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山栀子

作者:山栀子  录入:04-28

  风声渐急,倪素隐约听见段嵘的声音,她没有回头,手却抓紧了徐鹤雪的衣袖。
  渐渐的,段嵘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日光明朗清澈,靛蓝的衣袂轻扬,倪素仰望他,“好厉害啊小进士将军。”
  徐鹤雪眼睫微动,低首时她面上的长巾脱落,随风而飞,他立时伸出一手去抓,却正逢她的手同时伸出。
  手指相触,长巾飞扬。
  四目相视间,倪素朝他弯起眼睛。
  积弊的政令,宗室的贪心,权力的倾轧,是一些人的沉沦,同样也是一些人的抗争,大齐的千疮百孔非只因为一人,一君才至于此,是利益与利益的斗争,利益与利益的结合。
  他亦因此而死。
  “你在幽都百年,归来之时,大齐还是这样的大齐,你心中,就不失望吗?”倪素忽然问他。
  徐鹤雪将长巾重新遮住她的脸:
  “我仍愿寄希望于世间敢为人抱薪者,虽我死,而有后来者,不为君父,不为赵氏,只为天下生民,不让国土,不失乡关。”
 
 
第77章 破阵子(四)
  敢为世人抱薪者, 虽我死,而有后来者。
  倪素心中难免为此震荡,凌迟之刑, 污名之辱,生前死后的种种苦难, 从未使他自弃,亦从未令他对这个污浊世道失去所期。
  本心之明,皎如白日。
  虽刑罚加身而不毁其志。
  风声呼呼, 倪素遥望平原尽处连绵隐约的山廓,“你身上还痛不痛?”
  “我已经好受很多。”
  倪素看着他握着缰绳的那只手, 漂亮的筋骨, 修长的指节, “可是, 你很快就又会难受了。”
  两人之间一时静默,唯有马蹄踩踏扬尘之声不绝于耳。

