的青筋都鼓起来。
  “老师,他这是……”
  贺童回头,却见张敬神情平静,只道,“不必管,你我入宫便是。”
  贺童一向不会违逆老师,他扶着张敬下去,绕过那钱唯寅,快要走进皇城里去时,他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一看,那钱唯寅已被数名禁军制住,正朝宫门这边押过来。
  “老师,您不去政事堂吗?”
  今日不必早朝,张敬入宫也应该是去政事堂才对,可贺童见他却并不打算往那边去。
  张敬摇头,“我得先去见嘉王,你不必跟来,先去政事堂吧,我一会儿便回。”
  贺童停步,他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却又十分迷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慌张,见张敬拄着拐步履蹒跚地往前走,他不由唤了一声:“老师……”
  张敬停步,回头看他。
  皇城之内,天光仿佛又明亮了些,晨雾浅薄,缭绕于这片碧瓦红墙,张敬双手扶在拐杖上,“贺童,我让你整理的诗稿,你一定要好好做,知道吗?”
  “我知道。”
  贺童应声,“我等着为老师再做这些事,等了十五年。”
  这一句话,竟逼得张敬眼眶发热,他点点头,向来古板严肃的面容上浮出一个笑,“你一直是我的好学生,但我想问你心里,是否在恨一个人?”
  贺童一怔,随即垂首,“老师,若非他犯下叛国重罪牵累您,您也不会受流放之苦,师母与师兄更不会……”
  他哽咽。
  “我就知道你恨他,你写的那篇痛斥他的文章我看了,那竟是有关于他的,唯一被官家允许流传的东西了。”
  张敬走回他的面前,极淡的日光落在碧瓦边沿,刺得张敬眼睛微眯起来。
  “老师……您为什么提他?”
  贺童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行了,你去吧。”
  张敬言语淡淡,晨风鼓动他的衣袖,他不再看贺童一眼,转身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往前去。
  重明殿中,嘉王夫妇正收拾行装,正元帝在气头上,昨日听见嘉王再请出宫,归彤州,他连面也不见嘉王,只令入内内侍省都都知梁神福传话允准。
  “昔真,这里没什么东西要带,咱们只管回去就是。”嘉王归心似箭,在殿中走来走去。
  “殿下没有,妾却是有的。”
  嘉王妃李昔真亲自收拾着衣裙首饰,动作不紧不慢。
  “既已开春,也是时候给你添新衣了,”嘉王今日的精神头应该是自归京以来最好的,他走到李昔真身边,絮絮叨叨,“等我们回去,我便……”
  李昔真整理衣装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他,正欲启唇,却听殿门外有内侍道:“殿下,张相公求见殿下。”
  “张相公”这三字既出,嘉王眼底浮出愕然,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快步走到殿门处,亲自推开殿门。
  晨光铺散而来,外面的老者沧颜华发,虽拄拐,一身紫色官服却穿得很周正,一如嘉王记忆里那般严肃,清傲。
  却,比十几年前,老了太多。
  嘉王眼眶骤红,泪意乍涌,他颤声:“老师……”
 
 
第60章 水龙吟(五)
  天阴而雾浓, 董耀趴在泥水里,将蓝布包裹的东西紧紧地护在怀中,他怒视那个持剑而立, 戴着帷帽的年轻男人:“你以为凭你三言两语我便会信你?”
  “董耀,与你同行的乞丐叫什么名字?”
  帷帽之下, 那道嗓音冷静。
  “什么乞丐,我不知道。”
  “我却知道他是在丰州弃任失踪的钱唯寅,”徐鹤雪走近他, 隔着帷帽的轻纱,他果然从此人脸上瞧出几分端倪, “看来, 他的确向你隐瞒了身份。”
  “你一介读书人, 敢赴代州查十六年前的粮草案, 不得不说,你的确颇有你父亲陆恒的胆魄。”
  董耀听他提及父亲,猛地抬眼, “你是谁?如何识得我父?”
  “与你父一样,我亦是文端公主府旧人。”
  徐鹤雪言语平淡。
  “不要以为你这么说,我便会信你,”董耀撇过脸, “文端长公主离世十三年,我又如何得知公主府还有几个旧人?”
  “你可有想过, 跟随你前去代州的人无一生还,为何唯独你能安然回京?”徐鹤雪并不在意他信与不信, “钱唯寅精明狡猾, 否则他也不会活到现在,而你初出茅庐, 他不与你交底却能骗得你一路同行,你以为,粮草案背后之人比之钱唯寅,凭何会在你身上犯蠢?”
  董耀一怔,随即想起自己这一路,在代州所遇追杀虽多,但细想之下,他也并未受什么损伤,甚至于回京的路上是风平浪静。
  他以为是自己躲藏得好,可面前这个人却对他说,那名要与他一起上京告御状的代州乞丐竟是丰州的逃官钱唯寅。
  董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满心惊疑,却听面前此人又道:“不必你说,我亦清楚,令你去代州查这桩陈年旧案的人是谁,但你可有想过,你平安归京到底是你命大,还是有人故意放过你,借你引出你之上的那个人。”
  董耀脊背发寒,“你是说,我从代州带回来的东西,会害了他?”
  任俊已死,认罪书上的内容究竟是真是假,这么一段时间,也足够那些人应对,甚至能转白为黑,而所谓的证据只怕也是假的。
  否则,那些人绝不会放任他将其带回云京。
  “可是钱唯寅!”