  宋嵩已经入瓮,这意味着徐鹤雪很快就要依计入苏契勒的军营之中, 于众目睽睽之下,刺杀宋嵩。
  他不会让她跟着去。
  “我没事。”
  徐鹤雪的面庞在日光底下依旧透着冷感,他那双眼睛盯着她的后脑, 情绪微不可见, “你为我点灯,我就会回到你身边。”
  “可是,”
  倪素迎着日光仰望天穹,金灿灿的光线几乎令她不能视物, “我很不明白, 为什么你要受这样的约束,无论生前死后, 你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你甚至从来没有沾过无辜人的血,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回来的代价,要这么重,这么难。”
  徐鹤雪的视线悄无声息地追随她飞扬的长巾,“幽都生魂万千,并非是所有的鬼魅都能有机会重返阳世,弥补遗憾,我既有幸遇你招魂,便理应承受幽都的约束。”
  倪素抿唇不说话。
  徐鹤雪一拽缰绳,马儿引颈长嘶,停了下来,风沙很轻,而前方荻花蓊郁,湖水如镜,映照一片日光。
  “倪素?”
  他轻声唤。
  “嗯?”
  “怎么不说话?”
  “在想我该说什么。”
  “那你想到了吗?”
  倪素摇头,“我好像无论说什么都是词不达意,可我又觉得,我应该对你说些话,不是出于生者对死者的怜悯或同情,你好像也并不需要这些。”
  她心中敬佩这个人。
  敬他皎如白日的心,敬他坚韧的骨,文人最美好的清正隽永与武将最难得的坚毅果敢都相融于他一身。
  “为世人抱薪者亦不该被世人辜负,”
  她望着他,“无论是你,还是受困于幽都宝塔的三万英魂,我都想让天下人知道真相,无论是作为与你相识的我,还是作为一个齐人,我都不想你和他们的名字,烂在史书里。”
  风烟弥漫,玛瑙湖上波光粼粼。
  段嵘跟丢了徐鹤雪与倪素,灰头土脸地带着人回到营中,心中正焦灼不安,岂料不过两盏茶的功夫,营门便有人来报说他们二人回来了。
  段嵘赶紧跑出去,只见那用长巾遮住面容的年轻公子正将那位倪小娘子扶下马,范江父子两个凑上去正与他们说话。
  段嵘没上前去,却暗自松了一口气。
  黄昏之际,秦继勋从魏家军军营中一回来便入了徐鹤雪的营帐,徐鹤雪扶着桌案坐下,一面将范江倒来的茶水递给身旁的倪素,一面与秦继勋道:“秦将军,宋嵩何时去见苏契勒?”
  秦继勋说道,“德昌两次出兵汝山不成,苏契勒如今已经恼羞成怒,以为宋嵩在戏耍于他,宋嵩若再拖延,那么伤及两国邦交的便是他了,我看他是拖延不得,大抵明日,就会有动作了。”
  荻花露水煎的茶有种淡淡的草木芳香,倪素才抿了一口,听见秦继勋这话,她便立时抬头。
  “倪公子,若无你相助,只怕沈同川他今日也不会出手,”秦继勋虽看不见他的脸,却也能瞧出他的几分苍白病态,“我实在不该让你去苏契勒军中行刺杀之事,若宋嵩明日真的要去见苏契勒,那么为表诚意,他带的人也不会太多,你若在苏契勒军中杀宋嵩,届时又该如何脱身?”
  徐鹤雪却问,“秦将军可是已下定决心,要困死苏契勒?”
  秦继勋毫不犹豫,“是,我方才收到消息,居涵关的丹丘守军朝雍州方向来了,他们应该是接到苏契勒的命令,无论是杨天哲的起义军,还是我雍州,苏契勒应该都不会放过。”
  既然如此,何不先杀苏契勒?
  反正大战已不可避免,也好教朝中那些纸醉金迷的苟安之辈清醒清醒。
  “一旦苏契勒后撤,与居涵关的丹丘守军形成合围之势,那么杨天哲和他的起义军,便是瓮中之鳖,”徐鹤雪立时厘清形势,随即对秦继勋说道,“我杀宋嵩,是我请秦将军信我的条件,此事应由我来做,但我也想请秦将军暂时保住杨天哲。”
  “倪公子与杨天哲难道是旧识?”
  秦继勋疑道。
  “不是。”
  徐鹤雪摇头,“只是我心中有惑,唯有此人能解。”
  秦继勋本想细问,但又觉得此举似乎有些冒犯,他不知道一个罪臣之子,究竟能解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什么疑惑。
  “无论他是出于何种目的,至少他带着的那些老弱妇孺我秦继勋本该护佑,我可以答应倪公子暂保杨天哲,但……前提是,倪公子你必须安然无恙地回来。”
  秦继勋时常觉得这个人斯文病弱,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但他亦见过此人与魏德昌比试时的身手,若非病骨支离,或许,他本该有更大的作为。
  秦继勋不禁惋惜。
  “徐将军,您要去丹丘胡人的军营?”秦继勋出了帐,范江拄着拐凑过来,“那倪姑娘呢?你也要去么?”
  “我想去。”
  “她不去。”
  倪素与徐鹤雪几乎齐声。
  帐中一霎静谧,青穹与范江面面相觑,随即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们两个。
  倪素捧着茶碗,不说话了。
  “可是倪姑娘若不去,那徐将军您的禁制岂不是……”青穹的声音逐渐小下去。
  天色暗淡下来,夜幕很快降临。
  倪素在营帐中裹着被子,灯烛的光影铺展在帐帘上,夜里的风沙吹得厉害,她怀抱心事,几乎到天蒙蒙亮时才有了一分困意。
  但听见外面整兵的声音,她又立时清醒了许多,营帐外有步履声近,她一见那道霜白的衣袂,便下意识地闭起眼睛。
  帐中光线晦暗,徐鹤雪的眼前有些模糊,他动作极轻地走近床前,站了片刻,也没将竹床上的女子看清。
  被子被她卷在腋下,成了一团。
  他俯身,摸索一下,从她身下抽出被子来盖在她的身上。
  倪素的呼吸都放得很慢,她闭着眼,却越发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一举一动。
  幸好他看不清。
  否则他会发现,她的眼皮在颤动,装睡得并不那么熟练。
  他的动作停了一会儿。
  倪素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她听不见任何声响,连衣料的摩擦声也没有,在她就快要抵不住好奇心睁开眼偷看的时候,她只觉枕头底下似乎被他塞了什么东西。
  他似乎要出去了。
  倪素听见他的步履声。
  她的手指揪紧被子的边缘,一下睁开眼,坐起身,毫不犹豫地伸手牵住他的衣袖。
  徐鹤雪一顿。
  他回头,模糊的视线里,她的手似乎伸到了枕下。
  倪素将被帕子包裹的东西放在膝上,掀开来才发现,里面竟是雪白的乳糖。
  她抬起头。
  “我请段嵘买的。”
  徐鹤雪垂眸,看着自己被她抓着的衣袖。
  倪素看着他,“为什么给我买这个?”
  “我惹你生气了。”
  徐鹤雪看不太清她的神情,“我忘了生前的许多事,唯记得一些我曾认为重要的,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吃过这种糖,你尝一尝,若觉得好,往后,我再买给你吃。”
  “你自己没有先尝过吗?”
  徐鹤雪“嗯”了一声,“没有。”
  他话音才落,倪素立即捏起一块抵到他的唇瓣。
  他猝不及防,僵了一下,缓缓张口,咬住。
  “好不好吃?”
  倪素看着他,却无法从他清冷的面容上看出丝毫反应。
  徐鹤雪给不了她回答。
  他咬着那颗糖,片刻才道:“你再睡一会儿吧。”
  他本应该转身就走,如果她没有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的话,徐鹤雪对上她那双清亮的眼睛。
  她摇晃他的衣袖,怎么也不肯放手:“我还是想跟你去。”
 