  董耀越想心中便越是不安,“他既是如此心思缜密的人,万一他从我这里发现了什么端倪,若他去寻……”

  “张相公”三字他没有脱口。
  “你的证据是死人的假证,但钱唯寅的证据是他自己,他是真的。”
  徐鹤雪才找到董耀,却未见钱唯寅时,便猜出钱唯寅的打算,但他赶至张府却已来不及,张敬已经入宫,并且极有可能带上了钱唯寅。
  “只要是真的,官家便不能向他发难,亦不能治他死罪。”
  蒋先明是直臣,徐鹤雪的老师张敬亦是直臣,但蒋先明是官家的直臣,张敬则是生民的直臣。
  若是蒋先明重提粮草案,即便是手握钱唯寅这个铁证,只怕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张敬不一样,他桃李满门,虽流放十四年亦有盛名不衰,正元帝请他回来与孟云献再推新政,正是要用他的时候。
  正元帝可以轻易杀一个近臣,却不会轻易杀张敬。
  “所以你才拦下我……”
  董耀是什么都想明白了,他喃喃似的抬起头,却见此人原本干净整洁的衣袍竟不知不觉浸透血色。
  “你立即去找孟相公,”
  徐鹤雪几乎有些站不住,殷红的血珠顺着腕骨滴落,他勉强稳住声线,“请他……劝说张相公,莫伤己身,莫沾风露。”
  ——
  重明殿的殿门掩去诸般光线,此时嘉王妃李昔真已不在殿中,唯余嘉王与老师张敬二人。
  “殿下要走了?”
  张敬坐在折背椅上,看见帘内摆得凌乱的箱笼。
  “是。”
  嘉王自在彤州收到老师的书信起,他便一直盼望着能再见老师,可此时与老师坐在一处,他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话。
  “殿下心中一定在想,我为何寄信与你,却又迟迟不见你,”张敬手捧茶碗,轻吹热雾,“是吗?”
  嘉王点头,“老师,我是回来见您的。”
  “我知道,”
  张敬抿了一口茶,“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拖到今日才来见你,时间也正好,若再迟一日,你便离京去了。”
  “老师,为何?”
  嘉王不明白。
  “官家至今无子,这回想起你来,你应该知道他心里在衡量些什么。”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永庚不愿。”
  “你不愿,”茶碗被张敬搁在案上,他抬起眼来审视着这个十几年都没见过面的学生,“是因为什么?因为这座皇城曾锁住你,你惧怕它,还是因为官家厌恶你,你惧怕官家?你的惧怕,竟让权力在你这里也一文不值。”
  “我父死之年,我尚且年幼,官家与朝臣之间博弈,我便是其中被他们拿捏来,拿捏去的那颗棋子,我稀里糊涂地受封嘉王,在这宫中我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嘉王喉咙发涩,“我知道这世上有的是人对权势趋之若鹜,可我在这世间最高最冷的地方长大,我见过它的真容,我不愿受它摆弄,亦不愿用它摆弄他人。”
  “殿下是否忘了,你是宗室中人,不是寻常百姓,”张敬神情寂冷,淡声道,“权势有时亦是责任,你拿起它,便是担负你本应该担负的责任。”
  “老师……”
  嘉王张口欲言,却被张敬打断,“我想问殿下,这么多年,你可有在心中怀疑当年那个令你在庆和殿外磕破了头也要为他求情的人。”
  嘉王浑身僵硬,过往诸般记忆袭来,犹如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他的心脏。
  嘉王的沉默,令张敬一下明白,他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我记得他是七岁入京便被文端公主送来我门下做我的学生,那时殿下你与他相识,为友,后来你受封嘉王入宫,他知道你在宫中昭文堂读书,常受其他宗室子弟的欺负,所以请文端公主帮他入宫,与你一块儿在昭文堂内念了一年书。”
  “后来他带你来我家中见我,请我收你做学生,如此才有了殿下你与我之间的这段师生之情。”
  嘉王呼吸发紧,“老师,您别说了……”
  “今年已是新岁,距他服罪而死之日,已有十六年,”张敬却并没有停下,“殿下,你可有祭奠过他,哪怕一回?”
  嘉王立即想起雀县,那是他与徐鹤雪十二岁那年去过最远的地方,雀县有座大钟寺,他们曾在那座寺中敲过那口大钟。
  交游玩乐,恣肆张扬。
  徐鹤雪死之年,他又去过那座大钟寺,带了一件寒衣,他的妻子替他,亲手在那件氅衣上绣了字。
  “没有。”
  嘉王嗓音发干。
  “为什么?因为连你也不知该不该信他,于心而言,你想信他,可铁证如山,你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张敬沉声逼问,“所以你不敢祭奠,是不是?”
  “难道老师您,就敢吗?”
  嘉王颤声。
  “我与你一样,也怕他入梦,怕他来见我,对我说,我最好的学生做错了事。”
推书 20234-04-27 :别人求生,我送外》:   《别人求生,我送外卖/在无限世界送外卖》作者:南木有林  文案:  路灵一觉醒来穿成了另一个平行空间的自己,与一穷二白的她不同的是,这个平行空间的她,继承了一家小饭馆。  小饭馆生意不好,濒临倒闭。穿越过来的路灵深知成年人创业的艰难,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