 
第78章 破阵子(五)
  秦继勋才得了个消息, 脸色有些不大好,回头见那对年轻男女从营帐中出来,他先是一愣, 随即问道:“难道倪小娘子也要去?”
  倪素穿着朱红的袍衫,披着甲胄, 看起来似乎还用妆粉将脸弄得蜡黄了一些,一副兵士的装扮,段嵘见了, 不由皱眉:“倪小娘子,这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一个弱女子, 如何能随我们去胡人的兵营里?”
  倪素朝他们弯身, “我知道形势严峻, 亦不敢给诸位添乱,但他身患重疾,而我是他的医工, 我必须随行,如此才能让将军与他所谋之事多一分可能。”
  她若在,徐鹤雪便能不受禁制所约束, 也就少了几分他鬼魅之身被人看破的风险。
  秦继勋与段嵘听了她这番话, 皆是一默。
  “对不住,倪小娘子, 是我狭隘了。”段嵘羞愧道。
  秦继勋看徐鹤雪亦是一身兵士装扮,只是脸上戴了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 更将他的整张脸遮得完全。
  “倪公子, 此事,还是交给段嵘吧。”
  他道。
  “将军不信我?”
  徐鹤雪说着, 将军帽戴在倪素的头上,他的动作很轻柔,也几乎一丝不苟。
  “绝非如此。”
  秦继勋看着他,叹了声,“公子的病,已到了这样的地步,而我军中数万儿郎,何至于要你去冒这个险?你应该好好珍惜最后的……”
  最后的这段日子。
  秦继勋没说出口,但倪素却在心中补上这半句,她抬起头,军帽有点重,甚至压得她前额有点不舒服,可她面前的这个人脱去略微宽松的文士衣衫,这身兵士的袍衫甲胄收束得当,衬出他的宽肩窄腰,风姿凌冽。
  虽身死,而魂灵却始终维持着他死前的模样,十九岁的容貌,一个少年将军的身躯。
  他其实连最后的日子也没有。
  狰狞的面具挡住了他的脸,不那么明亮的天色底下,倪素只能看见他的一双眼睛像是一潭沉静的死水,“我已经很珍惜了。”
  “军中数万儿郎留待杀贼,将军此时万莫优柔寡断。此计若成,秦将军便能趁乱围困苏契勒,若不成,将军亦尽可将此事推到我的身上,届时,还请将军护好她。”
  其实即便是跟随秦继勋多年的段嵘,他也没有分毫的把握能在胡人的军营里刺杀宋嵩,他亦拿不准这位倪公子此番究竟能不能成事,但眼下情势危急,若待居涵关的胡人守军围上来,无论是杨天哲的起义军还是他雍州城都将岌岌可危,为今之计,秦继勋只能先困住苏契勒,以求拖延时间,寻后方来援。
  但要对苏契勒出手,便要先有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宋嵩便是这个由头。
  秦继勋看着倪素,“倪公子放心,我必会让段嵘护好倪小娘子,只要你们鸣镝一响,我与德昌必定即刻来援!”
  “只是方才我听到消息,宋嵩改了主意,不愿自己一个人前去,硬是要沈同川跟着他一起去。”
  徐鹤雪倒是不意外,只问,“沈同川答应了?”
  “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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